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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真的很想啊。
真的很想很想啊。
真的很想很想很想扇这个大混蛋一个巴掌啊。
巴拉克面对着泽·罗伯托的眼中喷射出的怒火,心里直发毛,不知哪里得罪他了。挤出一丝尴尬的微笑:“呃……那唱片……”
泽·罗伯托将华丽的唱片盒在巴拉克的眼前晃了一下:“那么着急要干吗啊?西蒙妮不是有她的一盘么?”
“那盘啊……那天不知怎么卡在播放器里了,坏了。”巴拉克觉得自己真是一个蹩脚的演员,却不得不像模像样地演下去。
好在对方居然买账了,气哼哼地将盘子向他的手里一塞:“下次别借我东西啦。人还没走,先四处讨起债来。”
以巴拉克一贯的脾气,肯定要为己辩解,说不好就会犯急,但是此时他已经没功夫与泽·罗伯托理论了,他有更重要的事。于是简短地谢了一声,跳进车里,驶得无影无踪。
“大混蛋!”泽·罗伯托用葡萄牙语骂了一句。这盘碧昂斯他才听一半,居然就被这家伙要了回去。
※ ※ ※
马凯回到家后一直就猫在电脑前,删照片删视频删文件,删删删删删删删,一气删下去,差一点把邮件箱也删了。顺手打开它,却发现了有不少新邮件。
他看也不用看,光凭自己心跳加度便预感到其中有米歇尔的信件,而且应该是……第三封。不看屏幕,光用键盘调出了第三封邮件,瞟一眼:落款是他的,标题和内容也是一贯的空白,只有一首歌的附件。他连闻也能闻出那是哪首歌。米歇尔喜欢拉丁风格的歌曲,喜欢碧昂斯,而且当年他说过对自己的感情就如那首歌所唱的一般……马凯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真是的,还想那个混帐干什么?
而他推着鼠标,还是点了“下载”的键,将那封邮件收进了收藏夹:一边骂自己傻,一边以这种幼稚的做法,留下了对那个人的一缕回忆。
“爸爸,”门外探进丹妮的小脑袋:“妈妈让我叫你去吃晚饭……”
马凯感到不解:为什么女儿看他的眼神是如此怯生生的啊?他记得自己一向是脾气好、爱孩子的模范父亲,从不拿那些小捣蛋撒气,而为什么此时这个他最疼的女儿是那么一副惊惶的小样子呢?
在丹尼的眼中,此时的书房里是她从未见过、也没想象过的一个人,一张乌云笼罩的脸,一对充满阴霾的眼,若不是妈妈的命令,她才不会……妈妈今天也好奇怪,做事格外低调,和平日里大声叱喝着爸爸来洗碗的那个妈妈大不一样了。
看到乖女儿很不情愿地站在门口的模样,他顿悟了,立刻又变回了自己,笑了一下:“宝宝,爸爸过两分钟就来。”小女儿顿时呲起两颗还未长全的大门牙,蹦跳着回去汇报妈妈了。马凯的视线回到电脑屏幕上,毫不犹豫地将一分钟前所存盘的文件删了。
那个人已经毁了自己的状态,再怎么着,也不能让他毁了自己的家庭。
※ ※ ※
训练,巴拉克迟到了足足十分钟。倒不是因为他睡过头了,其实当天早上他为了摆脱西蒙妮的质问早早就逃出了家门,却一直驾着车在训练场外的那条街上兜圈子徘徊,打不定主意到底应该拿怎么去面对罗伊。眼看捱不过了,尽管还没想好,但也只得一咬牙齿去了。这一刻,迟早是要到来的。
准备好了挨马加特的批评,但后者竟是一副没看见他的架式,若无其事地指挥大家热身。巴拉克发了片刻呆,见施威因斯泰格的身边有空当,便在那里加入了队伍的行列。黄毛小伙子和以往一样心不在焉,只是这次的原因不是广告,而是在他身边做着拉练动作的米歇尔。他真的要走了么?小伙子心里盘算着:以后中场听谁的了?他也老大不小了,他真的会出国么?偷看他时,只见一张脸紧绷绷的,眼睛却似在人群里搜寻。
休息的时候,巴拉克揩揩额角的汗水,大步走到马加特面前:“抱歉打扰一下。罗伊今天缺席了?”
“是啊,罗伊今晨打电话来,说他感冒了,今天不能来训练了。我今早见你没来,也以为你和他一样了。”
“今早,对不起……”巴拉克不喜欢吞吞吐吐,但他能不遮遮掩掩么?“我……”
马加特做了个大度的手势:“没关系,我知道你最近事很多,以后注意一点就是了。你毕竟是副队长,老这么下去,我纵使不说什么,队友们看着也不象话。”
这一番宽宏大量话估计连马加特自己都感动了,他怎么也想不到米歇尔居然半个字也没听进去,满脑子就是“罗伊”“罗伊”“罗伊”。
罗伊生病,肯定与自己有关。
自己昨天传歌给他的意思,罗伊知道么?
罗伊怎么可能不知道?但罗伊,他会接受吗?
巴拉克觉得头好疼啊,再这么下去,他非要买拜耳阿司匹林不可了。但目前更迫切的事是另一桩:无论如何,今天他必须找到罗伊,跟他说明白,嗯,说明白。
※ ※ ※
“罗伊,我去接孩子了。”
“嗯。”马凯于一堆被子下闷哼一声,算是答应了。他一向最爱乔伊斯的温柔体贴,但此时他只想自己静一静,因而听见乔伊斯出门后,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翻过了身。一尘不染的天花板,贴着素雅的雪青壁纸的墙,墙上他们一家四口的照片,一张张都镶以优美高档的镜框。家具和摆设虽然为数不多,却无不简洁别致,无不体现出女主人的艺术品位。一切都干净极了,整齐极了,而马凯的心,却乱透了,烦透了。
乔伊斯是个多好的伴侣啊,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而他甘心放开这一切,追求那个人的所谓的爱情,但千想万想,就是没有想到他本以为坚若金石的爱情原来经不起所谓的“无常”的轻轻一击。他是个傻瓜,被彻底地击垮了,而击垮他的那个人,现在恐怕早已经与某个德籍波兰人卿卿我我去了……马凯侧过身,狠狠地打了墙头柜一拳,但却并未就此释然。是啊,如果这样就能泄愤的话,那还要复仇、要情杀、要战争做什么?马凯拿起床头柜上的杯子,喝了一大口水:不行啦,自己要尽快好起来,然后……然后……
他将杯子放回床头柜,抬头向门口一看,手顿时一哆嗦,差点把杯子打翻。
“呃……我听费利克斯说你感冒了……”
马凯的第一反应是跳出床,扑上去,再……好在第二反应压过了第一反应。他往靠枕上一倒:“嗯,我感冒了。”
那个人还是很犹豫:“我……我所以想来探望你。你家的钥匙在这儿,我想我该还给你了。丹妮也上学了,以后用得上。”
他把钥匙放在了门边的小案上。马凯几乎气昏过去:他来,原来就是做这个的啊!回击以愤怒的眼神:“你家的钥匙我早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等我好了,慢慢找吧。”事实是他将那钥匙小心地别在训练服的内层,每天都要检查一遍。
“你的感冒恢复得怎么样了?我来看看。”向床边走进了两步。马凯努力地镇压住不争气欢蹦起来的心脏:“不劳你啦,我怕传染了你,叫西蒙妮担心。”
巴拉克原地不动了,一丝伤感的微笑出现在嘴角上:“对不起,我总爱感冒,让你也染上了这个坏毛病……”
马凯沉默了。为什么米歇尔总都要逼他记起一些他不愿记起的事情啊?谁比他更清楚高烧中的米歇尔的皮肤的温度和嘴唇的干涩?除了他又有谁听过米歇尔的病呓:“罗伊,我不想离开你……不要离开我……我不去巴萨罗那……”现在好了,他也沾染上了米歇尔的体征,现在浑身就在发烫,而且比五分钟前厉害多了。
巴拉克也注意到他的脸色愈发潮红,发根似乎湿了,呼气的声音也呼哧呼哧、愈发粗浊起来。顾不了那么多,走了过去:“罗伊,你还是躺下吧。嗯,先喝点水。”
马凯无力抵抗了,乖乖地任巴拉克坐在床沿上,左臂揽着他的腰,右手拿起杯子喂他喝了水。病人真是没用,连拒绝都拒绝不了,他忿忿地想。但当他喝完水后,巴拉克将水杯放回,然后要将左臂从他的腰间收回好让他躺下休息时,他的左手却却一把抓住了巴拉克的左手,叫他无法收回相应的手臂:“你跟我说,你为什么要去国际米兰?”
巴拉克几时见马凯如此蛮不讲理过:“我……你先放开我。”
“不放!你这个不讲信用的家伙,放了你你肯定溜了!”马凯知道自己此时已经连儿子迈罗都不如了。哼,他才不管这么多呢,横竖米歇尔有时也不比埃米利奥好多少。
巴拉克的脸也红了,发根也濡湿了:“真的,你先放开我吧。”几乎是乞求的口吻。
马凯的手抓得更紧了,指尖深深地掘入了巴拉克的手腱间:“我要你说,你为什么要去国际米兰?你为什么要带那个米洛斯拉夫·克洛泽同去国际米兰啊?”
巴拉克原先因焦虑而发亮的眼神顿时暗了下来,恢复了往日的深邃。马凯真是恨死了,因为他熟知:米歇尔一旦这样无动于衷、深不可测起来,那任你怎么问也不回问出个一二三。马凯狠狠地甩开巴拉克的手:随你去吧,走得越远越好!
巴拉克并没就此收回手臂,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空气。在马凯反应过来之前,巴拉克已经将他温柔而紧紧地抱住了。他痴了。自从对阵斯图加特时米歇尔有意地避开了他的手臂,他们就再也没有亲密接触过,而当他近乎本能地张开手臂回应了米歇尔的动作,当他的手指隔着薄薄的训练服再次摩挲对方的肩胛骨和斜方肌,再次重游那些他曾如此熟悉并且迷恋的每一处起伏……他的理智成了一个落水者,竭尽全力将头挺出水面,发出最后的悲呼:“你不能再和他纠缠下去!”“你还病着呢!”“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被他骗过啊?”而它终究被情感的滔天浪涛淹没了,一切回归于最原始的水的混沌世界。
二人终于摆脱了衣物的负担,毫无隔阂地投在对方的怀抱中,马凯却发现对方的身躯发冷:“米歇尔,你怎么了?”“没什么。”他轻声答道,凉凉的脸紧贴着罗伊的脸,却始终不肯正面面对他,更是一味地回避罗伊的嘴唇。他只想牢牢记住罗伊的皮肤的质感,罗伊的头发的味道,难道这很过分么?但马凯不可能知道他的想法,马凯只想再一次好好看看米歇尔稚气未脱的脸,看看米歇尔那双永远叫人猜不透的眼睛,难道这很奇怪么?
二人都清楚地知道,这也许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次,之后他们之间将会树立起一堵,两赌,无数堵无形的墙。但是他们没有意识到,这堵墙在他们的心中早已出现了,而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树立的,仍是一个不解的谜。也许墙在他们分别降生于两个足球场上水火不相容的国家之时就已有了。在他们只是远远地相互倾慕时,尚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只要他们想走近一点,再走近一点,甚至不再分开,它就无情地将两颗心隔在了两边。
巴拉克为马凯的不配合略微着急了,动作比往常要粗暴了些,马凯感到这一点后更是奋起反抗,全然没了以往的柔顺。结果就是二人最终都是筋疲力尽,伤痕累累,却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不独身体,心也如此。
马凯呆呆地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里一片混乱。巴拉克俯在一旁,脸一头埋入了枕头。
“米歇尔,你还好吧……”本是受了伤生着病的马凯,却来安慰那个伤害了他又传染了他的人了。
“没事。”米歇尔的身体向那边挪了挪,分明是不想要他安慰。
马凯却坚持不懈地轻呼他的名字,用手轻轻地梳理着他零乱的黑发:“米歇尔,有什么话你说出来啊,我也好……帮助你……”
固执的沉默。
那一霎间马凯意识到了那堵墙的存在。不可能了解米歇尔,再爱他、再被他爱也不可能了解他。他的心太大,所包容的也太多了,自己在那里,注定只能占有一个重要却非最重要、独特却非唯一、隐蔽却非不为人所知的格子。
巴拉克起身了,背转着脸,穿好了衣服,大步走出了房门。马凯的目光投向适才他用的枕头,上面是一片湿迹,用手指一摸,凉凉的,将手指送到嘴边一舔,苦苦的。马凯多出的一副钥匙他留在了小案上,却没留下打开他的心的钥匙。马凯知道了,米歇尔的心不是一把钥匙能够打开的:打开一扇门,会有更多的门,若你打开了所有的门,却会发现你又走到了起点。那颗心的里间是没有门的,那里只属于他一个人。
※ ※ ※
大门口传来迈罗脆生生的喧闹声:“爸爸!爸爸呢?”随即是乔伊斯温柔的声音:“爸爸病着呢,你别去吵他。”
马凯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的卧室的门外: “迈罗,爸爸在这里呢。”
两个小小的身影顿时扑进了马凯的怀中。丹妮嘟着小嘴:“爸爸,你好偏心,叫迈罗却不叫我。”说话间,马凯早已一手一个将一对儿女抱了起来,乔伊斯忙上前嘱咐:“罗伊,你小心点。”
“甭担心。我的病,好了。”
“好了?”
“是啊。”马凯将孩子放回地上,冷不防地抓住乔伊斯的手,按上自己的额头。这个突兀的动作吓了乔伊斯一跳,随即她不禁莞尔。
当马凯左手牵抱着足球的迈罗、右手牵叼着棒棒糖的丹妮走进后院时,不经意地向街道上瞧了一眼,见一辆熟悉的车驰过。通过铁蓝的驾驶窗,他看见了巴拉克蕴藏祝福的眼睛。
二零零六年二月廿五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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