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

　　我是宿钦，我不知道我今年究竟有多大岁数，只能从义父口中的猜测得到些许可能。

　　我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被义父从盛放的桃花树下捡回。

　　义父说他本来不想管我任我自生自灭的，可是那天桃花大抵开得太美好了，所以他忍不住做了回好事，把我带了回去。

　　这些都是义父说的，我不知是真是假，却也只能这样相信。

　　我真正开始有记忆的是从某一天，模模糊糊的看到义父浑身鲜血的回来，双手是黑红色的血垢，然后他进门，低头看到我，笑着说：“我回来了。”

　　仿佛从那天开始，之前看起来都模模糊糊的事物，全都有了色彩。

　　天是蓝的，树是绿的，房子是黄色的茅草屋，地里种的白菜是绿白相间的，池里的桃花鱼是粉色的，山顶的墓碑是灰色的。

　　后来，我跟着义父开始习武。

　　一天早晚先要扎两个时辰的马步，然后就是各种兵器的试用。

　　最后，义父让我拿剑当武器。

　　而我用起来最顺手的飞针，义父让我藏在袖中以防万一。

　　然后我就整天在山上练武。

　　啊，忘了说，义父住在山上。

　　除了下山交换必要的生活用品以外，只有一件事能让义父下山。

　　那就是杀人。

　　义父说那是任务。

　　他又说我既然被他养大，早晚也是要跟着他去出任务的。

　　大概在我长到他胸口那么高的时候，我开始跟着义父一起出任务。

　　第一次任务对象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的肚子很大。

　　义父让我下手，我没有一点犹豫一剑刺下。

　　她护着肚子的动作就这样僵在那里，眼中满是某种我看不明白的感情，身下开出大片大片殷红色的花朵，妖娆艳丽。

　　回去的路上，义父似乎很担心，一直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有感到有什么不适，这跟我在山上砍一头野猪的手感没有什么两样。

　　更何况，她又不能吃，不如一头野猪。

　　我这样跟义父说了，义父叹了口气，并没有回答。

　　突然想到那个女子大大的肚子，我忍不住问：“为什么她的肚子那么大？”

　　义父说：“因为那里面有个孩子。”

　　“孩子？孩子是从那里面出来的？”

　　“嗯，是的。”

　　“那我下次能来看那个孩子吗？”我很好奇，如果里面有孩子的话，那个肚子就显得太小了，出来的孩子会不会也很小呢？如果我来找他的话，他会不会跟我说话呢？

　　“……”义父沉默了一会，才道：“我们杀了那女人，孩子不会出来了。”

　　“诶？为什么？他害怕吗？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不会再杀他的啊？”

　　“女人死的时候，孩子已经跟着死了。”

　　“……这样啊。”我有些失望，却又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脚下一顿，胃里一阵翻涌，本想强力压下，结果还是在义父担心的靠过来的时候一个没忍住，吐了他一身。

　　之后陆陆续续的跟着义父出过几次任务，再也没有出现过像第一次那样的反应。

　　这样过了两年，义父就让我自己去出任务了。

　　下山换取生活用品之类的事情，也都由我来。

　　他只是悠闲地坐在摇椅里，喂着那一池子的桃花鱼，偶尔去山顶的墓碑扫墓。

　　义父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然后，有一天，他让我砍了林中所有的桃树，做了一个竹筏。

　　他带了些干粮跟酒，就这么坐着竹筏，顺着小溪而下，离开了。

　　走之前，他告诉我，山下是中山之原，富饶而凶险，是个美好的花花世界。

　　而自中山之原往北走，走到尽头，据说，就能找到传说中的乐土北山。

　　他活得太久了，中山之原的喧闹已经留不住他了，他要先我一步去寻找北山了。

　　他又说，若是有朝一日我在中山之原待得倦怠了，欢迎我去北山找他。

　　我是想直接跳上竹筏跟他同去的，不管他是要去乐土还是地狱。

　　可是他说了，要我现在中山之原闯荡一番，那我就下山。

　　他的话，我从来都是听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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