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外传系列第二部 易水萧萧

作者:楚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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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章 阳春白雪


      序章阳春白雪

      赵国的冬天一如既往的寒冷,这世界被银白色所包围,雪白剔透的六棱雪花无声地飘落,她们汇聚在一起,将邯郸装饰成这个季节最美丽的城镇。
      街道上,人群熙攘,大家用皮裘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沿街叫卖的商贩强忍着刺骨的寒风伫立在摊位前,努力地挽留每一个过路人,但是,很少有人驻足。一些人在街边瑟缩着,破烂的衣裳显然给不了他们想要的温暖。于是,他们将目光投向那些充溢着香味与温暖的客栈酒馆,投向那些皮革裹裘德达官贵人,以此换取一些温暖的幻觉。
      冰冷的季节,冰冷的国家,冰冷的时代。冬季还在延续,而春天却依旧悄然无踪。

      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少年踩着厚厚的积雪走来。他们两个都身着一袭白衣,似乎与飞雪同在。男子背后背着一个用浅灰色绸缎包裹着的长匣,而少年则背着一个包裹。两人走进客栈,抖掉了一身的雪花。而大厅中的众多目光此刻也被他们所吸引,注视着这两个远行人。
      “小二,订一间房。”男子的声音非常具有磁性,他的语调,虽然平淡却具有动人的旋律的感觉。
      “好嘞客官,您二位跟我来。”店小二热情的招待,将二人带到了一处空房安置。男子与少年卸下行囊,残留的雪花在炉火的烘烤下融化,浸湿了绸缎。
      “热一壶酒,再来几个小菜。”男子道。
      “是,客官稍等,马上就来。”小二应诺着退出了房间。
      男子坐在草席上,长吁了口气,而少年则在火炉旁暖手。这房间很简陋,但十分温暖,比起外面的冰天雪地,这里也算得上是个不错的居所了。
      男子打开浅灰色的绸缎,一台十三弦的长筑显露出来。这台筑由精木良材精制而成,每一根弦也都是经过了数十道工序的锤炼,筑音轻扬,如天籁一般令人心旷神怡。男子手持一根青绿色的竹尺缓缓在筑上敲击,而那舒缓的旋律也随着他的手缓缓而动,轻轻的飘散到整个客栈中。人们不禁停下杯箸,将目光投向这筑音的来源之地。男孩静静地坐在一旁,出神的望着男子俊秀的面庞,男子的神情,超然世外,与筑同融。
      天空中的雪花还在飘落,安谧而又无声。
      竹尺停下了,弦上的余音渐渐停歇。男子叹了口气,回头看看男孩痴痴的表情,不禁笑了一下,“小高,好听吗?”
      “呃,嗯,”高渐离这才晃过神来,应答了一声,“师傅,这段乐曲从未听你弹奏过,它叫什么?”
      男子纤细的手指轻抚着琴弦,他的血液似乎也顺着他的指尖流入了筑之中,驱走冰冷的气息,“我的名字,就是这乐曲的名字。”
      “阳春?”高渐离挠挠头,看着男子,阳春,他的师父。
      “是的,”阳春点点头,语气却有些悲伤,“这是师傅教给你的最后一曲了,小高。”
      “师傅——”小高咬着牙,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不要哭!记着师傅的话,今晚你要趁夜起行,到城西去,会有人接应你的!如果我还活着,我会去找你的!”阳春的双手按着小高稚嫩的肩膀,眸中尽是关怀与不舍。
      “我不离开师傅!”小高哭着扑在阳春的怀里,而阳春也是语气哽咽。
      “小高,你必须走,师傅的击筑绝学还要你来传承!”阳春扶起小高,道:“这次刺杀蒙武我已保定必死之心。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啊。你资质极佳,乃是学筑的奇才,只是这乱世中,每个人都身不由己,师傅虽想教你一辈子,却最终也事与愿违啊!”
      “师傅,以你的武功,难道还杀不了蒙武?”小高问。
      阳春长叹一声,道:“蒙武的武艺高强,我要杀他,也是要趁其不备才有机会。而且他左右都是高手,我就算杀得了他,也必为他的手下所杀,想要全身而退,几无可能。”
      小高看着阳春,又问:“那,师傅你就非杀他不可吗?”
      阳春眸中一丝杀气瞬间划过,小高不由一惊,“蒙武乃秦国重臣,手握强兵,一向与我燕国为敌,今后必是我燕国大患!这次他出访赵国,郭开为他设宴,请我在他宴会之上击筑为乐,正是杀他的天赐良机,不容我犹豫啊!”
      小高没有说话,阳春看着小高,不舍的神情再次在脸上浮现。他捏着小高的肩膀,也是久久不语。
      “好了,小高,不要难过,”阳春强作笑容,“你我师徒一场,已是缘分,若是有缘,必当再见。你将来一定不要荒废了琴艺,终于有一日你会超越师傅的。”
      “师傅。”小高咬着嘴唇,凝噎不语。
      阳春叹了口气,转身坐在筑前,又拿起了竹尺,手指轻轻一弹,窗户便被打开,一股寒风卷着雪花呼啸着涌入了这个房间,炉火猛地摇曳了一下,小高则打了个寒战。
      “白雪漫漫兮何处途归,阳春遥遥兮天各一方,唉。”阳春此刻的神情如冰铸一般,凄凉悲伤,他的筑音,再一次随着竹尺的敲击而飘散,又是那一曲阳春。窗外的雪花肆意的侵入,他们打在小高的脸庞上,而小高,毫无察觉。

      纷纷落雪依旧自顾自的飘落,筑音缠绕着雪花,回荡在天际,飘渺幽谧,凄婉动人。而此时,从不远处,传来幽幽的箫声。那箫声,似雪花一般冰冷,还暗藏着几分诡异,但它与这漫天飞雪和幽谧筑音相结合,却共同组成了一曲旷世奇音,一时好似扬扬飞雪,飘逸灵动,一时又似暖暖春光,温婉如霞,这曲调,如仙乐一般使人心旷神怡,整个街道上的行人都不禁驻足,细心聆听这天籁之音。
      阳春完全沉浸在演奏中,他双目微睁,手中的竹尺不停的敲打在筑弦之上,弦音袅袅,余音绕梁。阳春在敲打完最后一下后,畅快的舒了口气,似将一身的浊气呼出,剩下的是说不尽的清爽。小高也完全沉醉于这琼音妙响之中,忘记了方才的感伤。
      “呃,这箫声!”阳春猛然间手指一颤,竹尺“当”的掉落在地上,小高也被他惊醒,一脸诧异的看着阳春从房中冲了出去。不及多想,小高也连忙起身紧追出去,却看见阳春呆站在走廊中,对面,是一位一袭紫衣的女子,容颜秀美,倾国倾城,身旁是一个小女孩,也是貌若冰晶,剔透无暇,只是她的长发竟是白色,令小高不禁心生惊奇。
      四人便在这狭窄的走廊中对视,整个客栈中的人也都将目光投向这里,空气在刹那间凝固,如这天气一般冰冷。小高凝视着那个白发女孩,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
      “你,也在这里?”阳春轻声道,打破了这冰冷的气氛。
      “嗯,没想到会遇上你。”女子的语气十分冰冷,刻意避开阳春的眼神。
      “你我之间,也应该有个了结了,而且,很快就会结束了。”阳春此时将目光紧缩在女子的眸间,女子对他这悲怆的目光与同样悲怆的语气毫无准备,一脸诧异的看着阳春,竟一时语塞,
      阳春轻叹一声,转身回房,而那女子此时也从惊异中晃过神来,走回了客房。小高不解的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一脸茫然,而那白发的女孩也是满脸疑惑。她看了一眼小高,不禁露出一丝善意的浅笑,而后,也转身回了客房,只留下小高呆呆的站在原地,依旧茫然。

      “师傅,刚才那个女子是——”小高看着阳春不解的问道,而阳春则呆坐在筑前,似乎是深陷于回忆之中不能自拔。
      “他是我师妹,也是我的仇家,她的名字,叫作白雪。”

      “什么?!”雪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白雪那凄伤的神情分明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师兄,仇人,这……”雪女低声沉吟道,她无法破解这个谜底。
      “我和阳春少年时同门学艺,他学筑,我学箫,但我们的真实身份,是刺客,至于箫和筑,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白雪道,“师傅师娘将给他们的毕生绝学都传给了我们,而江湖上只知‘阳春白雪’是乐师之冠,却不知我们身怀刺杀绝技。无论是同时行动还是单独出手,都从未失手。又因为我们的手法隐蔽,所以也从未暴露身份,可谓到达了刺客的最高境界。可是,十年前,我们的命运,改变了,改变的如此迅速而悲惨。”

      “为什么?”小高不解的问道,而阳春则面朝窗外的纷纷飞雪,长叹一声。
      “那是一次分开行动,和往常一样,很顺利。我还从哪一家中找到了一根极为罕见的精致百年绿竹箫,想拿回去送给白雪,可没想到,那只箫竟是——”

      “他家的传家之筑。”白雪无奈地摇摇头,轻叹道。
      “呃,这,难道是,怎么可能?”雪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猜想实在太离奇,而且还有几分恐怖。
      白雪捏着手中的绿竹箫,寒风袭来,她不禁打了个寒战,“不错,我刺杀了他的父母。”

      “这,这太不可思议了,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呢?”小高听完阳春的话,头脑中一片紊乱,这件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我们彼此杀死了对方的双亲,”阳春此时竟露出一丝笑容,只是这笑中,包含了太多的苦涩与无奈,“我们虽是同门,但都隐藏了真实身份,因为我们都想脱离自己那个尔虞我诈的贵族家庭,而且因为刺客的身份我们也是常常身处险境,又为了一旦失手不连累家人,呵,虽然这个家没什么好留恋的,所以就取了个别名,我给自己起得叫‘阳春’,而她给自己起得就叫‘白雪’。但没想到,却会发生这种事。”

      “虽说彼此都是无心之过,但这血海深仇,又怎能一笔勾销?可若真要下手,又于心不忍,所以就离山而去,天各一方。”白雪的两行浅泪悄然滚落,神情凄怆,面色惨白。雪女看着白雪憔悴的神态,不禁一阵心酸。她走上前去用袖口轻轻地为白雪拭泪。白雪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忧郁的眼神,嘴角,浮起一丝安慰的笑容。

      阳春呆站在窗前,刺骨的寒风迎面袭来,他却浑然不觉。他将目光放置在那天空的尽头,旷远,宁静,雪花点缀。小高站在阳春身旁,此刻,他分明可以感受到阳春散发出的那忧伤,沉重,而又无法放下。
      筑,安然的躺在原处,青绿色的竹尺,古色古香。

      黄昏,下了一整天的雪或许已经疲惫了,他们在此刻放弃了对天空的占领,而西下夕阳的淡淡余晖,则轻轻地铺在这银白色的世界上。堆砌成山的白雪将这昏黄的残光反射到邯郸的每一个角落,竟令在这座城镇在黄昏之际显出胜过白昼的明亮。
      阳春轻叹口气,将竹简扎好,回头看看小高,而小高一脸茫然,“小高,你把这个收好,再过半个时辰,去找白雪,就不用去城西了。”
      “呃,这——”小高听到“白雪”这两个字,不禁万分诧异,但他看看阳春的表情,却是平静如水。
      “你放心,我与她虽然有仇,但她绝不会因此而为难你的。有她照顾你,为师也就放心了。”阳春道。
      “可是,师傅,徒儿不想走,您让我和您一起去吧!”小高抓住阳春的衣袖,跪在地上,眼眶中噙着泪水,眼神中充满了乞求。
      “唉,你去了能如何,不过枉送性命,”阳春俯下身来扶起小高,长叹一声,“师傅说过,你还要继承师傅的击筑绝学!如今这世道,黑暗无边,血腥四溅,音乐虽不能改变这世界,却也能陶冶人的情操,让这世界多出一束光明!师傅这一身武功,没什么好炫耀的,但这筑音,却一定要传承下去!小高,你必须活下去,这也算是帮师傅了却一个心愿,好不好?”阳春的双手牢牢地按在小高稚嫩的双肩上,他的语气急切而坚定,他的眼神,却带着乞求,乞求背后,是小高看不见的怜悯。
      小高看着阳春的双眼,他从未这样近距离的看过师傅的双眼,这双眼,充满了灵气,眼角的皱纹又体现出一丝沧桑,在此刻,还有些朦胧。小高擦去泪水,咬着嘴唇,轻轻地点了下头,沉重的头。
      脆弱渺小,这不公的世界,将我玩弄。小高突然感到一阵空虚与无助,在他心底,涌起一股痛恨之情,可他深知,自己无能为力。
      残留的日光渐渐远去,将这世界交付于寒风冷气。窗外的风,轻声吟唱着冰冷的歌,小高趴在窗台,目送白衣的阳春消弭在一片漆黑之中。

      烛火轻轻地摇曳了一下,小高看看天色,叹了口气。他卷起行囊,走出房门。他缓缓地向白雪的房间走去,手中紧握着竹简,心头,千丝万缕,一团乱麻。师傅是否已在蒙武的宴席上了呢?回想师傅那充满杀气的眼神,小高一阵胆寒。
      “咦,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女孩轻柔的声音惊醒了沉思的小高。他抬头看去,发现竟是那个白发的小女孩,也背着行囊,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小高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竟一阵脸红。
      雪女看着小高,察觉出他的尴尬,于是说道:“嗯,我们认识一下吧,我叫雪女,你叫我阿雪就行了。那,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啊?”雪女调皮的问道。小高看着她亲切可人的神色,心情也放松了一些。
      “我叫高渐离,平常师傅都管我叫‘小高’。”小高回答道。
      “高,渐,离,嗯,好怪的名字,呵呵,不过,倒是很顺嘴。”雪女笑笑道,她的声音如她的面容一样可爱,令小高感到一阵亲切的暖意,自己也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
      雪女打量了一下小高,发现小高身负行囊,不禁心生疑惑,“你,这是要去哪里?你师傅呢?”
      “呃,我师傅他,他让我把这个交给白雪前辈。”小高将手中的竹简递给雪女,而雪女,则是一脸诧异,双目紧盯着小高手中的竹简,心底涌起一阵惊异,她自己手中的竹简,浸着她手心的汗水。

      冰冷的月色弥漫在邯郸城中,街道上堆积着厚厚的积雪。郭开府前灯火通明,朱红色的灯笼散发出火红色的亮光,在苍茫的邯郸夜色中分外明亮。衣着华丽的侍女们手捧玉盘频繁穿梭,珠光宝气的达官贵人们在宽敞的厅堂中杯盏交酌,歌舞升平,其乐融融。
      大堂主位之上,坐着两个人。一位是长须长者,皮肤黝黑,皱纹深种,其中,暗藏着几处伤疤,虽已年长,但仍不失威武之气;另一位是中年男子,衣冠华美,面容白皙俊秀,总挂着三分笑意,眼神锐利锋芒,似可洞察人心,可旁人却无法从他的眸中读出任何东西。
      长者乃是秦国名将蒙武,中年男子便是赵王宠臣郭开。
      阶下,有两个英武青年坐在一起,眉宇间滚动着坚毅的豪情,腰间佩戴有精致的长剑,言语不多,只顾举酌饮酒,对旁人的礼赞,也只是浅笑相回,似乎对这种场合并不十分喜欢,而他们对面,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大眼粗眉,短须高鼻,神情冰冷,一言不发,只顾用伤痕累累的厚实双手举盏独酌,全然不顾这厅堂中的莺歌燕舞。
      两位青年是蒙武的膝下双子,蒙恬蒙毅,而他们对面的,就是赵国大奖李牧。

      “蒙老将军,我请到了两位音乐奇才为您庆祝,是不是让他们现在上来呢?”郭开笑着向蒙武拱手道。
      “‘阳春白雪’,好,时辰也差不多了,让他们上来吧,我倒要看看,他们演奏的音乐,到底有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蒙武捏紧酒杯,冷冷笑道。郭开会意,吩咐仆人道:“有请阳春白雪。”

      厅外。
      “你,也在这里?”阳春怀抱长筑的双手一抖,筑险些掉落在地上。白雪也是一脸惊奇,说不出话来。凄厉的寒风从两人身边划过,刺骨的寒意侵染着他们的身躯。此刻,他们都感到了一丝由心底而生的无奈。
      阳春轻轻一笑,笑得苦涩,笑得沉重,“不想这今生,还能与你同堂献艺,你说,这不是天意吗?”
      “天意弄人,我们都无能为力。但今晚,你击你的筑,我吹我的箫,你我二人,各献其艺。”白雪恢复了如水般平静的神情,语气轻柔而坚定。
      “呵,今天的主顾可不那么容易满足啊,只怕单凭你的舞姿和箫声,还打动不了他。今晚你我相逢,或许也是天意如此,让我们的主顾在今夜听到这世上最美妙的乐章,也算了却你我心头一件大事,此后即便筑断箫折,也再无遗憾,这最后的演出,必定成功。”阳春看着白雪的侧脸,言语轻松,心底沉重。白雪紧捏着箫,面无表情,她的目光,凝固在正厅火红色的亮光之中。
      “有请阳春白雪!”一个尖锐的声音袭来,白雪叹了口气,缓步走向正厅,而阳春则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柔弱的背影在月光下摇曳,自己,心头流泪。

      “阳春白雪,”蒙恬不禁捏紧腰间长剑,侧目望去,只见阳春白雪缓步走来,气质优雅,如仙人一般,不染世俗之污垢。此刻厅堂之上的所有目光,全都汇聚在两人身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郭开依旧是笑,道:“阳春白雪,这位便是秦国大将军蒙武,这次出使赵国,我特邀你二人助兴,你们可要卖力啊,我不会少你们赏钱的。”
      “不错,”蒙武冷笑道,“老夫对你二人是闻名已久,今日一见,果然气质不凡。来,老夫先敬你们一杯,然后你们再尽兴演奏!”言罢,蒙武手掌上真气迸发,案几之上的两个酒樽瞬间向阳春白雪飞驰而去。阳春白雪对蒙武的举动十分诧异,迎面而来的酒樽力道极大,二人各伸手去接一樽,又在原地顺势转了一圈,卸掉了酒樽上的力道。李牧看了一眼蒙武,蒙武冷峻的双眸令李牧感到一丝杀气。
      白雪手中端着酒樽,蒙武方才的言语行为让她不安,“这老家伙此举有意试探我们,莫非已知我二人前来行刺?可是这院落上上下下又不见什么异样防备。罢了,不论他知与不知,今日也要取他性命!”
      “好酒!多谢蒙将军赐酒!”阳春爽朗一笑,一樽酒一饮而尽。白雪看看他,淡淡一笑,也将杯中之酒饮尽。阳春此时席地而坐,长筑平放在胸前,青绿色的竹尺紧握在他的手中,身边的空气霎时凝固下来,“那么,就由我来先为将军演奏一曲吧!”
      阳春屏息凝视,琴弦在炫丽烛火的照耀下散发着淡淡的青光,竹尺搭在琴弦之上,阳春咬着牙,眸间,暗流涌动,一团杀气。
      “且慢,阳春先生的音乐不适宜作开场,还是由我先来吧。”白雪向前跨了一步,将长箫抵在唇边,纤指搭在箫杆上,也不等蒙武回话,便已独自演奏起来。悠扬旷远的音符从长箫之中缓缓流淌出来,霎时将人们带到了一个充满了银白色的世界里。河水冰封,飞雪漫漫,天地交融,乳白一片。凄凉,婉转,连续不断。白雪的箫声遍布在大厅的每一个角落,寒风袭来,烛火摇曳,厅堂之上,忽明忽暗,如置幻境。
      “好强的功力,宁静之中透着诡异的杀气,这女子绝非寻常之人,她这充满杀机的乐曲又是针对谁?”李牧紧捏着冰冷的酒樽,杯中酒已近冰固,而他背后的两个仆人,已是难耐严寒,几近晕厥了。
      郭开咬着嘴唇,浑身颤抖不已。蒙武瞥了他一眼,轻蔑的一笑,将手掌伸向案几上摇曳的烛火,“这鬼天气,怎么说起风就起风,灯也不够亮啊!”他将真气汇聚在掌心,打在烛火之上,霎时火光四溅,猛然间大堂之上灯光通明,一团怒火直扑白雪。白雪心中一惊,连退数步,以水秀遮住面门,这才挡住火焰,而水袖也被烧穿了几个孔。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呆了,而阳春的手心,已满是汗水。

      “喂,快点过来,这边。”小高向雪女招招手,两人悄悄的溜进了郭府。。府院之中人来人往,鱼龙混杂,也没人注意这两个孩子。他们两人在这庞大的府院中穿梭,却也没找到阳春白雪的所在。
      “小高,你听到了什么没有?”阿雪突然站立不动,眼睛直直的向前望,十分专注,似乎发现了什么。
      “嗯,听到了,好像是箫声,节奏很怪,一时舒缓一时强烈,真奇怪。”小高道。
      阿雪点点头,“不错,这是我师傅的箫声,这个曲子名为‘白雪’。师傅将内力注入箫声之中,使人在不知不觉之中损伤腑脏,若是有内伤的,则即刻如置身于冰雪之中,受尽酷寒之苦而亡。这是师傅最强的乐曲,看来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我们快些赶去吧!”
      “嗯,好,我们走。”小高拉起雪女的手,奔向箫声传来的方向,他的内心忐忑不安,阳春离去的背影,在他的脑海中浮现,清晰,却又模糊。
      “我的名字,就是这曲子的名字。”

      “哦?结束了吗?白雪小姐的这个曲子,似乎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动人啊。”蒙武捋捋长须轻轻笑道。白雪此时正在调息真气,一时无法开口,眉宇间充斥着怒气。
      “将军,那便由在下为您击筑一曲,以增雅兴吧。”阳春欠身道。
      “罢了,这独奏想来也没什么新奇,不如你们两个一起来吧。”蒙武又是轻轻一笑,白雪满眼愤恨,而阳春确实默默不语,将竹尺轻轻地压在琴弦上,在心中默念着熟悉的音符。
      “将军请听。”阳春将竹尺缓缓地敲击在琴弦之上,美妙的筑音悠然而出,驱走了大厅中方才的寒意。这曲调静谧温婉,如洋洋春光,融化寒冰,令万物吐绿,令生灵复苏。众人在这曲调的指引下舒缓了紧绷的神经,仿佛置身于一个绿草成茵的旷野之中,没有纷争,没有欺骗,有的,只是山水草木,花鸟鱼虫。这里,如同一个仙境,令人沉醉流连。
      白雪儿侧目看看阳春,阳春,一脸宁静。

      “师哥,这曲子真好听啊,叫什么啊?”白雪嬉笑着挪动到阳春身旁,一双澄澈的眼睛中映出阳春痴醉的神情。
      “阳春。”阳春笑笑道。
      “阳春?呵,我也有一首白雪呢!可是,你这曲子,怎么一点杀气都没有?”白雪问道。
      “因为,这首曲子,不是用来杀人的,它是纯粹的音乐。”阳春将双手轻轻放在琴弦上,语气中充满哀伤。
      “纯粹的音乐?”白雪看着阳春,有几分不解。
      阳春轻叹一声,道:“音乐,本是用来陶冶人们的情操的,而如今,却成了杀人的工具。在这个乱世中,一切都被扭曲了本质,就连音乐这孔夫子认为的救世良药,也丧失了精髓,怎能不令人惋惜呢?”
      “师兄说的是,”白雪脸庞之上的笑容褪去,也显出几分忧伤,“每当我用箫声杀人之际,心中都有愧疚。那些人陶醉在我的音乐之中,却不知道几天后这效力发作,便会取了他们的性命。虽然他们该杀,可我的手段,实在有辱这支箫啊。”
      白雪将头轻轻的靠在阳春的肩膀,眼前春光融融,风轻云淡,如真如幻。
      “师妹,我击筑,你起舞,好不好?”

      筑音依旧轻轻的飘荡在大厅之中,如暖暖春风,携着香气,沁人心脾。白雪乘音起舞,乳白色的水袖收放自如,如一只紫色蝴蝶般舞动着。雪花轻飞,却无凉意。月光驻足在厅门口,留下一道剔透的痕迹。烛火安静的燃烧,不息不灭。时光,停滞在这一刻的安谧。
      “呃,这曲调舞姿,实在动人,一点杀气也没有,这两个人在干什么?”蒙毅看看蒙恬,而蒙恬,若有所思。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和平盛世才会有的音乐吧。”蒙恬看着沉醉其中的阳春白雪,轻声叹道。
      郭开的汗水浸湿了衣裳,他侧目看看蒙武,不安的说道:“蒙,蒙老将军,据我调查,阳春白雪会使用一种奇异的曲子,令听者沉迷,而在数日之后才会发作。这样一来任何人都难以想到凶手会是他们,以此掩盖其行刺身份。现在阳春不会就是再用这一招吧?”
      蒙武轻轻地“哼”了一声,瞥了郭开一眼,“方才白雪出手,杀意尽显,绝无拖泥带水之意。一来她是抱定必死之心,要与我一搏,二来那诡异音调毕竟威力有限,对付普通人尚可,但若用来杀我,只怕还不够。你放心好了,你不会有事的。”
      郭开擦擦汗水,“喏”了一声,可心里还是有几分恐惧挥之不去。

      阳春的竹尺在弦上静止,白雪的水袖也缓缓落在地上。悠扬的筑音绕梁不绝,众人依旧陶醉其中,流连忘返。
      “好,好音乐好舞姿,阳春白雪果然名不虚传。”蒙武起身鼓掌大笑道,洪亮的嗓音也冲走了最后一丝筑音,唤醒了众人。
      阳春捏着竹尺,起身道:“天道依旧,而世道无常,纵有琼音,亦无用处。蒙将军,我们此行的目的,想必你已知晓,咱们也不必遮遮掩掩的了。秦国乃虎狼之国,残害六国百姓,天怒人怨,而你则是助纣为虐,双手之上沾满了血腥,今日,我便要为天下人讨个公道!”
      厅内众人被阳春的一席话吓得呆了,而蒙武则放声大笑,“说得好,说得好啊!这天下混乱了几百年,正如你说,世道无常!这样的乱世,何来公道?这天下,唯有王道才是公道,唯有战争才能终结战争!阳春,你有这一身才华,不如投效我大秦,为天下尽一份力!之前你二人屡次刺杀我大秦官员的事,我愿上书乞大王赦免,如何?”
      “我们的音乐,是给天下人听的,而不只秦王一人。”白雪的眸中杀气重燃,语气,冷到冻结。
      “天下在不久的将来,就是秦王的天下,这又有什么分别?”蒙武道。
      李牧瞪着蒙武,满面怒气,右手紧握着腰间长剑,而阳春则依旧神色淡定,“蒙将军不必多说了,今天我们之中,必定有人要倒下。”
      阳春白雪站在一起,真气激荡,杀气四起。而蒙武冷冷一笑,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蒙武话音刚落,蒙恬蒙毅便挺剑刺向阳春白雪。白色的剑光如蛟龙出海般瞬间迸发,汹涌的剑气直扑阳春白雪。阳春白雪互视一眼,千言万语,化为眸中一瞬,凄伤闪过,穿越恩仇。

      “师兄,等到天下太平了,你击筑,我跳舞,咱们一起去北方隐居好不好?”
      阳春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这种太平的日子是否会真的存在。

      蒙恬的长剑迅捷有力,剑身上灵动的白光如幽灵般闪现在阳春眼前。阳春用竹尺勉强招架,一时之间疲于应付。蒙恬则没有丝毫懈怠,乘势追击,每一次剑尺的相撞都令阳春的手掌一阵酸痛。而另一边的蒙毅与白雪也是陷于苦斗。
      “这个青年臂力过人,剑法精湛,如此短兵相接,我很难取胜。”阳春一边抵挡蒙恬的攻势,一边在心中盘算克敌之法。此时阳春长袖一挥,真气喷涌而出,蒙恬只得挺剑护身,向后退却一步,而阳春则足尖轻点,向后飘出丈余远,以此打断蒙恬的进攻,将两人的距离拉开。蒙恬即刻挺剑追击,可此时耳边传来一阵筑音,其声柔和无力,宁静凄美,自己在霎时陷入一种幻境之中,在这一瞬失去了全部力量,手中长剑也险些掉落在地上。但这奇异的感觉只持续了片刻,待到蒙恬清醒过来,阳春趁机又向后退出了一丈远。
      “好厉害的曲子,竟可以使人在一瞬间丧失战斗能力!其发作之快,威力之强,实属罕见。持续的时间虽然很短暂,但用来躲避敌人暂求自保已是绰绰有余。阳春故意拉开与蒙恬的距离,看来是要发挥他筑音的威力了。”蒙武捋捋长须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战斗,心中暗忖道。
      阳春用竹尺敲击筑弦,琴弦颤动,发出悠扬祥和的音调。蒙恬捏着长剑,感觉那些声音环绕在自己周围,温柔如水,沁人心脾。他的眼前一阵模糊,似乎迷失了心智,而他的灵魂,在他的体内不安的摇晃,仿佛要挣脱躯体,而与那优美的声调一起离去。
      “‘忘魂乐’?好强的功力!”李牧凝聚真气,护住心脉,将这音符阻挡在耳边。
      白雪此时也抽出长箫,箫音与筑音相融,乐章华美,魔音万千。蒙恬蒙毅虽尽力抵挡,但毕竟内功修为有限,对于这诡异音调的侵蚀难以招架。大厅之上的众人都陷于幻境之中,眼前一时春光融融,一时白雪漫漫,亦真亦幻。
      “呵!”蒙武猛然起身大吼一声将案几踢翻,这吼声如晴天霹雳一般惊醒了众人,阳春白雪不由得双手震颤,筑音箫音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蒙恬蒙毅心血沸腾,以剑拄地,一时还难以恢复。
      此时,从厅外闪入一群黑影,如鬼魅一般迅速,将阳春白雪围在垓心。阳春白雪差异的看着这一群人,都是一袭黑衣,戴着遮面黑纱,身材魁梧,呼吸匀称,绝非寻常之人。
      李牧的眼神定格在一个近前的黑衣人身上,他清楚的看见这个人的脖颈上纹着一只黑色的蜘蛛,“秦国刺客团?居然跑到这来了!哼,一定是郭开勾结蒙武!秦国未免也太不把我们赵国放在眼里了,邯郸之内还暗藏了这么多的刺客!”李牧眸中的仇恨如烈火般燃烧,在他的心中积抑已久的愤恨在此刻爆发。可正当他欲拔剑,阳春却突然一口血喷在地上,令他心头一颤。

      “师哥,师哥你怎么了?”白雪连忙去扶阳春,阳春面色惨白,全身一时酷热难耐,一时又冰冷寒绝,似有千万条小虫在啃食心肺,奇痛无比。阳春想运功抵御,却适得其反。他越是运功,那痛楚就越剧烈。他的真气被一点点的蚕食,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滚落。
      蒙武对此也颇感诧异,他走到阳春的近前,仔细打量。白雪怒视蒙武,大骂道:“你这秦狗,离我师兄远一点!”她猛地挥动水袖打向蒙武,可在她运足真气的一瞬间,心口突然一阵剧烈的绞痛,再也使不上哪怕一丝力气。
      蒙武将手从宽大的长袍中伸出来,扣在阳春的脉搏上。阳春虽欲反抗却已是动弹不得。他清楚的看见,蒙武手臂上金色的护腕和他那极为肥大的长袍中隐藏的铠甲。
      “嗯...”蒙武双眉紧锁,低声沉吟,心中尽是狐疑,“‘西施毒’,还有,‘血阴散’,这,怎么可能?这种毒只有南宫兄才有啊,难道他又给了谁?”他瞥了一眼郭开,郭开嘴角上挂着一丝隐蔽的冷笑,冷到冻结。
      “好,好厉害的毒,”阳春用尽全力挣开蒙武,勉强站起身来,轻蔑的笑道,“蒙将军不愧是秦国的得力战将,用毒的功夫十分了得啊,我今天死在你手里,心服口服!”
      蒙武看着阳春不屑的神情,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苦笑,“阳春先生,你对于这种方式感到可耻,我可以理解。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阳春先生,你们中的毒,我可以弄到解药,只要你们归顺大秦,我保你们性命无虞。”
      “哼,不必如此,封侯拜将,陈词滥调。我们今日来,已无归心,要杀就杀,无需多言!”白雪捂着胸口,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但他拼尽全力,喊出了这句话。
      蒙武看着阳春白雪,神情凝重,此时心底莫名的产生了一阵悲壮之感。他按在剑柄上的手指不由得加重了几分力气,他听到了剑的呻鸣。
      “壮士,请上路。”蒙武抱拳道。随后他摆了摆手,两个黑衣人持剑走到阳春白雪近前,剑刃上,闪动着刺眼的白光。夜色宁静,风轻云淡,世界,漆黑一片。

      “师傅!”从厅外传来一个孩子的急切尖叫,阳春猛然一惊,回头看去,却发现几个黑衣人抓着两个孩子走了过来。那张孩子的脸,令阳春心口一阵剧痛。
      蒙武双眉紧锁,问道:“这两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回蒙将军,这两个小孩在厅外鬼鬼祟祟的,我听到他们的对话,发现他们是阳春白雪的徒弟。”一个黑衣人回答道。
      “小高,你怎么到这来了?你——”阳春瞪着小高,又气又恨,而小高则是泪眼迷离,“我,我不想离开师傅!”
      阳春看着小高的双眸,心口又是一阵剧痛,此刻他不知自己是欣慰还是气愤,或者,只是无奈。
      “呵,或许,这也是天意吧。”白雪将雪女轻轻地搂在怀里,苦苦笑道:“你我同来刺杀,便是天意,这一切,都是天意,天意不可违,争,也是徒劳。”
      阳春没有回答,他手中的力气连竹尺都已拿捏不住,此刻,他感觉,自己确实渺小而脆弱,命运在他手中悄然滚落,他却无力把握。

      “且慢动手!”一个洪钟般的浑厚声音传来,令蒙武猛地一震,回头看去,只见李牧满面怒气地快步过来,狠狠地拨开人群,挡在阳春白雪的身前,与蒙武对峙。
      “蒙将军,这两个人胆敢向您行刺,确实有罪。你是我们赵国的客人,我们做主人的没能保护好客人的安全,是我们的失礼。这些人就交给我们处置好了,就无需将军多虑了。”李牧欠身道。
      蒙武与李牧四目相对,彼此锋芒的目光毫不相让,眉间都萦绕着一股杀气。蒙恬蒙毅见李牧目露凶光,加之两人对李牧的骁勇之名早有耳闻,不由得紧捏剑柄,靠近蒙武身边。
      “李牧将军,你这么说,就不对了,”郭开走来,笑道,“这两个人是来刺杀蒙将军的,自然要有蒙将军来处置。就算明日回禀大王,大王也会把他们交给蒙将军的,你说不是吗?”
      李牧瞪着郭开,一腔怒火跃然眸间,钢牙紧咬,难抑心头之恨,“你懂什么!这人,就是要杀,也要由大王来杀,这是赵国的领土,就要守赵国的法度,怎么能让秦国人在这里肆意妄为?!”
      蒙武瞥了李牧一眼,面色铁青,“李牧,你这话什么意思?在说本将吗?本将乃是大秦使者,你敢对我无礼?”
      “什么大秦,我只知道我们大赵!你不要在这耍威风!你我都是武将,也不必拐弯抹角,他日战场之上分个高下!”李牧此时已是怒火中烧,只顾把这国仇之恨一并发泄,全然不顾什么礼法。
      “战场?好啊,长——平——见。”蒙武轻蔑的说道,斜视着李牧。
      李牧听到蒙武用轻蔑的语气说出“长平”二字,不禁勃然大怒,大喝一声拔出宝剑,剑光霎时如长虹贯日一般袭来,全场之人为之胆寒。蒙恬蒙毅连忙挺剑上前,周围的秦国黑衣刺客们也是个个刀剑出鞘,大厅之上一时陷于恐怖的杀气之中。

      正当李牧与蒙武等人对峙之时,阳春白雪已是毒性发作,命在旦夕了。阳春拉着小高的手,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悲伤的神色,他的心中,从未如此淡定过。他将竹尺放在小高的手中,道:“小高,秦国人怕是不会放过你们的,也罢,就来陪师傅吧,免得师傅担心。拿着这竹尺,黄泉路上,咱们再见。”
      小高接过竹尺,心头一阵酸楚,他不知道在他心中,到底是恐惧还是不舍。他只觉得这个竹尺太过沉重,这世界太过冰冷,而自己,太过弱小。
      白雪轻叹了口气,也将长箫交给雪女,笑道:“也好,做个信物,到时也好相认。”
      雪女眼中噙着泪水,欲语凝噎,她已分不清现在与未来,整个世界只有一片银白色,惨白,凄凉,冰冷。
      白雪看看阳春,目光温存,而阳春,也是一脸浅笑。他们身上的疼痛已经麻木,在生命回光返照的一霎那,在他们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旷野,几片残留的雪花在春日阳光的抚摸下慢慢融化。一片都是如此美丽,如此宁静,如此悠远,如此幻境。

      “师兄,等到天下太平了,你击筑,我跳舞,咱们一起到北方隐居去好不好?”

      “师傅!”小高与阿雪扑在阳春白雪的身上痛哭,李牧等人为之一惊,回头看去,阳春白雪惨白而毫无生气的脸色告诉了他们一切。李牧咬着牙,悲恸不已,他与阳春白雪虽不相识,但这一腔热血却是共通的。英雄路短,苍天不恤,怎能不令人感伤!
      “哼,死的到快!李将军,还用再争吗?”郭开不屑的甩了一下衣袖,“来人,把这两个小孩拿下,一并斩了!”
      “他妈的,老子今天先斩了你!通敌卖国,对秦狗卑躬屈膝,我们赵国的将士在战场上无辜阵亡,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在大王身边搬弄是非!”言罢,李牧便怒吼一声挥剑砍向郭开,郭开被吓得倒在地上,幸好蒙毅架住了李牧的长剑,随后蒙恬趁机直刺李牧胸口。李牧收剑挡住蒙恬的攻击,但蒙恬的气力极大,李牧又没有防备,所以向后倒退了两步。
      李牧虎目圆睁,不平之气难以压抑,正欲挥剑再战,却感觉一阵疾风从背后汹涌而来,尚未及他反应过来,一个黑影便从他身旁快如闪电般急速掠过,直扑蒙武。蒙武心头一颤,一股强大的真气霎时间笼罩了他的全身,几乎令他窒息。此时,那黑影闪现在他的眼前,黑色的背后是一双恐怖的眼,喷涌着无尽的杀气。蒙武只感觉一只巨手狠狠地拍在了自己的胸口。那股强大的力量呼啸着撞击在盔甲之上,令自己全身酸麻。他向后退出丈余远,尽全力稳住丹田气,以剑拄地,这才没有摔倒。
      蒙恬蒙毅连忙闪身到蒙武近前挺剑相护,秦国刺客们也迅速聚拢过来将蒙武保护在垓心。而此时,在他们的眼前,是一位黑衣人,一袭黑色的披风,还戴着一顶斗笠,黑纱遮住了他的面庞,却遮不住他恐怖的杀气。
      “苍云甲,哼,算你走运,改日再取你性命!”黑衣人冷冷说道,声音浑厚有力,震人心魄。他足尖一点,腾空飘起,抓住小高与雪女的衣襟,风一般奔入了苍茫的夜空中,踪迹全无。
      李牧诧异地向厅门口方向望去,只有一轮月光铺地,寂静无声。在他近前,阳春白雪安静的躺着,牵着彼此的手,嘴角,还残留着一丝笑容。

      小高被那黑衣人宽大的臂膀夹住,动弹不得。他只感觉周围的景物不住地变换,自己如腾云驾雾一般飞驰。似乎是过了很久才终于停下,小高被轻轻的放下,他揉揉混沌的脑袋,却发现这里是如此陌生,只有在暗淡月光照射下落下斑驳的黑影的树林,显得十分阴森。而地面上海铺着厚厚的积雪,一些被月光照射到的部分闪烁着淡淡的白光。
      “这里是城郊,他们一时追不上来,你们俩先休息下吧,心情太沉重,身体也跟着疲惫。往事已成过去,还是想想将来吧。”黑衣人俯下身来说道,他的声音十分的浑厚,无形之中给人以安全感。
      小高捏着竹尺,想哭,却已没有眼泪。此刻,他突然异常的平静,方才那伤心欲绝的感觉似乎已经被遗忘,感觉如此遥远,而他现在,仿佛静止在生命中的这一瞬,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
      过了一会儿,雪女渐渐平息下来。她擦擦眼泪,起身道:“承蒙高人相救,此恩此德,毕生难忘,敢问高人尊姓大名?”
      黑衣人笑笑,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呵,救我们一命,在足下只是举手之劳,可在我们,这性命,却是头等大事了。”雪女也是会以一笑。
      “哈哈,说的好!小姑娘伶牙俐齿,确实可爱!”黑衣人放声大笑道。
      雪女又道:“那,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您的大名是?”
      黑衣人道:“想知道,就来猜好了。考考你这个小姑娘的见识!听好了,我说上句,你接下句。那,天下皆白,唯我独黑,下句是?”
      “非攻墨门,兼爱平生。你,是墨家的人?”小高猛地一惊,说道。
      “哟,你的见识也可以啊,不错,我正是墨家的人。”黑衣人笑道。
      雪女欠了欠身,轻轻笑道:“原来是墨家巨子,晚辈见过巨子。”
      “咦?我说我是墨家的人,可不一定就是巨子啊!”黑衣人道。
      “呵,试问墨家哪位高人能有如此身手武功,而且有生得六根指骨呢?”雪女笑道,“方才您夹着我们,我摸到了你的手,竟有六指,再加上你那两句‘天下皆白,唯我独黑’,墨家巨子六指黑侠,就是你啦!”
      黑衣人仰天大笑,道:“好好好,我这天生怪胎,想保密也难啊。不错,我就是墨家现任巨子。”
      “你,真是墨家巨子?”小高诧异的问道。
      “嗯,小兄弟听说过?”巨子笑道。
      “是,常听师傅提起,”小高道,“师傅常说,墨家主张非攻兼爱,侠义为本,而墨家巨子,更是当世豪杰,反抗暴秦,受到天下人的敬仰。”
      墨家巨子笑道:“阳春兄过奖在下了。你们的师傅也是英雄豪杰啊。我收到他们两个的信笺,说让我派人接应你们。我当时也是十分震惊,没想到他们会去刺杀蒙武,更没想到他们不约而同的前往!恩怨情仇,两人纠结了一辈子,最后,还是又走到了一起,这不也是命中注定的吗?”
      小高与雪女沉默不语,看着手中师傅留下的遗物,一阵心酸。世道无常,造化弄人,苦苦与命运挣扎了一生,最后,却是遗憾。
      “你们的师傅也真是心急,只想着与蒙武同归于尽,却不知道人家早有防备。说来也怪,蒙武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这事我还要再调查。我也是受到了在邯郸的弟子的回报,说邯郸内最近有数十名的秦国刺客精英暗中藏匿,而且似乎有什么计划。我感觉事情蹊跷,便连夜赶来,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不过救了你们两个,也算是没辜负你们师傅的嘱托。可能,这就是命吧,我不信什么天命,不过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道家那堆天命自然论也有蒙对的时候!”巨子自嘲的笑了一下。
      夜风很静,掺杂着雪的味道,冰冷寒人。茫茫夜空中的一轮冷冷的月亮依旧高挂,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凝固了苍穹。天空中很干净,没有一片的云,反倒更显寒冷。小高望着那月亮,不禁打了个寒战。
      “好啦,咱们去找班大师吧,我派他接应你们的,就在不远处了。我打算把你们送到燕国田光先生家,他和你们师傅也有很深的交情。怎么样?”巨子道。
      小高抬头看着墨家巨子,在他那一袭黑色的背后散发着一股侠气,犹如阳春那一袭白色之下隐藏着的气息一样,如此熟悉。
      “巨子,我想加入墨家,和你一起去反抗暴秦。”小高的目光紧缩在巨子身上,语气坚定。
      “呵,小兄弟勇气可嘉,不过你还太小啊!”巨子拍拍小高的肩膀,笑道。
      “巨子,英雄出少年,我们虽小,但也不比别人差!只要侠义之心所在,就是墨之所在,不是吗?”雪女的语气与小高一样坚定,她那坚毅的神情,超越了她的年岁,掩盖了她柔美的外表。
      墨家巨子久久不语,他看着小高与雪女,恍若隔世。他似乎又看到了阳春白雪,那两个不是墨家子弟却怀着同样赤胆热血的人。他还记得那筑音与箫声,还记得那两张坚毅的面庞。
      空气凝结,时光静止,赵国的冬夜,寒冷而漫长,没有尽头。有的,只是寒夜月光,有的,只是眸间情动。
      白雪漫漫兮何处归途,阳春遥遥兮天各一方。

      “好,既然加入墨门,就要以性命担保,维护我墨家教义,明白吗?”
      “明白。”
      “你们叫什么?”
      “高渐离。”
      “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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