往事如烟

　　有一天深夜，抽完了最后一根烟。已经两点钟，小店铺想必都已打烊，而我亦没有渴望为了买一包烟在如此冬夜跑出大门。去洗了个澡，走来走去，晾着湿头发。然后打开电脑放VCD，林青霞的《白发魔女传》。其间喝了两杯咖啡，吃掉半个橘子，还换了一条干净床单。
　　当屏幕上艳丽的影像渐渐熄灭，爱恨一夜白头的喧嚣沉寂。懒得取出碟片，让显示器自顾自闪着微光。终于嗒的一声轻响，屏幕一片漆黑。电脑睡眠了。
　　而我的睡眠仍迟迟不至。头发干了。洗发水的气味，和新床单的棉布清香漂浮在黑暗里。当我站起身来去倒第三杯咖啡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还是想抽一根烟。
　　
　　常常是在没有烟抽的时候，才会有想抽烟的欲望，悄悄从心底长出来。像一场久远以前的往事，在这样的夜晚，寂静地泛滥。
　　充满在每个角落里，却无法触碰。躲它，躲不开。找它，找不到。是这样若即若离的折磨，可是没有疼痛。
　　疼痛只存在于生命的进行时。而那些时间，已经死去。
　　窗外是呼呼吹过的大风。
　　
　　逝去的时光。走过来的漫漫的路途。没有办法转回身去，重复任何一个脚印。所以不要回头。回望只是渺茫。看不到曾经鲜活的影象。而你的现在，仿佛一切早已遗忘。但是那首歌。流年里，算也算不出的，是哪一年，让一生都改变了呢。
　　你听到自己轻轻地问。
　　不奢求有任何答案。
　　每一段往事，在它还没有成为往事的时候，都是在持续而灼热地燃烧。只为那一点明灭的火光，烧尽了自己也是情愿。一寸一寸，都是生命。只是当时不知痛楚。
　　爱上燃烧的感觉。并且成瘾。你释放出辛辣而芳香的迷离烟雾，只怕它散去。深吸一口，眼泪于是流下来。
　　那样的灼热，直抵肺腑。
　　芳香的烟雾里，看不到火光逼近你的手指。你忘记一支烟只有这么长。
　　抽完了，就没有了。
　　
　　当一切终于到尽头。所有的纠缠，迷乱，毒瘾一般的依赖，散落一地的灰。
　　原来那些事情，真的只会是时间的灰烬。
　　没有疼痛。有火才会疼痛。火熄了，不痛了。
　　爱情终于熄灭。情事所以成为往事。
　　只有头发和手指上，留下一丝残余的味道。
　　
　　显示器是恬静的黑屏。橘子皮被放在它上方，像一朵残败的花。简直难以相信片刻之前是这一片黑暗之中上演了这样凄艳的生死情缘。
　　为他走过九死一生的利刃。为他投身厌恶的男人怀抱。为他，红颜一夜青丝换白发。林青霞披着大红的嫁衣，像一簇惨烈的火焰。雪白发丝掩映，黑紫色的嘴唇，眼神中刻骨的怨毒。他给了她一个名字和人世的情爱。而她最终成为魔女。
　　是极端到必须要以杀戮和鲜血来表现的爱情。然而结尾一样浮起轻而惆怅的音乐，演职员的名字一行行出现在屏幕上。仿佛是在表明，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电影。
　　只余柔和的黑暗。
　　
　　人走了。
　　不爱了。不恨了。
　　不过是一场电影。
　　
　　我一直抽的是骆驼。普通香烟之中最浓烈的一种。因此被很多人认作一个酷好刺激烟瘾沉迷的女子。
　　其实抽第一盒骆驼的时候，我只是喜欢它的包装。金字塔。占据画面中心的骆驼。□□风格屋顶的建筑。银灰色的字。映着锡纸的小片蓝色封纸。那种风沙的味道，令我迷恋。
　　只是抽得久了，渐渐习惯它的浓烈。于是连我自己也认为，我是喜欢抽骆驼烟的人。
　　已经不能没有它。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
　　
　　不久前遇到曾经爱过的人。
　　曾是那样地彼此伤害过，不可自拔的纠缠，深陷入骨。灵魂和身体，被摧毁得支离破碎。一次一次，分了，合了，把彼此逼得没有路可以走。离弃过家庭，放弃过生命。也曾经想要杀死他。终于纠缠到绝路。
　　我是那么想他，那么想他，那么想他。
　　在北京冬天的黄昏，我见到。那个以为永远离别了的人。喧嚣的餐馆里，人影来来往往。而流年，流年在脑子里滔滔流过。那些血泪淋漓的昨日，一幕一幕，穿越心底。
　　就像一场电影。
　　然而我们只是微笑着对视。没有言语。两个人的手指里都夹着烟，偶尔抽一口。烟雾静静地弥漫开来。
　　在我和他之间。弥漫。如同往日，那辛辣的芳香。
　　烟雾散了，我们也就走了。
　　所谓的，往事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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