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香

　　总是迷恋烧香，迷恋寺庙，虽我并非虔诚教徒。
　　信佛的外祖母每周去两次寺庙。每年戒斋两次。她说那是为观世音菩萨过生日。

　　从小我就对那红色的神龛好奇不已。供奉着土地公，或者财神爷，似一座小小庙宇。
　　我不懂佛教规矩，每次捧三柱香火，跪于蒲团之上，起伏叩头三下，便以为是膜拜了神明。心中默默许愿，头脑遨游四海，思绪连篇。

　　还未离家的时候，每年全家人至少去烧三次香。
　　最喜年末那一回，因着新年第一柱香的诱惑，每每雀跃着前往，不顾明日是否仍要上课。
　　家人心知我很爱去寺庙，总是微笑点头，从不拒绝。
　　从未失却新鲜感觉，每一次烧香都似有不同际遇。

　　印象最深的一次，那年12月31日晚上，我们照例驱车到了龙泉。
　　一路上车流拥挤，尚不明人群何往，只循自己的路线缓慢前行。
　　车至山前，人渐稀疏，心中又开始雀跃。
　　山路盘旋而上，母亲每次都会头晕，我打开车窗，冷风灌进，一车人嬉笑清醒。
　　车窗外是山壁，幽蓝月光下泛着墨色的光华。那时已近子夜，即便是农家，人烟已稀少。
　　回想那年无所事事，以至碌碌无为，心情不禁颓丧。莫名哀伤升起，又暗笑自己多愁善感。我本不是感情丰富的人。
　　但每至进了寺庙，甚至将近寺庙，我都会感觉鼻腔酸痛，总压抑着不去哭泣。
　　只因哭泣的原因我亦不明，便生怕家人问起无法回应。
　　后来车开到山的高处，已无法前进。
　　满眼灯光闪烁，从山顶排起一条火龙似的车流，我惊呼着，好漂亮。
　　但立刻意识到，今晚不到三点，是回不了家了。
　　可那般盛景，至今记忆犹新。墨色的山谷里，蜿蜒着一条几千米长的火龙，每一处光亮仿似一盏灯笼，不熄灭，不跃动，但随着车身的移动而频繁的变换，闪烁，满眼眩目光彩。
　　家人兴致都好，索性把车开至停车场，步行去寺庙。
　　往年这时候，从未有过这般景象。往往香客稀少，我们一家爱的正是这份无人打扰。
　　那年不同。突然兴奋的大呼，人多，热闹，真好……
　　路上亦见着不少步行而上的人，大家相视而笑，开心异常。
　　同是前去烧香的人，心中自有那么一份善良，人人心照不宣，处处谦和退让。仿佛不曾有过浮世喧嚣。
　　佛在山顶上看着我们，他们轻轻的微笑。

　　我从小相信鬼神之事，心里有一位护我的神明。遇不测之事，每每拼命在心中呼救，先做忏悔，再乞帮助。倒也灵验不已。真是十分神奇。
　　便一直坚信，我好好做人，必不会得什么报应。

　　我在很多寺庙里端详佛祖的塑像，我始终记不全他们的名字。只有外祖母一直叨念的观世音菩萨和地藏王菩萨，我才是知道的。
　　中国的神明称为菩萨，是梵语菩提萨缍的省称。还有高一级的称为佛，梵语佛陀。
　　但那些都是太精深的学问，中国有着属于自己的佛教文化。
　　已是一种文化。
　　我不过凡夫俗子，终是不懂什么，终是什么也不懂得。
　　但“喜爱”是与生俱来的，是本能，我从很小的时候第一次进了寺庙，便迷上了。

　　焚着淡淡的印度香，寺庙里不论何时也有烟雾缭绕。信徒们穿行在排排幢幢的香火里，感觉如梦似幻，眼前景物无一真切，心中却澄净而明晰，灵魂仿佛被洗净而得以升华。
　　我轻轻地行走在寺庙里，脸上不再是冷漠的神色，变得小心翼翼，诚惶诚恐。
　　我要佛爱我，我渴望他们偏袒我一生。

　　我把红色的蜡烛点燃，插在香火台上。一根，两根，三根……七根。
　　我望着它们微笑。
　　这是献给神明的，我的虔诚。

　　我不懂佛教规矩，可我懂得敬爱佛祖和菩萨。
　　我不懂烧香的正确方法，可我知道手捧三柱香，跪拜，叩首。
　　这样已经足够。
　　因为抬起头，佛是微笑的。

　　虽然烧香的过程始终不变，但每次踏进一间庙宇，总感觉灵魂被洗涤。
　　没有浮躁，没有烦恼，心中积郁的所有不快都烟消云散。
　　对每一株花草好奇，对每一位僧人心怀敬意，对每一柱香火感慨万千。
　　心是空的，超脱尘世，无爱无恨。
　　心是满的，装载清净思绪，还有那幽诡的香气。

　　总喜欢抚摸寺庙里巨大的钟。绕着它行走，一圈，两圈，三圈便要止步。金色的钟，刻满我看不懂的经文，密密麻麻，那样神圣。
　　对于神圣的事物总会心怀崇敬，生怕不小心便将它亵渎。
　　在佛的领域，我们这样纯净。

　　一次，在都江堰的青城山上，进了那座甚为有名的普照寺。安顿家人在山上玩乐，我与伯伯下了百级阶梯，重又步入那寺庙。
　　心中惶恐地四处游览，后来在那四层楼高的主庙里，几乎迷失在从屋顶悬挂下来的佛幡里。
　　风吹过，幽暗的主庙，数百条黄色、白色的佛幡随风摇摆。那时正巧推门进入，一时间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耳边隐隐响起僧人们吟诵的梵音，南无阿弥陀佛……
　　如入仙境。

　　在寺庙里是丝毫不觉得寂寞的。
　　纵使一个人四处行走，亦只感觉到清净，空灵。
　　尘世太繁华，六神便无主。
　　看进太多欲望奢靡，才会觉得自身寂寞。

　　我愿意踏千级台阶，不顾呼吸困难，只为尽头那间庙宇。
　　我本不是意志坚强的人。执着只因那事物我太心爱。
　　路旁山花烂漫，空中云雾缭绕，我心激昂澎湃，似怒放花开。

　　已不记得那是哪一间庙宇，但内里优美环境实在难以忘记。
　　苍翠绿色，乌木建筑，寺庙确也是艺术瑰宝。

　　每次家里说要去烧香，总是期待万分。
　　想来那烧香的形式于我并无特殊意义，而寺庙和焚着香火的心境才是吸引我的地方。

　　如今离家甚远，再无机会与家人一道烧香拜佛。
　　但每至年末，总难免梦回一间寺庙。
　　心怀那些虔诚纯净。
　　仿佛又一次，置身焚香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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