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

　　再次看到少年，明毅连叹气都没有力气了。老天爷大概是存了心不让他好受。
　　那时候明毅正站在长谷川的墓前。他并不认为对方是来扫墓的，那么，这个口口声声说着恨的少年，又是所来何为？
　　老实说，明毅看到陆拓也心底是有点害怕的。这个一身冷厉的少年有一种矛盾的气质，叫人畏惧也叫人怜惜。
　　明毅不擅长处理这样的情感，所以这个胆小鬼，只想逃开。
　　天色阴沉，把墓地衬托得分外凄冷，实在是适合孤魂野鬼出没的地方。少年就站在那里，微长的发轻轻拂动，一身白衣好像天使一样。
　　明毅有一霎那想去拥抱那个看来过分单薄的少年。但是念头一闪而逝，明毅还是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一台车停在路边，一个老者下了车，静静的走到陆拓也身边。老者一身与他相反的黑色，明毅认出名就是陆拓也的外公。
　　老者跟陆拓也说了几句话，但是少年并没有回应。从明毅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那样无动于衷的表情让他看来好像一具石膏像。老者面对外孙的沉默并没有生气，只是笑着摇摇头。
　　下一瞬间，风云突变。
　　明毅的记忆从这时起变得乱七八糟的，他完全不能明白为什么上一刻还冷冷清清的墓地会忽然充满了人影，更不明白为什么那一向波澜不惊的少年会忽然露出出那么狠厉的表情。
　　有谁用力地架住了自己的双臂，一只大手在他头上一压，明毅被迫低头。太阳穴上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抵着，让明毅忽然很想笑。
　　真荒谬。
　　明毅没有费力去看明白到底是谁想要自己的命，他晓得自己甚至并没有被枪杀的资格，所以只想看戏而已。
　　戏码是老套的，当老人说出“想让这个人活命的话，就乖乖回来”这样好像只应该出现在电视剧里的话时，明毅不合时宜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太阳穴被狠狠一顶，明毅脑袋偏到了一边。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祖孙两人。老人比明毅以为的敏锐，这样轻轻的一声笑让他转过头来，盯着这个看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男人，用玩味的目光。
　　“有意思。比上次那个有种，你跟你妈的眼光有进步。”老者淡笑着打量自己的孙子，“拓也，我改主意了，你可以留下他。这小子我挺喜欢，比那个被我用支票一砸就高高兴兴滚蛋的家伙好。所以，别生外公的气了，回来吧，你不在组里就乱了。”
　　明毅看不出少年脸上有什么表情，他淡淡的看了明毅一眼就又当他不存在一样。
　　“你喜欢就给你了。我对他没兴趣了。”少年说。听得明毅一阵心惊，这出戏里，他一点也不享有戏份呐。
　　老人眼光闪了闪：“这样？那他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明毅感到自己身边的人握着枪的手在动，很认真的考虑要不要挣扎两下应应景。但是对方没给他时间想完，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明毅发现架着自己的人换了一批，还没看清楚究竟是谁就被拖到了一座墓碑后面，被压着蹲在了地上。
　　仓皇中，明毅看到自己带来的玫瑰被丢在地上，被跌来撞去的人踩作了一地红泥。明毅只觉得惋惜。
　　然后明毅被人拽出来，站在两班人马中间，双方用他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什。很久过后他才听到一句能够明白的话，那个老者阴沉的说，你，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他？
　　明毅过了三秒钟才明白这句话是对陆拓也讲的。虽然心底很想晓得少年的答案，但是眼下的状况让他没空有什么别的想法。少年没有说话，居然还是明毅开了口：“他当然不怕，我怕。你给上一个人的支票是多少的？我给打个八折，放我走吧。保证滚得远远的。”
　　老人闻言大笑起来，连说了好几个“好”字，对陆拓也道：“他好像不太明白你的苦心呢。喂，小子，刚夸过你你就给我泄气，没搞明白状况吧？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说白了你就是我让我外孙回组里来的工具，是走是留决定权在他不在你。你就是今天没有自动送上门来，我还是会去找你的。”
　　明毅心惊肉跳的。刚才那一句话一半是逞着匹夫之勇才说出的口，现在想来不免后怕。私心里觉得自己滚蛋，陆拓也跟着老爷子回去日本才是最好的结局，要是能有一张半张支票就更好了。
　　拿来改善改善生活，多好。再不济，留着当个纪念也不坏，做做书签什么的。以后看见了想起来，还有这么风起云涌的一个故事，还能在子孙面前炫耀炫耀。要不然……
　　明毅胡思乱想的，下意识的不让心底真正的想法浮出水面。思及自己现在似乎无路可退，反正也不可能更糟了，还想逞个英雄表现一下气节，但是嘴巴一哆嗦话说出口就变了：“就是没支票也行，我跟你外孙真没什么关系，杀了我白白多个命案，多麻烦不是？放了我我保证到哪里都不认识他……”
　　话一出口明毅就后悔了。他是不想死没错，但是也不想把自己跟少年的关系说成这样，他真实的意思是，是……
　　是什么？
　　明毅咬紧嘴唇，低下头。
　　而站在十几步开外的那个少年，眼中乌沉沉的没有一点光泽。
　　明毅听到老者再度发出放肆的笑，然后对少年说了几句话。叽里咕噜的也不知道到底在说什么，反正少年终于被惹怒了。
　　陆拓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但是明毅就是晓得他真的生气了。
　　陆拓也忽然抬头，手指在脸颊边一点，露出一个堪称天真的笑容，然后说了一句话。
　　这个跟我没关系的人留着做什么，我就替外公处理了吧。
　　中文。每一个字明毅都听得懂。呆呆的瞪大眼睛，看到少年举起枪，一步一步缓缓地向他走来。枪口黑洞洞的越来越大。
　　明毅那时候脑子里真的是一片空白。不晓得是从哪里来的自信，他总觉得少年不会真的杀自己，即使那一句“喜欢你”听来那么云淡风轻，但是现在看来，他，他好像真的……没有闭上眼。
　　但是很久都没有枪声响起，倒是听到老者刻意用中文说的话，你不舍得？少年没回答他，回应他的是一声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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