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

　　残页·苍

　　“幺幺，对不起，我……我也不想走的，可我……对不起！”

　　这是我听到的亚亚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就从我的眼前消失了，不留一点余地。

　　从小大人们就喜欢用“漂亮”来形容我，虽然我的出生证明上写着“性别：男”。所以，我听长辈的话，听老师的话，用微笑面对所有的人，努力地维持着我优等生的样子，不动声色地过着我乖巧的生活，目的只有一个——不被人打扰。然而这一切在遇到亚亚后被彻底击溃了。

　　亚亚长得很帅，高高的，跟我的漂亮不同，像阳光一样灿烂。我无法记起自己是如何跟他在一起的，只是当我发觉的时候，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他摸我的头说“幺幺，你好可爱，像只猫。”。然后我笑了，用我最灿烂最温柔的笑容回应他。不错，这个世界上，只有我面前这个人会用“可爱”而不是“漂亮”来形容我。从此，我的生活变得嚣张，飞扬跋扈。我每天每天独占着亚亚，即使在别人看来我只是一个缠人的小学弟。我放纵自己的感情，彻底地陷入。亚亚的优秀是公认的，只是他太过优秀，优秀到我不得不失去他，永远的。留下的只有他在阳光下那句重复的“这是我的幺幺！”

　　亚亚消失的圣诞夜已经不知又过了多少遍。消失后的空白在我的固执下依然故我。亚亚从未有过任何表示，而我甚至连“喜欢”都来不及说出口。一切就这样结束了，一段莫名的感情。我根本来不及确认我对他的感情是不是爱——我是他的什么人呢？没有答案。我对他的依赖，对他的感情，在他消失后，只能用“重要”来形容。是吗？最“重要”啊……

　　“小幺，别睡了！我要洗衣服，快把睡衣脱下来！”

　　“唔……要……”

　　“睡你个头！快起来！”于是，我被脱了个精光坐在床上发呆……

　　“唷，又在发呆了啊！别发呆了，大白天的。我买了早点快趁热去吃。省得又被别人说我虐待宠物。”

　　“小意，我梦到亚亚了。”

　　“哦。”小意习以为常，快速给我套了件睡袍，把我推进了浴室。

　　现在的我是个快毕业的大学四年级学生，回复了很久以前的乖巧，终日无所事事。同室的小意是个认真的人，认真到乖巧如我也曾经有一段日子因受不了而和他打起了“冷战”。但那段日子实在可以忽略不计，因为有那样的他，我可以再一次放纵自己，放纵自己像只猫一样地任人照顾。对，在别人看来，我就是小意捡到的宠物，那个很会照顾“东西”的小意。

　　“我走了，记得吃饭。”

　　“小意，我很无聊啊！”

　　“别吵，回来给你带冷饮。”

　　“嘁，就知道拿食物收买我。”我似乎真的已经成了小意的宠物。

　　自从小意开始实习后，每天寝室里就只剩我一个。我不用去实习，因为我优秀。在半年前被那个有钱的公司签下后，我只要等着毕业就能直接进公司，而且还是“高薪待业”。总之，在别人口中，我被称作“那个漂亮的优等生”。为此，小意常私下向我抱怨：小幺，你这么优秀，怎么就是不会照顾自己呢？回答他的是我一个甜甜的笑：因为我想让你照顾♥“你……”小意没话说了，他是个害羞的人。

　　在小意还没实习前，寝室里总是很热闹。来找小意的是因为他的“滥好人”，来找我的是因为“那个漂亮的优等生”。我们驾轻就熟地应付着各自的“追崇者”，不，只有我是应付，小意可是很认真的。只不过，等夜深人静，人尽散去后，他就没那么悠闲了：“小意，只准对我一个人好，不准对其他人好！”“啊？我有吗？”“有！我饿了。”“吃吧！”“我要吃你。”“去死。”“小意……”“好好，我知道了。”小意拿出饼干……类似的情节每天重复着，不厌其烦，只不过我是主动的，而小意是被动的。白天的我依然乖巧，温柔而有礼貌地对待每一个人，认识的或不认识的；晚上的我则真性毕露，看着越来越像“深宫怨妇”的小意而偷笑。没有人知道我的真面目，除了小意。在日复一日以捉弄小意为乐趣的过程中，一种东西慢慢地在变化。

　　“学生会马上要换人了，这几天晚上都会挺晚回来，记得吃饭，浴室……”他看着我，我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回望他。“算了，回来我自己刷。”“嘿嘿。”“哼！”他瞪我一眼，走了。“不要回来了！”我冲关上的门吼。

　　这是玩笑，当然的。只是我无法跟自己否认：我真的有些生气，我讨厌一个人留在寝室里，我……我在吃醋，吃任何可以走到小意心里去的人的醋。

　　好无聊啊！电脑早就玩腻了。我开始想“冷战”时的事。

　　我讨厌他，讨厌这个人。这种人，根本跟我水火不容嘛！我那么优秀，他又罗嗦又呆板，老是对我管头管脚！讨厌，讨厌，还是讨厌！

　　……讨厌？真的是……讨厌？真的……是这样吗？这种心情……真的……是讨厌？……嗯，不是！断然否定。不喜欢他的呆板，不喜欢他的罗嗦，可是，没有他的“管头管脚”，我……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我真的能是现在的小幺吗？不管它是不是真的。也许，我会横尸寝室，臭个三年没人知道。不能否认，我在生活上是个白痴，或者说，我太懒，懒到了放弃生活。不喜欢他不在时候的空气，静得可怕——还记得一个人的日子，每晚非得塞着耳机开着灯才能入睡。不喜欢的真的是小意吗？讨厌的真的是小意吗？不，不是，讨厌的恐怕只是寂寞吧？那种对寂寞的恐惧。害怕……会怕到抱着自己浑身发抖……这样的日子……小意，救我。可是，没关系了，小意来了。看他对着我笑，看他被我捉弄时那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有一种东西在胸口急剧地膨胀。与曾经有过的感觉多么相似——亚亚，我可以吗？我可以再得到一次那时的幸福吗？

　　“我回来了。哎呀，怎么还在发呆？又没吃饭……”

　　“小意！”我冲上去抱住他。

　　“怎么？还无聊？行了，你现在这个样子让别人看到会哭死！‘漂亮乖巧的优等生’～”

　　“你可不可以留在寝室不要走啊！学生会的事让别人管就是了嘛！”与我无关的事我充耳不闻。

　　“你哦……”小意叹口气，把我按到桌子旁，“我去刷浴室，你给我乖乖吃饭，等下把衣服换下来，我要放到洗衣机里一起洗。”

　　我看着小意——亚亚，我决定再一次陷进去，义无反顾，心甘情愿。你会答应的，对吧？于是，我的日子又一次开始飞扬跋扈。只不过，这一次仅限于寝室——我不但要独占小意，我还要小意独占我——真正的我。

　　“小意，叫我幺幺。”

　　“不要，那么肉麻。”

　　“小意……”

　　“去死，不要。”算了，会叫我幺幺的始终只是一个人。

　　既然已经决定再一次心甘情愿地陷进去，我就要做得彻底，这是我的做事原则。可是，小意和亚亚不同。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小意不懂得“反攻”。我的意思是，小意不会“独占”我。

　　“小幺，我们班和下一届的学弟学妹们办了个联谊，你能拉个小提琴吗？”“嗯，好啊！”我露出了很善意的笑容。我是个优等生，没有理由拒绝。“小幺，学院学生会要开一个学习方面的讲座，你能去当一下嘉宾吗？”“可以啊！”“小幺！有人外找♥”“那个，学长……这个！”一个小女生往我手里塞了个信封转身跑掉了。又是……情书吗？“小幺，这次比赛全靠你了，加油！”“放心吧。”全校性的篮球比赛，我不能缺席……我用微笑游走于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有礼貌有教养地做着每一件符合“优等生“身份的事，从踏进校门的那一刻起，一直到走出校门。

　　“啊……累死了！”回来了，终于回到有小意的寝室了！

　　“最近很旺哦！‘小少爷’。”小意今天心情很好，我知道。因为每次他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叫我“小少爷”，真是。

　　“小意，‘小少爷’今天做了很多好事，有没有什么奖励？”

　　“洗澡去吧你！”他瞪我。

　　“你都那么多天没好好见我了都不想我吗？”

　　“少罗嗦，等一下衣服还不是我来洗！”他还瞪我。

　　“可是不会有第二个人帮我洗衣服的！不会有第二个人来照顾我的！”

　　“是哦，真是天大的荣誉，可惜，小生无福消受～”

　　“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看见……”

　　“看见什么？”

　　我转身，进浴室，关门。是的，决不会有第二个人看见我的眼泪了，小意。我很累，小意，我真的很累。我早已经厌倦这样的生活了，如果不是遇见你……你不能接受吗？真正的我？……“小幺，接任学生会主席的事考虑过了吗？”“小幺，空手道社团的人想让你参加，这样可以吸引会员。”“小幺……”白天的我依然如故，我说过，决不会有第二个看到真正的我。可是，我到底在做什么呢？在小意的眼里我又算是什么呢？

　　“小意，你今天上课的东西搞懂了吗？我这里……”“小意，明天我们班要出一份海报，你看能不能……”“小意！我们寝室没人，帮我们泡一下水吧！”“小意，等下跟你们一起去吃饭。”“小意……”“小意……”“小意……”……“小意，钱在我桌上，你能不能帮我下去买块蛋糕？我饿了……”“自己去。”“你……”我不说话，穿上鞋就走。是吗？别人说什么你都做，可是我……我不能怪小意，虽然做那样的决定的是我，但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小意做什么都没有错。

　　我在楼下逗留了很久，我忘了拿钱包，也没带手机。小意不会来找我，因为他有很多事要处理。我们俩虽然都挺受欢迎但由于我“过于有礼貌”所以真正受欢迎的是小意。我想让自己冷静一下所以一个人坐在了风很大的台阶上。我曾经问过小意，电视里那些人总是一淋雨就发烧，事实不是那样的吧？哪有人弱成这样？小意说当然是假的，只要不吹风就没事了。只不过，今晚的风也太大了吧？吹得脸上好疼！其实，我很怕一个人，一个人……“小幺！”我回头，是小意。“快回来！我放好洗澡水了……”我没注意听他后面说的什么话，只是默默走向他：“带钱了没？”“啊？哦，有……”他拿出钱包。我拿过钱包走出校门，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大蛋糕。“小意，生日快乐！”我在宿舍楼前大声地说，看着小意目瞪口呆的样子。小意，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看你这个样子了。我也……越来越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面对我自己的感情。

　　我作为优等生保持着很好的社交关系，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只要用一个微笑就能解决。小意曾说，我只要站着就能制造出朋友和敌人，所以我所要做的就只是用微笑将敌人变为朋友。我很满意自己从小到大所扮演的这个角色，它能为我换回不少自由。我也从不担心小意会说出我的真面目，我相信他——虽然从客观上来说即使他说了也没人会相信。我想我是成功的。只是……

　　“小意，毕业后我会租出去，你跟我一起住吧！”很多次，我想这样跟小意说。可我始终没有问。我不知道，我怕知道答案，如果不是我想得到的那个答案。可是，日子像行军，你不去注意，它自己会翻山越岭——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小意，毕业后你会在实习的公司留下来吗？”

　　“应该会吧！”

　　“这样啊！好远。”

　　“什么好远？”

　　“我的公司离你那边好远。”

　　“嗯……”小意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所以，从今天开始，我要训练你成为一只‘独立的猫’。”

　　“你找死！臭小意！”我扑上去就要咬他。

　　“喂喂！让人家看见了会误会！”小意跟我对打。

　　“我说，搬来跟我一块儿住吧！凭你的实力那家公司会要你的，钱又多。”我停手。

　　“可是小幺，我不像你那么优秀，那里对我来说太勉强。”

　　“小意……”

　　“我很保守的，我只要有个稳定的工作就满足了。”

　　“我把那公司辞了，我跟你一起！”

　　“停！小意你别天真了，你的优秀是公认的，你需要去那种有前途的地方。在我看来，我是个没有太高要求的人，不会去竞争那么激烈的地方。”

　　“小意……”

　　“我跟你不一样，我……你要听真心话吗？”我点头。

　　“能认识你这么优秀的人我已经很满足了。谢谢你，我……毕业了，你真的要好好学着照顾自己啊！‘学年首席’。相信我不会说得太早吧。”

　　我输了。又一次输给了“优秀”，只是一句话。“你的优秀是公认的……”原来，优秀才是无敌的；原来，我从来就未曾“占有”过小意，更别提让他占有了；原来……我不是个会让自己后悔的人，不会祈求什么“如果亚亚不那么优秀；如果我不那么优秀……”所以，“至少在别人眼中我还是个‘漂亮的优等生’吧”，我这么告诉自己。只是，胸口那曾经胀满的东西要不见了，又一次要不见了。不知何为死心的我又一次把自己从天堂摔进地狱，粉身碎骨。

　　于是，我以学年首席的身份第四次从我所在的学校毕业了。

　　“幺幺。”那一天起，他开口这样叫我。

　　小意，你好残忍。

　　——残页·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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