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撷芳园巧遇贾探春
听见贾元春省亲的消息,李书卿心下暗忖道:“这一场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大戏散了,便是‘树倒猢狲散’的结果,其间不过数载光阴而已,正如《左传》所说:‘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当下又贾环说了一回话,送他回房安歇,一宿无话。次日吃过早饭,带着绣凤出了门,估量着撷芳园大约在北面,便顺着红墙下的路径向北而行。过了贾环的院子,走不多远,是一条南北向的夹道,路西的墙里围着一座小山,微风吹过,隐隐的寒香扑鼻。从岔口向西,又走了一射之地,路北敞开着一间大门,门内一片竹林挡在前面,林外立了一块白石,题着“撷芳揽胜”四个大字。李书卿信步走了进去,顺着石子漫成的甬路穿过竹林,果然有几株白梅在山上枯木残枝间怒放。登石阶而上,将那梅花细细打量了一回,按着古人所说的“横斜疏瘦”、“老枝怪奇”折了两枝,绣凤忙伸手要接过去,李书卿递给她一枝,另一枝自己捧在手里。
一事已毕,李书卿也不着急回房,借着山势将荣国府的房屋院宇出入路径仔细打量一番。只见撷芳园南边是一所小小的房室,前有一半大门,一个大影壁立在一条南北宽夹道的北边。那夹道南边是倒座三间小小的抱厦厅,一个大院落,正房之轩昂壮丽更胜别处,两边又有四通八达的厢房鹿顶耳房钻山,一条大甬路从正房外经过两层仪门直出大门。李书卿知道这一处大正房必是荣禧堂,从这里往东去看赵姨娘的房舍,两处之间正隔着昨日所见的红墙院落,来时走过的那条夹道从那红墙院外直往荣国府东北上去了。夹道东边又是一个大院子,里面密密的起了百十所房屋,一个大门通往荣宁两府间的小巷,小巷另一边宁国府会芳园中亭台楼阁树木山石依稀可见。撷芳园西边、北边也如东大院一般,满眼低矮房舍,俱是荣国府下人的居所。
李书卿看过一回,问绣凤道:“从这里能看见你家么?”绣凤笑道:“我家不在府里住。出了后门往西,走到两个岔口往北,路西有个大院子,咱们府里许多下人住在那里。从这里看不见呢。”李书卿心下诧异,问道:“你家住的是自己买的房子么?”绣凤笑道:“我们家哪有这个力量,原是那年起这园子的时候,将这一带下人房全都推倒了,府里又没处安置,就用公中的钱在外面买了房子,搬了几十户人家出去。”李书卿道:“这么说来,你回家一趟还不太便宜呢。”绣凤笑道:“这也是咱们府里人丁兴旺,住的比我们远的还有呢。”李书卿道:“他们住的房子也是公中的钱买的么?”绣凤道:“他们跟我们不一样,住的是自家买的宅子,虽说远了些,却宽阔了许多,每日来往也都是坐车的,倒比我们更便宜些。”李书卿知道这话说的是赖大、林之孝等人,心中不免感慨,赵姨娘说是半个主子,其实远不如一个体面的奴才,心中暗叹了一回。又见撷芳园里草木萧疏,也无心游览,下山径自往园门而去。
才出了竹林,迎面正遇见一行人说笑而来,见了李书卿,一齐停住了话,都唤“姨娘”。李书卿仔细打量这些人,当中最年长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穿着一身素色衣衫,脸上不施脂粉;又有一个年轻公子,生得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胸前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三个姑娘穿着一色大红毡斗篷,另有一个姑娘穿着一身青色衣衫。李书卿一见便知道那妇人是李纨,公子是贾宝玉,青衣姑娘是薛宝钗,三个披着红斗篷的姑娘是贾迎春、贾探春和贾惜春。因那贾探春是赵姨娘所生,李书卿不免多看了两眼。只见贾探春生得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模样与贾环有几分相像,观其神情,当真是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比贾环更好些。
贾探春见李书卿在看她,生恐赵姨娘又有甚么惊人之举,吵闹起来,看着李书卿,脸上眼中颇有几分不耐,几分不安,几分不屑,几分不甘,种种神情合在一处,成了一种不自在。李书卿原不知赵姨娘和贾探春究竟因为什么原故生分了,只从周姨娘的言语里头知道赵姨娘为了个荷包送了性命,似乎又与贾探春有些干系,此时看了贾探春的神情举动,想起这几日她既不曾到赵姨娘那里探望,也不曾打发个丫头婆子过去,心下甚是不喜,将那些与贾探春修好的心思都丢到爪哇国去了。
李纨瞅着李书卿看贾探春的眼色不善,唯恐两人再吵闹起来,忙走到李书卿跟前,笑道:“姨娘好兴致!折的好有趣的梅花!”转头向绣凤说道:“你这小蹄子越发会偷懒了,看见姨奶奶手里拿着东西,也不知道接过来。”李书卿笑道:“大奶奶可别错怪了她!她原是要拿着的,是我自己舍不得给她。”李纨笑道:“我原想着跟姨娘借过来瞧瞧,这会子也不敢说了。”李书卿笑道:“大奶奶若是喜欢,只管拿了去,横竖我再折一枝便是了。”说着,将梅花递了过去。李纨接了过去,笑道:“我只看看罢了,怎么敢夺姨娘所爱!”说着,转头向众人说道:“我正有句话与姨娘说,你们且先进去罢。”薛宝钗笑道:“大嫂子和姨娘且慢慢说,我们先进去了。”李书卿笑道:“姑娘们请便。”众人一齐往园子里去了,从李书卿身边走过,贾宝玉犹不忘了走在李书卿和贾探春中间。
李书卿知道李纨并无甚话与赵姨娘说,因笑道:“我正有件事想请教大奶奶,可巧大奶奶就来了。”李纨忙笑道:“‘请教’二字可不敢当,姨娘有话只管吩咐。”李书卿正要说话,一个婆子忙忙的走了进来,说道:“大奶奶,姨奶奶,老爷过会子带人到园子里来,叫奶奶姑娘们回避。”李书卿笑道:“既是老爷的话,我且先回避了去,改日再与大奶奶叙谈。”李纨将梅花递了回去,笑道:“姨娘请便,我且在这里等着宝兄弟和妹妹们出来。”李书卿带着绣凤去了,李纨又打发那婆子往撷芳园里寻了贾宝玉众人,一齐出园子去了。
那婆子见众人走了,忙往贾政外书房送信儿,不多时,贾政带着清客相公们到了。贾政一边走,一边说道:“当今贴体万人之心,推己及人,太上皇、皇太后至德纯仁,体天格物,椒房外戚,亦得尽骨肉私情、天伦至性,如此隆恩盛德,远迈前代,臣子虽肝脑涂地,岂能得报于万一!惟业业兢兢,恪慎恭肃以迎贵妃归宁,庶不负我君古今未有之旷恩也。”众清客都道:“老世翁所虑极是。如今我们有个愚见:老世翁这园子虽好,到底起了十来年,亭台楼阁都有些旧了,拿来做省亲别院未免不恭,还是重新修缮一番才好。”说话间已经到了山下,贾政道:“常言‘登高望远’,咱们且到山上去,园中景色可尽收眼底。”
一行人上了山,众清客拍手道:“好景致!好景致!”贾政道:“这园子的景致倒也还好,只是做省亲别院,供娘娘銮舆驻跸,未免窄狭了些。”众清客都道:“是极!是极!将这园子东、北、西三面下人群房拆去,寻妥当老明公重新筹划,立正殿,堆山引水,起亭台楼阁,佛寺道观,置办花木山石,古董文玩,珍禽异兽,各处像景陈设饲养,方是贵妃别院的制度。”贾政摇头道:“如此一来,未免过于奢侈靡费了些。”众人都道:“正要如此方是。虽然贵妃崇尚节俭,天性恶繁悦朴,然今日之尊,礼仪如此,不为过也。”贾政沉吟道:“话虽如此,只是后街一带多是族里兄弟子侄居住,下人若是迁出府去,又往何处安置?倒是城外另买土地起园子的好。”众清客都道:“老世翁一片仁心,慈善以待下人,令人感佩之至!只是起园子原为迎贵妃归宁,到底还要请贵妃的旨意才是。”贾政点头道:“今日正是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之日,老太太、太太已经进宫去了,回府便有消息。旧园重起也罢,另觅地方也罢,妥当老明公当往何处寻觅?”当下众人也有荐山子野的,也有荐王恩厚的,也有荐苑登高的,乱纷纷说了一回,贾政也不能作了主意。
晚饭后贾母从宫里领宴回来,贾政打听得邢夫人已经去了,这才往贾母上房里来。厮见已毕,贾母说道:“我和你媳妇跟娘娘回了省亲的事儿,娘娘说她是这府里生这府里长的,又从这府里进的宫,归宁省亲自然也回这府里来。”贾政起身垂手听了,回道:“儿子今儿带着清客相公们到园子里看过了,若是将东、西、北三面下人群房尽数拆去,立省亲别院也够了。”贾母听了,皱眉说道:“外头买宅子安置下人倒还罢了。娘娘省亲之后,别院自当好生锁了,不许随意走动才是。若是丫鬟婆子成日家从前面进进出出,叫人看着也不像。”王夫人道:“将西边紧邻的宅子买了来,也足够安置下人了。”贾母寻思半晌,向贾政说道:“你明儿先与你哥哥、珍哥儿商议一回,再作道理。”贾政忙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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