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驸马

　　这场雨下的时间很长，持续了十来日，好在就是前头三四天雨势很大，后面停停下下的，雨水不是很多，河水有涨，但没酿成什么大灾。

　　莫南槿这段日子被勒令在床上好好休息，天天又是汤又是药的轮流喂下去。这天他吃过早饭又睡了一觉，再次醒来的时候，雨竟然停了，太阳出来，屋里很亮堂，南宫静深趴在床边睡着了，眉头微微皱着。莫南槿也没动，就这么盯着他，心里好像想了什么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心里空茫茫的。这样的场景多年前也有过。

　　时间在安静中流逝，莫南槿似乎被蛊惑一样，手指习惯性落在他眉间，似乎也抚平什么。刚一接触到那人温热的肌肤，他骤然清醒。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莫南槿起身避开南宫静深下床，南宫静深可能太累了，他这么大的动作，那人都没有清醒的迹象，是了，好像在他昏沉的两天一夜里，这人是一直在这里。想到这些，莫南槿去又去取了件外衫给他盖上，自己决定去隔壁的书房看会书。

　　小院里这会十分安静，今天早上的时候，好像是听小莫和明庭说，他们上午要去田里排水，积水要是太多的话，庄稼和菜该烂根了。书房前后都开了窗通风，雨后荷花的清香怡人，莫南槿深呼吸一口，感觉一直憋在胸口的闷气也散去不少。这里面的书籍他看地并不算多，很大一部分都是田程当年留下来的，他也就闲来无事的时候偶尔会翻翻。

　　过会，明月带着三个孩子过来了。刚下过雨，后院里墙下的那棵老榆木长了很多木耳，明月就是带着孩子们来摘木耳的。

　　莫南槿靠在床边的软塌上随意翻着书，听他们在院里玩闹。

　　景止首先看到他了，手里抓着的一把木耳没来得及放进篮子里，就跑过来了，“爹爹，你起来了，你看好多木耳。”

　　窗边一棵不大的梨树，低低的枝叶垂下来，景止跑过来，正好被勾住头发。

　　莫南槿见此笑笑，放下手中的书，帮他松开发带，探身下去，将窗下的孩子抱进来。

　　“爹爹，你生病好了吗？”娘说爹爹生病了，所以他们晚上都不可以和爹爹在一起睡了。

　　“爹爹已经好了。”莫南槿轻轻应了一声，将孩子的头发重新绑好。自我感觉手艺还是不错的，起码比父王的好多了。他小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都和父王住在一起，父王那人粗手粗脚的，偏偏还要时不时表现一下父爱，结果每次帮他绑头发都是东掉一缕西散一把的，让人很无奈，不过那时候娘还在，一家人可以在一起，真好。

　　“爹爹？”景止拉拉莫南槿的衣袖。

　　“怎么了？”莫南槿回神。

　　景止仰着小脑袋，一脸期待的看向他，“爹爹，那我们今天晚上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莫南槿忍不住捏捏他水嫩的小胖脸，故意逗他，“为什么？在娘那里睡得不好？”

　　“可是我很想爹爹了。”景止嘟着小嘴，扑到他怀里撒娇。

　　莫南槿的心顷刻间软成一软温水，“好吧，今晚回来睡吧。”其实他也知道这两个孩子自小和他在一起，乍一给他们换个地方，肯定是睡不好的。

　　南宫静深觉得自己只是小眯了一会儿，再醒来，床上已经不见了人影，明知道这家里里外外被人守着，那人跑不掉，还是立刻出来找人，亲眼看到人，这才放心。

　　“静叔叔。”景止乖巧的喊了一声，孩子太小，过往的恩怨他们并不知情，他们就知道家里来了一个陌生的叔叔，和爹爹很要好，经常呆在一起。

　　南宫静深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容槿的孩子的缘故，他对这双生子竟然也无法真的厌恶，他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爱屋及乌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天是晴了，但风这么凉，你别在风口上坐着。”南宫静深进门，将窗子关上，只留一条缝隙。

　　莫南槿并没有阻止他。

　　“你竟然也看这样的书了？”南宫静深好奇问了一句，莫南槿手里的《经义考据》，是由本朝所谓的名士大儒编纂的，是应试的秀才举子必看的书籍之一。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莫南槿就是不想顺着他说，虽然他确实不喜欢这类引经据典，不知所云的书。

　　南宫静深也不和他争辩，撩开衣摆，在莫南槿边上落座。

　　软塌就这么大，上面还有一个孩子，南宫静深再上来，两人几乎是挨在一起。沉睡的时候就罢了，清醒的时候这样的距离，莫南槿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但他不想当着南宫静深的面表现出来。就装作没看到他，只陪着孩子说话。可孩子天性好动，虽然心里依恋爹爹，但过一会就想下去玩了。莫南槿于是放开他，叮嘱别弄脏衣服。

　　景止答应一声，推门跑出去了。这里又只剩下莫南槿和南宫静深。

　　莫南槿不想搭理他，原本想着装睡，让南宫静深识相地离开。装了半晌，发现这人根本没离开的意思，他也装下去了，就推推坐在外侧挡路的南宫静深，“我出去看看孩子们。”

　　南宫静深心下了然，嘴上却没拆穿他，“现在不困了，那我们说说话。”从见面到现在三天了，这三天小槿不是昏睡，就是在和他吵架。

　　“我不想和你说。”过去都过去了，什么好说的。

　　“过去的事情，我可以解释。”

　　“我不想听你的解释。”莫南槿说完就要推开他下榻，却又被南宫静深拉过来困在怀里。

　　明月带着孩子们摘完榆树上的木耳，刚要和莫南槿打声招呼，隔着没关紧的窗子，她看到自家姑爷被那个男人压在榻上肆意亲吻。那男人似乎看到了她了，却并没有停手的意思，甚至当着她的面扯开了姑爷的领口，接着埋首下去。姑爷好像在挣扎，但又顾忌什么一样，一直没出声。

　　明月低下头，阻止了要进书房的三个孩子，哄着三个孩子匆匆离开了。

　　这丫鬟的反应有点意思。眼睁睁看着自己姑爷被人欺负却没半点反应，即便她胆小不敢，竟还阻止三个孩子闯进来。加上小槿所谓妻子的这两天的主动退让。有些事情是要查查了。

　　“别动，你再动，信不信，我在这里就要了你。”

　　“无耻。”

　　“无耻也只对你。”

　　莫南槿不想听他这些，知道孩子们已经离开，他推开身上人下去。

　　南宫静深半靠在榻上看着他推门离去的背影。

　　小槿，就算你不愿意说，我总一天会查明白的，娶妻生子，已经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吗？试问有那一对恩爱夫妻是常年分房睡的，小槿的房间里更是连一件女人的物品都没有，那个渔阳更是大度，放任自己的丈夫与别的男人同床共枕而没有一点异样，他不相信她一点没察觉自己的心思，毕竟他从来没有试图掩饰过，这不该是一个妻子的正常反应。妻子这样，丫鬟也这样。这其中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内情。看来是要好好查查这个渔阳的来历了。

　　*

　　七月十五，中元节，也是南山镇逢五初十的大集，难得天气也很好，莫南槿于是决定出去走，再不出门，别人只当他家犯什么事了，虽然南宫静深已经将守在门口的兵士撤到了镇外，但那天的动静实在闹得太大，很多人都该背后议论了。

　　三个小家伙一听去赶集，吵着也要去，渔阳怕街上人多，莫南槿照应不来，就将最小的云止留了下来，可小丫头哪里是容易对付呢？莫南槿亲自保证会带梅花糕回来，才让她暂时消停了。出门时遇到南宫静深，他要一起，莫南槿也不能拦着不让。于是就一道出去了。

　　按照习俗，中元节这天要祭祀祖先和家里故去的亲人，这样一来就需要准备很多香烛纸钱和祭品，所以说这天集市总是格外热闹，鸡鸭鱼蛋的摊子前挤得更是水泄不通。

　　“槿哥儿，这边。”云大夫正在路边的一家摊子上吃东西，老远就看见莫南槿了，毕竟那么抢眼的两个人走在一起，想让人不注意也不行。

　　“云大夫也在这里呢。”

　　“看你今天气色不错，身上可是大好了？”

　　莫南槿在他隔壁桌坐下来，笑道：“那日多谢云大夫了，我听家里人说了，半夜把云大夫请来，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病好了比什么都强。”云大夫捋着花白的胡子，笑的满脸祥和，他真的一点都不介意，事后人家可以给了一个银锭子，足足有十两呢，他一家小半年的花销就有了，要知道去云家出诊也就是五十文钱的诊金，其他更不用说了。

　　“这里的糯米果子很地道，是多年的老手艺了，槿哥儿你们也一起尝尝吧？”

　　这是一对夫妻俩的摊子，并不大，只有五张桌子，每逢赶集都是要过来的，前些年还有一位老人的，这两年可能年纪大了，不常见了。莫南槿以前也带着孩子们来吃过，味道确实不错。

　　云大夫见南宫静深自始至终没说话，就主动问了一句，“这是你家亲戚？”

　　莫南槿一时也不好解释南宫静深的身份，被人误认为是亲戚总比说是来抓他人来好，于是就含糊了一下。

　　但云大夫以为他是默认了，还热情招呼南宫静深，“你是外地来的，一定要尝尝这里的糯米果子，好吃的很。”

　　南宫静深竟然难得好脾气地答应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莫南槿只得也点了他的份，“老板，来两个大碗，两个小碗。”

　　老板娘答应一声，拿着抹布过来，将他们面前的桌子抹了一遍，放了四双筷子。

　　糯米果子是在铁板上煎熟的，然后放到早先熬好的清汤里。

　　四个碗上桌，莫南槿把钱付给老板娘，大的六文钱一碗，小的四文钱，在南山镇已经算是很不错的小吃了。

　　糯米果子每个鸡蛋大小，外表已经煎至金黄色，卧在浓稠的汤汁里，南宫静深拿勺子搅了两下，发现里面有烫熟的青菜，豆腐，榨菜丝，笋干，一点火腿，最上面撒了金黄的鸡蛋丝和葱绿的青蒜苗，并没有很贵的东西，但看着让人很有食欲。

　　“静叔叔，真的很好吃哦。这里面还有肉馅的。”行止看南宫静深还没动手，就举着胖乎乎的手臂，将自己咬过一口的往人家嘴边送，“我的这个给静叔叔吃。”

　　“行止，不要胡闹。”莫南槿好笑的看了一眼那个糯米果子，还有小牙印留在上面，估计口水也是少不了的。

　　南宫静深倒不太想和这两个孩子亲近，但见孩子的手已经举在那里了，他也没拂了孩子的面子，握住行止的小手，将那半个含住吃下去了，末了还赞了一声，“确实很好吃。”

　　云大夫见他们相处融洽，端详了一会说，“这么细看的话，景止和行止的眉眼间还有两分像这个公子呢。”

　　莫南槿心里一惊，这位可不是就是亲生父亲吗？但面上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敷衍说，“是远房兄弟。”

　　云大夫点点头，“看着就像是亲戚呢。”

　　“是啊，是啊。”莫南槿笑的有些敷衍，他也没想到这三人熟稔的这么快，撇开南宫静深本身凉薄的性子不说，单说景止行止，虽然乖巧懂事，也不是那么快就能和人打成一片的小孩，也许这就是父子天性吗？

　　吃完糯米果子，四个人在集市上继续逛了会儿，家里菜不缺，莫南槿就买了一只鸡，买了点大骨头，准备回家炖汤。

　　“我说，差不多就行了。”当南宫静深领着两个小家伙停在第六家摊子前的时候，莫南槿终于忍不住了。他从来不知道南宫静深这么有求必应，孩子只要多看两眼，他就买。现在手里已经有了鸡丝火腿烧卖，酱肚子春卷，海棠酥，红豆馅麻团，鲜肉蒸饺，他如果再不拦着，整条街都快被他们买遍了。

　　镇上最齐全的一家调料酱料铺子是田记，没错，就是那个田方家开的田记，莫南槿倒也没觉得为了那点恩怨就跟自家饭桌过不去，再说人家都没有把自己关在门外了，难道自己还要不敢上门吗？

　　南宫静深在两个孩子期待的目光下，和莫南槿说：“就买这一份。”

　　莫南槿瞪他们一眼。

　　“我们不要了，这些就够了，谢谢静叔叔。”两个小的先投降，他们虽然年纪小，也多少知道点不好意思。知道静叔叔已经给他们买了很多了。

　　“这不是莫少爷吗？怎么这么快出门了，听说前些日子家里出事了？”田方大摇大摆的坐在自己酱料铺子前，摇着扇子，一看到莫南槿，嘴巴就有点控制不住。

　　莫南槿向来也不怕，有时候见到甚至会随口逗两句，“以前我竟不知道，田少爷这么挂念我。”

　　田方闻言，眉毛立刻倒竖，跳起来反驳道：“谁挂念你？我巴不得你被官军抓去了才好。”

　　莫南槿反问他，“我被官军抓去，于你有什么好处？”

　　“我当然是看着开心。”

　　“那可真是让你失望了，我还好好站在这里，我买点酱菜，你闪闪。”莫南槿话锋一转，牵着孩子，抬脚跨进他家的酱料店。

　　田方每次说话都能被他气到，这里也不例外，立在那里半天没动静，酱料铺子的掌柜无限同情的看了他家少爷好几眼，最终还是决定先招呼上门的客人。

　　田家有一个规模很大的酱料厂，在南山镇，每家厨房里一大半的酱油，醋和料酒之类的东西都出自田家，他家的酱菜和酱料也不错，味道很纯正。

　　莫南槿最喜欢他家的酱豆腐，乍闻起来有一点点臭豆腐的味道，但吃起别有一股鲜辣香气。是田记酱料铺的招牌之一，莫南槿每隔一段时间，就来买上一小坛，掌柜的都和他熟悉了。

　　这次来了一批新的，掌柜的照例想让莫南槿尝尝看，一抬眼看到自家少爷桩子一样竖在人家边上，也不敢上前了。

　　莫南槿倒是不在意，任凭田方跟着，该挑什么挑什么，该买什么买什么，没道理和自家人肚子过不去。

　　田方看他优哉游哉的样子就来气，恨不得立刻赶他出门，但有钱不赚，他傻吗？最重要的是莫南槿身边那个没见过的俊秀年轻人，别看年纪不大，但隐隐的那种气势，看起来就是个不能轻易招惹的主儿。听说莫家前几日被官兵围了，该不会就是这人做的吧？保险起见，还是小心为上。

　　逛了大半个上午，东西买了一大堆，最后去街角给云止捎了半斤梅花糕。

　　祭祀的东西一样没买，连最普通的荷花灯都没有，南宫静深不敢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容王爷的离世是他和容槿之间的死结，碰不得，解不开，躲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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