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折红枝

　　方小寂说有我在，我不会让她伤害你。叶还君被她一句话惹得想笑，想骂都找不着词，心绪杂乱之间，内力冲撞，真气错脉，肺腑一阵刺痛。他连忙阖眼静坐，打算再不与她搭话。

　　苏余人一旁听着，想这人怎么总是这么自信，有你在顶个屁用啊。她心里不屑地哼了一声，用勉强含笑的眼光看方小寂，小声求她帮她解穴：“夫人你听到外面拉弦的声音了没，我怕得很，这样被点在这里，有箭射进来都没地方躲。我虽然没有叫过你一声义母，但毕竟是他的义女，看在叶开晴叫我一声姐姐的份上，总不忍心看我万箭穿心吧。

　　方小寂平日心肠菩萨似的，这回却任她怎么哀求都未理。苏余人心中正恨着，那木门被人一脚踹破，便有人要冲将进来，方小寂上前一剑将众人迸开，以身为门稳稳便立在了当口。

　　门口的陆芷清看到她吃了一惊，两人对立片刻，陆芷清开口叫她过来。方小寂不动，说你要杀叶还君，就从我的身上踏过去！陆芷清愣了一会，示意弓箭手退后，谨慎地笑说谁要杀叶还君了？江湖正派只是要他伏罪，从来无人想过要杀他，你想多了。

　　陆芷清道，何况谢寺卿现在被止剑宫那帮人扣着，我何敢冒这个险。止剑宫当下的的乱局，叶还君身为宫首，难道不应该出面？

　　陆芷清所说的乱局，正是沈碧书自立宫首之事。当时在上清观未制住叶还君，又被他逃离了鹤鸣山。谢寺卿估摸叶还君十有八九会回止剑宫避难，便带了谢家堡的人连夜赶往止剑宫问罪。他这一行声势浩大，又是顶着替天行道的名义，加上别的几个正道派主助威，已做好了撕破脸硬闯的准备，就是要趁叶还君重伤之机，趁热打铁要他认罪伏法。

　　不想人还没到龙岩止剑宫，已听说从宫里传出了格杀令，格杀令的对象竟是前任宫首叶还君，说是前任，因为当下止剑宫首已易主成了沈碧书，似乎是听说了叶还君的种种罪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叶还君迅速划清了界限。谢寺卿到得止剑宫，沈碧书以止剑宫首的身份与他淡话，说到叶还君，竟在众人面前落了几滴泪，那人的神情令人动容，几乎让人不忍置疑。

　　止剑宫殿院厢房大大小小不下百处，沈碧书命人将所有门窗全开，任由谢寺卿的人进进出出搜查了一遍，谦卑恭敬的态度简直让人钦佩。叶还君当然不在止剑宫内，一行人将信将疑犹豫着要不要离开，沈碧书顺水推舟说不防留下谢家堡的一部分人，让其留在止剑宫继续察看。除恶务尽，其它人还是尽快回去追查叶还君的下落吧。

　　谢寺卿道，止剑宫既然已经承认了叶还君罪行，诛魔扶正人人有责，止剑宫是不是也该出份力？沈碧书说好，那就清出八百个人，任由盟主拿去支使吧。这样爽快，谢寺卿还有什么好说的。

　　入夜的时候，谢寺卿带来的大部分人都已离去。沈碧书带着谢寺卿清点人数，走着又说了许多情真意切的话：叶还君的事实在出乎所料，但愿谢盟主不要因此对止剑宫有所偏见，我初为一派之首，德才疏浅，以后还仰仗谢盟主的指点，多多相助……正说话的时候，突然从殿外冲进来一个人，身手极快地掠到沈碧书跟前，二话不说当胸刺了他一剑。事出突然，以沈碧书的修为，竟然一招都没来得及阻挡。那人一击而中，如闪电般快速消失在夜色中。众人一阵惶乱，上下内外瞬间戒备起来，便有人立马下令封宫，侍者刀卫全部出动，将止的剑宫层层封锁。

　　那剑被淬了毒，止剑上上下下忙活了一整天才算把沈碧书的命救回来。期间谢寺卿被请留在止剑宫主事，一步不得离开。沈碧书醒来后发誓要揪出那夜的刺客，止剑宫上上下下的人都要一一排查，为了避嫌，谢寺卿带来的几位“客人”也在排查范围之内。揪出凶手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止剑宫，包括谢寺卿。

　　谢寺卿被这看似正当的理由软禁在止剑宫内，事出第二日，止剑宫又放出风声于陆芷清知晓。当时陆芷清正在西镇忙着追杀叶还君，听闻此事竟理也未理。沈碧书是叶还君之心腹，身为止剑二把手，岂有这么快就叛主的道理？止剑宫若是与正派抵死相抗，迟早被这江湖道义逼死。当下与叶还君划清界限，反倒保下自己，更为给叶还君留下一条退路。

　　陆芷清想，深谋远虑如叶还君，赴上清观之约前不可能没顾到后事，沈碧书此举指不定就是叶还君事先的指使。也算止剑宫敢想敢干，此举说重了，就是要挟了谢寺卿的性命威胁于她，但她若是真一鼓作气地带人去龙岩城理论，这西镇少了搜查的人，岂不让叶还君得了可趁之机去逃脱。

　　救谢寺卿，杀叶还君，何者更重要？陆芷清冷笑一声，让人传话去止剑宫，说尽管让谢寺卿留在那儿主事，叶还君的下落，全交由她一人便是。陆芷清想：若她杀了叶还君，止剑宫真敢也杀了谢寺卿的话……又何妨，为诛魔而死，谢寺卿死得其所。当年两人为江湖道义结缘，又因为江湖道义结束，有始有终，有何不好。

　　陆芷清看着方小寂，说你先过来，万事好商量。你这一副与我为敌的样子，看了真让人伤心。方小寂不为所动，陆芷清心里光火，她直接上前两步去拉方小寂，不想方小寂手腕一挣，竟一手扼住了她的脖子，陆芷清料不到她敢这样做，惊愕之间被她反手制住。方小寂道你别动！她看着周遭一排弓箭手，紧了紧手指，说你们退下！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陆芷清背靠着方小寂，冷不防呵呵笑出声来，毫不为意地伸手拽住方小寂扼她脖子的右手，她此举故意停顿了一下，似要看方小寂会不会真的捏断她的脖子。方小寂果然什么都不敢做，陆芷清猛然将左手挣出，扳住方小寂的手臂，一个过肩摔将她甩在地上。她抓着方小寂的手臂又将她拖到弓箭手的身后，回头大声命令道：“放箭！”

　　方小寂大喊了句“不要！！”无数黑羽箭如疾雨从大门和窗户飞射进去，带起一片尖锐的风声和门柩旧板的破裂声。方小寂要追进去，陆芷清一手抓住她的胳臂，起手示意弓箭手继续。方小寂大喊了一声，回手甩了陆芷清一个巴掌，挣开她的手连忙冲进屋子里去。

　　陆芷清示意停箭，她看着方小寂踉跄地跑进去，等着她撕心裂肺的痛哭声，或者任何可以推测叶还君死活的声音。不想那暗沉沉的破屋里静了半天，竟没传出任何声音。陆芷清觉得奇怪，慢慢近到屋前朝里望了一眼，正对门口的床板下躺着一个人，陆芷清眯眼细看，认出那是苏余人，被点了穴不得动弹的模样，所幸被一张陈年的厚床板挡着，看样子并未受伤。除此之外，只有满屋满墙的黑羽箭，再不见任何人。

　　陆芷清谨慎地迈了一步，半脚入门，转头便看见方小寂正站在门墙边上，陆芷清吓了一跳，瞧她的样子竟也是被人点了穴。她不及想通，突从门头上落下来一个人影，眨眼间将陆芷清反手制住了。那人一手扼住他的喉咙，几乎与方小寂是同样的手法，但那狠毒的阴戾之气，千万个方小寂也做不出来。

　　叶还君道：叫他们退下。陆芷清笑了一声，说不可能，今天你无论如何都逃不了的。叶还君道是吗？他抓着陆芷清的左腕手间用力，一阵咯咯碎骨声，纵使陆芷清闭眼咬牙，仍不可抑制地呻吟了一声。叶还君道：叫他们退下，我要是捏碎你的右手，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拿刀了。

　　陆芷清静了片刻，竟也毫不畏惧：你这样做无异杀我，我死了，方小寂不会原谅你的。
　　叶还君道：若你死了，她不原谅我又有什么用。方小寂这样货色的人到处都是，陆堡主这样的人中龙凤却难觅一二。用方小寂的命赌你的命，你糊涂了。

　　叶还君道，你叫他们退下，我不杀你。

　　陆芷清静了片刻，开口命令弓箭手退走。叶还君点了陆芷清三处大穴，回去拉出了方小寂就从院子里走了。他料想西镇现在到处是谢家堡的人，不敢轻易入镇，于是选择走西镇的后山，又担心陆芷清料到，于是刻意避开现成的山路，转走遍布杂草荆棘的捷径。他内力恢复不到五成，可能是因为当时吃了很多乱开八糟的药的缘故，此刻身体脉络郁滞，浑身燥热难受。拉着方小寂的手掌不过一会已是汗水淋淋，他觉得有些目眩，不得已放慢了脚步。

　　方小寂顺从地跟着他走，见叶还君脚步慢下来，轻声问他要去哪里，不回止剑宫吗？说话间冷不丁脚下一滑，差点跌进旁边的断口中去。叶还君一手拉回她，说小心，山缘断口很多，别看枝条横生，其实底下是空的，下脚要看清楚。

　　方小寂紧紧抱着他，放开时觉得叶还君呼吸粗重，惯常苍白的面庞有些潮红，脖颈手掌却都是冷汗。方小寂颇担忧地说，你方才吃了苏余人很多瓶药，是什么知道吗？叶还君拉着继续走，说可能是浴炉散和紫苏叶，没有大碍的。两人又走了一里，叶还君体内的药力发作得厉害起来，不得不重新坐下运气调理。方小寂在他身边等他，此时日近西山，已快入黄昏。

　　叶还君坐在旁边，阖着眼平声静气的。方小寂看了他一会儿，走到前边的半山腰的断口处坐下来。她这几天一直在奔波，身心都已疲累至极。她望了望来时路，希望陆芷清千万别追上来，她最不愿见的就是叶还君与陆芷清起冲突，一者恩重一者情深，一手私心一手道义，摊在她面前硬要她取舍，此种煎熬简直让她生不如死。

　　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方小寂坐下不到一刻，陆芷清已经追了上来。叶还君走的不是山道，临时开路在这若大的山上走了七八里，竟然还能让陆芷清找到，真不知道是叶还君太倒霉还是陆芷清太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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