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青山

　　“莘儿。”
　　这个声音没法让宣南莘高兴起来。
　　宣南莘有数不清的失落压在心头。这段漫长的日子里，魏承先忙完书院的事就往宣府跑。当然，他的说辞是从小受宣太傅的照顾很多，无法置身事外。实际上明明是宣太傅当年受魏院长的照顾才会有今天，连吃个辣椒都是魏院长出钱的，魏承先反而从不提这些。宣夫人也感慨道，当日宣太傅确实是想把魏承先带回府里好好照顾，但宣夫人以还要照顾宣颐笙为由拒绝了。宣太傅之后频繁往明府跑还得了不少宣夫人的抱怨。结果现在宣太傅生病了，魏承先倒是一直陪着，比宣颐笙照顾的时间还长些。
　　“承先哥哥。”宣南莘勉强转过身对魏承先笑了笑。
　　“准备要回去了吗？”魏承先问道。
　　“想走走，好久没有来书院了，感觉书院一点都没有变，左边这棵树比右边这棵树粗一点，那里那块大石头一直在那里，噢，那棵树上多了个鸟窝……”宣南莘对周围的每一株草，每一棵树，每一块大石头都很熟悉，可这些都离宣南莘很远了。
　　“你想来，还是可以常常来的。”魏承先道。
　　“我不是属于这里的人了，我来有什么意义呢？”宣南莘渴望的是回到过去的日子，不是拖着疲倦的身体踏入这里，然后看着旁人朝气蓬勃地继续在书院快快乐乐生活。
　　魏承先思虑片刻，道：“书院里来来去去，很少有人会留下来的。有很多人从离开书院的那天起，一直到离世，都没有机会再来书院了。莘儿如果想来，还是多来看看得好。”
　　“我是太羡慕他们了。我在这里的时候，没有好好珍惜，总跟老师撒娇耍赖，有什么事就要找承先哥哥帮我……其实现在承先哥哥也还在帮我……”宣南莘低下头擦了擦眼泪，又重新看着身旁的魏承先，“我总是来，会给承先哥哥添麻烦的，我不想这样。”
　　“没有……”
　　“有！”宣南莘很确定这个答案，“原本承先哥哥的爹爹是我们家的恩人……”
　　“你不要说这个。”魏承先很抗拒。
　　“我一定要说，是我们欠了承先哥哥很多，爹爹说了，当年……”宣南莘的眼泪堵住了话。
　　“我不想听。我不要你拿这些所谓的多少年前的恩情折磨自己，也折磨我。我喜欢莘儿，我想照顾莘儿，这是我自己的事，这不关我爹的事，没有人欠我什么。反倒是莘儿说这些愧疚，好像你不喜欢我，就是愧对了这份恩情一样，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你这么说只会让我觉得，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给你家施过恩的大善人的儿子，我们多年相识的情分在这个身份面前都显得一文钱不值。你现在见了我就只有因为还不了恩情而产生的愧疚，这对我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
　　魏承先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几乎是在吼了。魏承先从来没有在宣南莘面前这样失态过。
　　宣南莘还没有反应过来，魏承先又道，“我知道了，莘儿，我以后都晚上再去宣府，你就……你就避开我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承先哥哥……”宣南莘拼命地想要上前解释。
　　“我是。”魏承先往后退了很大一步，“我不想再见你了。再见，莘儿。”说完，看也没看宣南莘就疾步离开了。
　　宣南莘蹲下身不停地哭，怡亭劝了许久也无用。
　　就是在这个书院里，过去有很多个哭泣的日子，没有一次是魏承先惹哭的宣南莘，魏承先总是耐心安慰宣南莘的那一个，是宣南莘可以放心依赖的人。
　　不管躲到哪棵树后面，魏承先最终都会找到宣南莘。
　　把那份恩情拿出来，确实就像是否定了过往的种种，否定了独立的魏承先做的事，好像他只需要是魏院长的儿子，就应该能得到一些东西，至于他做什么，都显得微不足道。
　　这么多年的相处，宣南莘没有理由不了解魏承先是怎样的人，偏偏就是又拿出了那份恩情，狠狠伤了他。

　　回明府的路上，魏承先一般要主动跟萧先生说几句上课的事，请萧先生指点一二，今日就冷着脸，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安静静地走了一大半路程，萧先生憋不住了，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没什么。”魏承先迅速否认了。
　　“不是说太傅最近不看公文了吗？既然他肯老老实实休养了，你就暂时不去那么勤了吧。我之前见你着急，没好意思说，且你之前也还没有做先生。现在已经做了先生了，还是注意些比较好，再怎么说，太傅也是朝堂上的人，咱们和他交往太密切，不合适。”萧先生把在脑子里反反复复琢磨了好一段时间的话终于全说了。
　　拖到现在都已经很不妥了。
　　“姑父这个主意出得很是时候。”魏承先也没什么表情，“姑父是不是还有别的话要说，就一并说了吧。”
　　“啊？噢，那个，你的事，是不是还是要上点心？不好跟我一样拖到快三十了再成亲吧。我也不是自己想那么晚成亲的，有很多不得已。我不是催你，就是……你先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跟你姑姑说，你姑姑就好找人帮你看看，你是不是喜欢活泼一点的，还是……”萧先生绞尽脑汁想怎么隐晦地描述一下魏承先喜欢的宣南莘的特征。
　　“姑姑安排吧，我也没什么很多想法。”魏承先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这也不是这么说。”萧先生很不同意这种草率的回答，“你看林家那个小子，傻里傻气的，他当时还提个条件说要找个会下棋的呢。我们承先一表人才，怎么能没有想法。而且我大哥说了，他亲自做媒，面子很大的，你也要提提条件才好，找个精通文墨的？”
　　“不好麻烦萧伯父吧。”魏承先只拎出来了这一句。
　　萧先生认真答道：“这不是麻烦。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万一……万一我和你姑姑不在了，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去找我大哥……”
　　“姑父别这样说，姑姑身体好多了，肯定会长命百岁的。”魏承先听不了萧先生张口就是一些犯忌讳的话。
　　萧先生点点头道：“嗯……总之，你不要跟我大哥见外，你是风儿的哥哥，我大哥自然也是你的亲人，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要是不好意思，以后盈儿的功课就给你督着，我也可以多陪陪你姑姑。”
　　“这种事，姑父交待一声就好了，不需要……”
　　“你看！”萧先生笑了起来，“让你帮忙，你倒是一口答应了，说给你做个媒，都费不了什么事，起码比看着盈儿简单多了，你就推三阻四地瞎客气。你要跟院长多学学，他什么时候找我帮忙那可是毫不客气的，我不答应，他还非得去你姑姑那儿软磨硬泡。你也要学着脸皮厚些，要不我们就打听个脸皮厚的姑娘吧，不然以后你们两个不是被人占尽了便宜？”
　　“我知道就是了。姑父不要乱说了，小姑娘都是怕羞的。”魏承先也笑了笑。
　　“嗯，你先想想，实在没什么想法，让你姑姑先选选也可以。”
　　萧先生还以为要费好一番功夫才能说服魏承先暂时不去宣府，见见别的姑娘，居然出奇的顺利，简直喜从天降。
　　下了车后，萧毓盈从后面迅速追上来，甜甜撒着娇：“叔叔，我晚上可不可以出去看戏？”
　　萧先生看萧毓盈脸上的笑都要溢出来了，道：“说话不要拈轻放重，你跟谁去？”
　　萧毓盈扭捏道：“叔叔知道，做什么还要问我……林大哥哥他们也去的……”
　　萧先生听得眼皮直跳：“他们一家人出去玩儿，你跟着干吗？让外人瞧见不好。”
　　“包厢里哪有外人。叔叔，那让弟弟陪我去，好不好嘛，叔叔……”萧毓盈并不死心。
　　“我看下个月就送你出嫁好不好？”萧先生很怀疑林昭是不是给萧毓盈下蛊了，这种林家人包萧家人饺子的局，萧毓盈也兴高采烈地想去。
　　萧毓盈羞红了脸，“什么啊，叔叔不要乱说话。”
　　萧先生对魏承先道：“你还说小姑娘都是怕羞的，你看咱们家这位哪有怕羞的意思，都没定亲，就要跟人家出去玩儿，人家家里人还在。”
　　“反正以后也要相处的，现在熟悉熟悉也好。林家也不是不谨慎的人家，肯定也不会随便宣扬出去。”魏承先劝道。
　　“是啊是啊，叔叔，承先哥哥都这么说了，你就答应我嘛。”萧毓盈晃了晃萧先生的胳膊。
　　萧先生不耐烦地甩开萧毓盈的手：“你去缠你弟弟，他陪你去就可以，他不去，你也不准自己去。”
　　总之不能是包饺子的局。
　　“好，谢谢叔叔，叔叔最疼盈儿了。”萧毓盈欢欢喜喜地跑去找萧凌风了。
　　“那个傻小子有什么好的，把盈儿迷得团团转。”萧先生仍要抱怨几句。
　　魏承先道：“林家现在也很不错，也算是门当户对了，姑父不用担心毓盈妹妹吃苦。”
　　“这是最基本的了。也就是你和风儿都是男孩，我才闭口不提门第的事，觉得你们喜欢就好了。我大哥都为此说了我一通的，他是觉得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婚姻大事，不能全由孩子拿主意，这不管是嫁错人还是娶错人，都很糟糕。你们年轻，承担不起这样一个可能会直接将你们的人生推进深渊的错误……”
　　萧先生话未说完，就看到明先生急匆匆地跑着过来了，脸上倒也没有什么焦急的神情，似乎很欣喜的样子。
　　萧先生就站着不动了，魏承先也停住了脚步。
　　“允良，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明先生小跑着扑进了萧先生的怀中，开口就是抱怨。
　　“有什么喜事，我又听晚了？”萧先生笑着搂着明先生。
　　明先生道：“旨意已经下了，知微马上就回凌城了，在工部当差。”
　　萧先生心下高兴，嘴里还要说几句损话：“闹了半天是别人家孩子的喜事，在林筠手下可不能偷懒，这不算好事吧。”
　　“这实在是大喜事，不过我们在书院怎么没有听说？”魏承先问。
　　明先生挣开了萧先生，道：“你叔叔是刚得了消息就过来告诉我们了，知道的人还不多。”
　　“立刻告诉我们做什么？阿沅应该立刻送一份厚礼去林府，拍拍工部尚书的马屁……”萧先生对景院长往明府跑这么积极有一点不大不小的意见。
　　“哪有这个必要，世兄公私分明……”
　　“打住！夸林筠的话我就不需要听了。”萧先生坚决拒绝耳朵里再听一句林家人的好话。
　　明先生不搭理萧先生了，跟魏承先道：“承先，你快去找你叔叔，让他今天请我们出去大吃一顿。”
　　“吃凌城菜？”魏承先笑道。
　　“不，你看你想吃什么，你去告诉他。”明先生推了推魏承先。
　　魏承先便先去找景院长了。
　　魏承先走远后，萧先生才道：“我也有一个好消息告诉思儿。”
　　“什么？”明先生充满了无限期盼。
　　“承先已经答允了让我们帮他找找人家，思儿要费些心思了，希敏最近怕是没什么功夫帮我们。”萧先生原本打算让景夫人也留意留意的，现在景知微回来了，景家少不了要准备准备，就没说景夫人了。
　　明先生很高兴：“我们都改行做媒人了，成天都在操心这些事呢。”
　　萧先生有些感慨时光飞逝，好像昨日萧凌风还在牙牙学语，一转眼，萧凌风都定亲了。“人老了操心的就都是孩子的事了……”
　　明先生握住萧先生的手，“允良一点也不老，允良一直都是书院的俊俏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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