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一追寻（冷追）

　　追命其实很快就回来了，但在他回来之前，胡二守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考验——他听到秦二姑娘颤着声音叫那个青衣书生……顾惜朝。

　　玉面修罗顾惜朝。不到两年前，正是他为追杀连云寨大当家戚少商，几乎掀了半个江湖，最后更是只身去逼宫，差点就凭一己之力使天下缟素。

　　胡二守只听说这人姿容秀丽、学识渊博却行事阴狠毒辣，万没想到犯下谋逆大罪的顾惜朝居然还活着，居然、居然还跑到他的店里了！天老子的，这不是让他胡家客栈第四代传人亲眼看着祖宗家业毁于一旦么？

　　苦着脸，胡二守根本不敢多看他那张酷似追命的脸，先壮着胆子去后面看那两个行商——万幸只是昏迷，还有命在。再回来就看见秦二姑娘和春来已经被捆得粽子样的丢在墙角，顾惜朝慵懒地歪在椅子上，像小孩子一样双手捧着茶碗正小口啜着热水。

　　“胡二掌柜的，劳烦你煮些食物，我想大家都饿了。”顾惜朝轻声细语地道，唇边含笑，眼角眉梢却是冷煞。胡二守顿时一哆嗦，打着晃儿赶紧缩进柜台后头。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追命的喊声：“吹死我了！二狗二狗，快打盆水给你家三爷洗脸！”

　　随即门响，追命一步跨进来，然后跟着他的是一柄剑——不，一个像剑一样冰冷的男人。

　　这人似乎不过二十出头，黑衣黑裤乌发如墨，个子比追命还高些，背很直、肩很宽，双手自然垂着，从略短的黑色箭袖里伸出有力的手腕和细长却如钢筋般有力的手指，一望便知是位练上身武艺的高手，而他的背上，也正背着一柄极窄极薄的剑，没有鞘。

　　他长得很白很秀气——细眉凤目，鼻子高高的嘴唇薄薄的，眉心靠近左眉处有一道寸长的浅白的伤疤。他周身的气息冰冷至极，但他不像冰，像剑，因为他的眸子里燃着火。

　　他是冷凌弃，冷血。西方总捕。比剑更冰冷，比狼更孤傲，流着狼的血，有着剑的魂。

　　总是笑嘻嘻的像太阳一样绚烂的追命，其实很多时候更像笼罩在秋日黄昏的光线下，温暖却苍凉；也只是有冷血跟在身后的时候，他才会明亮得仿若旭日初升。

　　大约正因为这个原因，顾惜朝抬头看了一眼，就笑着轻声道：“我怎么觉得有个人跟小狗儿见了主子似的那么欢实呢？”

　　追命两步窜到他跟前，笑得那叫一个亲热：“小顾，你来了！好些了没？”伸手在他胸前臂上摸来摸去。顾惜朝如此清冷一个人居然不生气也不躲，只闭着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淡淡道：“你轻些，别给我拂乱了——我单手费了不少劲才包扎好的。”

　　胡二守这才知道，顾惜朝不是慵懒，而是受了伤。可秦二姑娘和春来都很厉害，他武功高到能一下子把他们两个都制住？胡二守疑惑地偷眼看那青衣书生：怎么看都不像啊……

　　追命把眼睛笑成两道月牙，抿抿唇又要再说，却被缓步走来的冷血打断。

　　冷血用白皙修长的食指指节轻轻敲了一下快趴到顾惜朝身上去的追命的后背，很冷静地指出：“三师兄，他刚才说的小狗儿是你。”声音低沉和缓，所说的内容倒和他的剑、他的人不太相似。

　　“啥？！”追命一蹦三尺高，就要去揪顾惜朝的衣领。冷血这次干脆地猿臂一伸拦腰抱住他直接扯去——胡二守不得不注意到——离顾惜朝相当远的一个位子上，才朝顾惜朝微微抬起下颌，意思大约是先谈正事，竟是连话都懒得说。

　　顾惜朝更懒，用脚尖捅捅一旁的春来，示意自己交代。

　　春来看看秦二姑娘，无奈道：“我们本来是要和三爷会合的，可刚进沧州，那东西……那东西就、就丢了。我们怕被牵连，才要逃走。”

　　冷血轻轻地不屑地“哼”了一声，追命漫不经心地掸着衣襟上的灰，自言自语道：“虽然你们答应把东西给六扇门不过是缓兵之计，不过也不会傻到和蔡……咳咳……做买卖。除了我们和蔡那个谁，有实力要这件东西的么……也就剩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有桥这三家了。你们本来想拿六扇门打掩护把东西卖给这三家里的一个，不料东西丢了一下得罪了两边不知道怎么办了吧？”

　　秦二姑娘脸色变了。顾惜朝见了，懒懒问：“猜对了？”

　　然而其他人还来不及说话，就听门外一个深沉的男人的声音接口道：“猜对了。秦家拿到的那东西，本来是要卖给我的。”

　　话音落，木门吱呀一响，走进一个人来——胡二守心说：乖乖！今天是到底什么日子？居然连戚少商都来了！

　　来得正是戚少商。他圆脸大眼，英俊又和气，但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势。况且，世上大约没有第二个人能如他这般将一尘不染的白衣穿得如此苍凉、如此……充满杀伐之气。此时他已经不是土匪头子、义军首领，却在京城执掌金风细雨楼一年多了。

　　戚少商进屋扫了胡二守一眼，朝秦二姑娘点点头，对追命和冷凌弃道了声“二位捕头有礼了”，眼睛就转到顾惜朝身上，再也没离开。

　　胡二守腿肚子转筋了：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戚少商和顾惜朝见面……还不把他的客栈夷为平地？！！

　　追命也傻了，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左右看看，干笑道：“老戚你怎么来了？小、小顾他……”他与顾惜朝颇多亲密，显然是瞒着金风细雨楼代楼主的。

　　好在让胡二守又惊讶又欣慰的是，戚少商不但没有直接扑向顾惜朝，顾惜朝竟也没有什么动作。他只是努力掩了复杂的神色，轻声道：“人未老，鬓先霜。大当家的，两年不见，你风采依然呐。”

　　这人要么不说话，说话就能气死人。追命和胡二守一起不满地瞪他。戚少商年轻英俊，唯独两鬓星霜点点，顾惜朝如此说分明是在嘲讽于他。

　　可是顾惜朝不理，鹰眼盯着戚少商道：“那个鎏金兽首香炉我非要不可。要么你就现在杀了我，要么就别来挡我的道！”

　　鎏金兽首香炉？秦二姑娘和春来押送的许了好几个“婆家”的就是这么个东西啊，也不知道有什么稀奇……胡二守正胡思乱想，就听戚少商淡淡地道：“我不想挡你的道，但是我一定要得到那个香炉。”

　　追命苦着脸站在他们中间的椅子上，夸张地摆着手“我说、我说”地叫，被无视，只好转过头跟冷血撅嘴：“咱们才是皇命在身的正主儿吧？那香炉本来应该是咱们的吧？他们也不能仗着财大势大或者我喜欢就欺负我吧？啊？”

　　他皱着眉头鼓着嘴，可怜巴巴的，哪有半分邪魔无阻或者老成持重的样子？冷血凝视着他，冷冽的凤目中温情一闪而过，形状美好的薄唇中却吐出两个字：“活该。”看到追命瞬间塌了眉，心情大好。

　　身旁“财大势大”的那个递来一个“抱歉”的眼神，“我喜欢”的那个却很没良心的跟着说了一句“活该”，气得追命“噌”地跳下椅子，吼道：“小冷，带上秦二姑娘和春来，咱们走！”

　　虎彪彪扫一眼其他人，意思明确：阻挠本捕头办案者，就别怪我不客气！

　　谁料胡二守先不干了。他扑到追命脚下“嗷嗷”乱叫：“不行啊三爷！外头还好些死人呢，你们走了，我怎么办呀！”

　　没有人询问追命追出去之后的事；他回来得极快，又不像与人动过手，似乎没有追上。可“追命”追丢了人，这本身不就够惊悚的么？胡二守没有抬头，可他能够感觉到追命周身的气氛突然阴郁起来。只一瞬，大约只是错觉。

　　接过话头的是冷血：“他们不会再来。你若不放心，就把客栈关些日子随我们进京——缺个赶车的，六扇门会付你工钱。”

　　胡二守抬头，那目光几乎让冷血以为自己背现佛光。

　　简单的早饭后，秦二姑娘来时坐的那架马车又出发了，只是这次有点拥挤。春来被松了绑，跟胡二守在外头驾车，本来可以容纳四个人的宽敞的车厢如今挤了四大名捕里的两位、金风细雨楼的代楼主、前玉面修罗今谋逆在逃犯，以及正主秦二姑娘。

　　路上每个人都孜孜不倦地想从秦二姑娘口中多问出一些那香炉的来历、特征，最后逼得她一脚踹向离他最近的追命：“我受够了！你们都给我出去！”

　　“凭什么？”顾惜朝一边拧着眉头用追命的酒吞丸药，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男女授受不亲啊！”还能是凭什么？秦二姑娘欲哭无泪。两个捕头也就算了，戚少商好像是骑着马来的吧？再说顾惜朝，他是通缉犯吧？要回京城送死么？伸手比了比和追命之间的距离，她克制住声音尽量小些：“这要是传出去怕你们六扇门脸上也不好看！”

　　闻言，追命和戚少商放声大笑，冷血继续面无表情，顾惜朝连眼皮都没撩一下。追命一边笑一边拍拍气得快冒火光的秦二姑娘道：“你要笑死我么……还男女授、授受不亲！我说你啊，装女人可以，记住一定要坐着装，站着这么高，谁信啊？”

　　他笑嘻嘻扯下秦二姑娘蒙脸的青巾，看着对方美丽却棱角明显的脸，越发笑得人畜无害：“三爷可不是什么污水黑锅都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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