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诗集

　　【片段一·暴雪】

　　昨夜的降雪让人措手不及，幸好到今晨就停止了，雪量也不是特别大，并没有造成什么大的影响。尽管如此，持续一晚的降雪在四季如春的苍蕊也实属罕见，今早的晨间新闻不停地播放着关于降雪的讯息，就连刚刚送来的报纸也被这件事占据了头条。
　　属于正常的气候现象。
　　城市气象局的负责人是这么回应记者的。

　　【片段二·故事之初】

　　一道闪电在短暂的时刻里照亮了前厅——没有完全放下的窗帘，随意摆放的桌椅，玻璃瓶里蔫蔫的花朵，柜台上那本摊着的账本……一切都还是刚来时候的样子。
　　那只小脚从楼梯的阴影里踏出，衣料的悉索声被骤然而至的大雨淹没了，整个旅店前厅都充斥着雨水拍打窗户玻璃的声响，急促密集，钝钝得让人耳根发痒。那只脚的主人走下楼梯，白色的睡裙被周围的黑暗映衬得无比纯洁，像一团微弱的光源。
　　“被吵醒了吗？”
　　有个懒洋洋的声音问道。
　　那团纯洁的白影蓦地一抖，又恢复了睡裙的本来面目。
　　“啊啊，吓到你了真是抱歉。”柜台的位置亮起一小团黄色的光，说话的人就坐在那里，细长的手指捏着灯线轻轻摩挲着。“要来杯茶吗，小小姐？”
　　“你好。”

　　【片段三·阿汨罗】

　　“故事发生在一座已经被毁灭了的城市，名字叫做‘格洛西’还是‘格洛斯’——我们姑且称它作‘G城’好了。”叙述者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的茶杯重新蓄满，房间里安静得只有茶水的“咕咕”声。倒完茶，他握着茶杯重新靠回宽大的椅子里，这才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继续才起了一个小头的叙述：
　　“生活在G城的人赞美并且崇尚黑色，因为他们的发色和瞳色都是黑色的。他们的城市被沙漠包围， G城里的人因为无法走出沙漠，而称那片黄沙为‘魔鬼地’，绿洲则是他们的‘神赐之城’。城里每诞生一个婴儿，他的母亲就会带着他绕着G城走一圈，以此感谢神的赐福——尤其是男婴的时候。允许同行的只能是女人，而且是怀孕的女人。我们的主角就是在这谢神的赞礼中诞生的——实在是很不巧，一个刚生产完的女人手忙脚乱地给另一个女人助产。而我们的主角终归是平安无事地诞生了，就在赞礼即将结束、回城的路上。”
　　说到这里，叙述者又停了下来。他的茶杯还是满的，他也没有去理会那只茶杯。他的眼睛看向他的斜对面，那里坐着他唯一的听众，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怎么了，先生？”
　　那个小姑娘问道。
　　“没什么……我想。”叙述者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似乎是在整理思路。“我们继续吧。刚刚说到我们的主角出生了，她是个女孩子。她的母亲当即给她取名，叫做‘阿汨罗’，意思是‘水源’。刚出生的阿汨罗眼睛还没有睁开，她乖乖地躺在母亲的怀里，也不怎么哭，果真比一般的孩子懂事。阿汨罗的母亲十分开心，在与同胞交谈的过程中谈及阿汨罗名字的意义，她便说道，她曾经祈愿神赐之城的水源永远不断，阿汨罗的诞生便是神允了她的愿望。这句话她说了整整五年，她的孩子才终于睁开了眼睛。”叙述者呷了一口茶，“我想你肯定猜到了，亲爱的孩子。阿汨罗的瞳色和G城里所有人的黑眼睛都不一样。她的眼睛没有颜色。”
　　“没有……颜色？”听故事的小姑娘喃喃，她皱起了秀气的眉毛，很不满意这样敷衍的叙述，“那是什么样的眼睛？”
　　“无色的，茫茫的一片。光是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呐。”叙述者微微勾起唇角，他的表情与他的话相差甚远。
　　“所有人——包括阿汨罗的母亲——都被吓坏了。阿汨罗睁眼之后，她的母亲几乎就不敢接近她。这件事情传到了城主的耳朵里，城主认为既然这孩子是在赞礼中诞生的，那她就不属于她凡人的母亲，她应当该回到神的身边去。”
　　“他们要杀了阿汨罗？”小姑娘有些急切地问，不过她脸上的表情顶多算是好奇，倒并没有多少害怕或是同情的成分。
　　“在当时，那不叫做杀，那只是一种回归，是一种赞礼。”叙述者平静地说，“想象一下，一座与世隔绝的城市，从来没有外人进入过，也从来没有人离开过，当然也就没有受到过外界文明和宗教的侵袭。在G城人的观念中，他们的神无所不能，理所当然地与他们自己不同。无色瞳就是一种证明。”
　　“真可怜。”小姑娘撇了撇嘴，“然后他们就杀了她，故事结束？”
　　“当然不是啦。”叙事者轻快地回答，“他们把阿汨罗带到G城最大的水源地，打算在那里通过水让她‘回归’，可是阿汨罗的脚刚刚触碰水面，城中所有的水源就在瞬间枯竭了。失去赖以生存的水源的人们十分恐慌，G城中谣言四起，一说是因为城主要杀死阿汨罗，因此神震怒，降下了天罚。还有一说是阿汨罗是魔鬼的孩子，因为玷污了纯净的水源，所以神才会收回他的恩赐。由于让阿汨罗回归的命令是城主下达的，因此缺水的民众暴乱——他们杀死了城主。相反事件的另一个中心阿汨罗，倒是无人问津。等到人们终于想起阿汨罗的时候，她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大部分人都认为她死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还有少部分人说她是回到了她真正的家乡，魔鬼地。”
　　小姑娘挑起眉头：“那片沙漠？一个只有五岁的小孩子？我宁可相信她死了。”
　　“你也是个小孩子啊，我亲爱的。”叙述者轻笑着，深邃的五官笼在阴影里，唯有眼睛闪闪发亮。“现在你可是在午夜时分和陌生人坐在这里呢。”
　　“我已经十四岁了，就在二十分钟前。”小孩子碰上年龄这种事情就格外认真。“恕我直言，向您这种半夜给陌生人讲故事的行径，不是急需倾诉的长期单身人，就是啰啰嗦嗦没完没了的性格把朋友给吓跑了。显然您属于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小姑娘翘起一条腿，“说起来先生，您到底叫什么名字？”
　　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小听众会是这样一个与外表完全不符的人，被问及的人过了好一会才闷闷地、表情有些郁闷地回答：“……你可以称呼我为‘莱尔’。”
　　“莱尔？”小姑娘的声音里有着些许的困惑，不过她并没有宣之于口，“我叫真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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