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织奇异事件簿系列

　　八

　　背部传来碰撞的感觉。

　　起立的时候无意识地用了太多力气，身后的什么东西发出了很大的声响，亮晶晶的银片像萤火虫似的，从视野的边缘飞泻而下，嘤嘤地做着慢镜头般的弹跳轻舞。

　　视线追逐了它们好一会儿之后，纱织方才意识到自己撞撒了收款台上装零钱的扁洋铁盒。

　　沙沙声响在突然清空的听觉中放大了数倍，等最后一个的钱币在那凭空出现的足印前安静地躺下来，自己恍若陷入了一部久远的黑白发黄的默片，连那一室的斑斓蝶衣也瞬间失去了色彩。

　　小小的皮鞋印早已止步于身前三米之处，闪着微弱的水光。潮气下的肌肤有微微的刺痛之感，纱织本能感觉到，那是因为空气之中，有看不见的冰冷的视线正注视着她。

　　樱色的嘴唇有点发干，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惧怕的心情了，只是没想好该如何开口。

　　质问，请求，问候……在这样的情况下，好像说什么都显得可笑。

　　稍稍挪动了下身体，踏出去的脚还没落下，从那足迹的下方已渗出水迹的阴影，在她警觉四望的时候，四面的墙壁上也流下了涓涓的细流，光影摇曳却没有触感的水面无声无息地淹没了地板，攀过象牙色的足踝和小腿……

　　一个呼吸之间，触目所及的地方已全是吞噬了一切的浓稠夜色……

　　……

　　眨了下眼睛，她有点疑惑，只是片刻的恍神，意识像被人抹去了一大段，否则为何她无法解释从躯体上传来的感觉——自己是怎么来到了这里，又是怎样被困在一方极为狭小幽暗的空间里。

　　身躯如弓一样弯曲，婴儿似的蜷缩侧卧着，即使努力睁大眼睛，也无法看到自己身处的环境。
　　摸索……

　　身体和四壁都是干燥的，这里不是水下……

　　其实说干燥是不确切的，这里的空气闷且带着潮热，沉滞不畅，呼出与吸入的味道里混着皮革和汽油散发的微粒。

　　不适的姿势加重了心脏的负担，她甚至可以听到血液经过自己太阳穴汩汩跳动，黏答答的汗水浸湿了前胸，脊背却一片冰凉。

　　自己到底这样呆有多久了？

　　头越发疼起来，女孩暂且抛开了这个问题。

　　用力扩张几次肺部，她动了动手脚，却发现用普通的方法连头也无法抬起，索性顺势将耳朵贴在身下的“地板”上倾听。

　　空间里若有若无地流动着奇异的波动，听觉的感受慢慢转化为脑海里的具象：白色的雾气幻化为尖锐的竹签，搔刮着布革的艰涩，迷雾散去，夜晚的风顶撞着没有锁紧的门，破损的气门芯窜出尖啸的气流，垂死的老人半夜撕心裂肺的闷咳……一连串的场景飞快地变幻，叠加，稍纵即逝……最后归入片叶不动的死寂。

　　好静，静得好像刚刚的一切只是幻听。

　　纱织一动不动侧俯着，这种情况出声求救不妥，不到危急程度，挟持神威胡乱攻击也不是她的作风。确认再也听不到什么之后，她略略换了个姿势，闭上眼睛。

　　……

　　意识的深处，空气缓缓流动起来，禁锢着她的壁垒似是潮水一样退去。长长的发丝舞动起来，以她的身躯为中心，带着柔和光晕的波动如水纹一样一圈一圈扩散，像一朵盛开的巨大金色芍药，边缘幻化成无数柔软的游丝，正向四面八方蔓伸往幽远的未知……

　　少女，将神明的意志灌注到这些无形的触角之中，尽力地向远方延展，直到某条细丝的彼端，触到了同一属性的微妙涟漪……

　　【……撒加？】有熟悉的感觉，但她不敢确认对方的身份。

　　【………6￥#@…*（……】可能是距离遥远的关系，虽然接收到回应，也像是时断时续的乱码。

　　【对不起，我听不清……】

　　【………￥…%一…………】

　　【你是说……？】

　　“……雅典娜，振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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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体被摇晃了一下，清冷的空气陡然直灌入口鼻，酸麻的搔痒从鼻腔直冲泪腺。同一时间，眼前亮起了一片水雾，刺得眼睛睁不开，纱织不禁侧头闭上眼睛轻声咳嗽起来。

　　“哪里觉得不舒服？”一只手在有节奏地轻轻拍打她的背部。

　　“咳，我没事。”发现自己已经换为坐在椅子上的姿势，纱织有点搞不清情况，束缚她的黑雾和墙壁好像倏忽之间凭空消失了。

　　面前出现了一只大手，修长的手指拈着叠成四方的蓝白格子手绢，略带低沉的声音再次从头上响起：“到底出了什么事？从我进来开始，你就一直坐在收款台下一动不动，让你坐到椅子上也是发呆，呼唤了好几声都没反应……是再次被奇怪的幻像纠缠住了吗？”

　　吸吸发红的鼻子抬起头来，重新清晰起来的视野里，逆光俯视她的男性的脸，眉眼深邃，琉璃色的细长眼睛闪着温润的光泽。

　　吸掉了泪水后，突然间觉得安心起来。

　　“不好意思，总被你看到这种丢脸的事情……真是的，还以为自己又一次昏倒了呢。”总是这样，身为女神，还真是不好意思。

　　“……”

　　少女疑惑地看着这个素来高傲的男人收回的手握成拳，突然敛目向她深深俯下首去。

　　“！！……撒加？你这是……”

　　“抱歉来迟一步。本来想着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赶上的。身为圣斗士，我失职了！”

　　“不是撒加的责任！”紫发女孩有些慌张，“谁也没想到公寓以外的地方也会出问题——我之前可是很顺利地在店里打了一个月的工的。前几次出现异状的地方明明都是在公寓里，和这家店里没有半点共同点的……”

　　脑子里有什么一闪，女孩突然失语，吃惊地看向年长的同伴。

　　对方显然也想到了同一个的问题，四道视线投向窗外。

　　灰色的地面上，银色的水光汇成的小小溪流，缓缓经街道两边的老式水道口，进入地下。

　　“洗衣房！还有湿脚印、雨水……难道，她活动的媒质就是……”回想着之前几次的看到的异象，少女的鼻尖渗出了冷汗。

　　撒加的眼神冷冽起来：“很有可能！若真如此，我判断失误了，这一片根本不存在能避开她的地方。你和她的重逢，无可避免。”

　　是的，无可避免。

　　蛛网一样的水道，纵横交错，贯穿整个城区地下和每一栋建筑。

　　梅雨季的雨，终日连绵不绝……

　　兑换券，拥有“神体”的巫女，召唤术，离奇的幻觉……

　　如神差鬼使，各种配角、道具陆续就位，只待主角登场。

　　命运之轮上的每个螺丝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

　　只为推动她们的重逢。

　　【洋子，你死了，到底还想告诉我什么呢？】

　　有点不适应突然沉重起来的气氛，纱织叹息一声，换了个话题：“是东小姐通知你来的吗？”
　　撒加收回了目光，重新把焦点凝注在她脸上：“嗯，她催我赶紧过来，电话里说不清楚具体原因——现在应该正在赶过来的路上吧，估计还要有一段时间才能赶到。”

　　“她知道一些事情，我们要不要请她帮忙调查？”虽然相处的时日并不长，但纱织对那个爽朗的女郎很有好感。

　　“这个以后再说——现在回到之前的主题上来吧，刚才你的反应很怪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撒加拉了张椅子坐在她对面，作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纱织自然不会对自己的战士有什么隐瞒。

　　撒加听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对劲：“你感觉自己被困住了相当长时间，能确定吗？”

　　“我不太确定，应该至少有一小时以上，又闷又热，就像被活埋了一样。”目光扫过墙上的时钟时，女孩的语声戛然而止。

　　指针才指在八点零七分上——这怎么可能！

　　她清楚地记得接到小野太太的电话时，来电显示是刚七点半，异状开始出现的的时候应该不超过七点四十五，可现在只有八点零七分，自己可是清醒过来怎么也有十来分钟了……中间那一个多小时哪去了？

　　注意到她的反应，代理教皇再次提出时间上的疑点：“我在相邻两条街的地方接到东小姐电话的时间是七点五十左右，赶到这绝不会超过五分钟，虽然那时你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不过也很快清醒过来。所以这和你描述的对不起来。”

　　纱织疑惑地扫视四周。

　　一切好像和接电话前没什么不同，话筒还没有扣好，嘟嘟地响着忙音，留声机的唱片犹在转动，一些硬币散落在干燥的地面上，对面的落地镜映出自己绯红的脸和惊疑不定的眼神。

　　除了，地上多了几个“她”的脚印……

　　听完纱织的讲述，撒加也说明了自己刚进来时的情形：“……有种微妙的感觉。你人就在这屋子内，小宇宙却微弱的几乎感应不到，像是在很远的地方。我试着呼唤了你一下，却似乎听到了你的求助声，然后你就这么醒了。”

　　没来得及出手，少女已经摆脱了困境。

　　及时地使用小宇宙保护自己，准确地寻找最近的守护者做定位，瞬间将自己的精神体从幻境拉回现实，还没有泄露自己的身份……十三岁的女神这次表现可圈可点。所以这次无需吝啬，应予以充分的肯定。

　　“这次直面接触，女神的应对还真是出乎我意料呢？”温柔得仿佛要融化到空气中的语气，配以樱花纷落的神圣系微笑……

　　代理教皇的本意，是想充分地表达吾家女神初长成的欣慰之感。

　　但紫发少女的反应再次出乎他意料——

　　哐啷一声，正欲整理的钱盒子带着硬币滚了满地……

　　撒加的额头落了一排黑线，无语地看着抓着椅子背表情紧绷的女孩。

　　虽然不至于缩去墙后只露着半个头瞄他，也差不多是被惊吓到的同义表情。

　　可能是他素来管教太过严厉，也或许因为处理政务他不苟言笑惯了，反正偶尔对纱织用下怀柔手段，她的反应简直像一只竖起耳朵充满警觉的兔子。

　　这次如“神的化身”一样的战士，（参见原著某页漫画语）无意识地展露了下一向令一干老妇少女们眉花眼笑的小伎俩。

　　干脆直接出现了反效果。

　　“……”充满怀疑的目光，慢慢拉远的距离，貌似她还偷掐自己一下确定不是做噩梦。

　　代理教皇确信，只要自己再次露牙笑一下，这丫头能立刻无意识地抡起椅子扔过来——

　　这个想象让他瞬间脸色全黑了。

　　幸好某根神经崩掉之前，某个一直被遗忘在外头，且完全听不懂希腊语的警官寻到机会探头进来了（T~T）： “打扰一下，撒加.杰明那先生，那个……您的急事还没办完吗？”

　　**********

　　山崎警部没想到自己推开门看到的是这种画面：那位名唤撒加的男子正单膝跪在一少女面前。

　　这动作令他联想到古典名画中的某些……唔，逼宫篡位的场景。

　　没办法，实在是下跪的那位气场太过强大，站着的那位气质太柔弱，导致他脑子里的奇怪联想像春天的兔子一样一窝窝层出不穷。

　　但紧接着他发现自己的插话将阴险的骑士变成了四肢着地的姿势……

　　椅子上的柔弱公主也趴在了地上……

　　山崎警官和城户纱织小姐的初次见面相当怪异。本该充当介绍人的撒加.杰明那当时正低头寻找不知何时掉落何处的隐形眼镜，纱织小姐也帮忙，结果他被丢在门口无人问津——直到两个女人冲过来，推开的门弹到了他脑袋上，撞出了满天星……

　　再醒来就是在公寓里了。

　　总之，这一天真够混乱的。

　　事后想起来，从那个时候起，他正式成为了奈桥公寓的房客，也是从那天开始，撒加.杰明那绕着这栋老建筑展开的调查加入了警方力量。

　　这个故事，也接近了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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