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

作者:很饿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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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桥



      杨桥闻言刚刚放松的脸就又成了苦瓜,拱手向自家二哥告饶,被林县令追着问了大半天,他已经应付得很是疲累,亲哥求放过啊!杨路哼了一声,却到底没再说什么,杨桥讨好一笑,说自己有些不胜酒力,风一般避走了。
      除了说婚事,原来说考试也能叫杨桥避之唯恐不及啊。可他不是本来就在读书科举吗?
      见陆岑川不解,杨路仔细的给她解释了一下,原来下场考试也是有很多不同的。
      像胡智那样的童生,今年得从院试考起,乡试都遥远得不用讨论;又譬如那个田复,他虽然去年中了秀才,今年却也不一定能更进一步参加秋闱,因为还有甄别乡试资格的科试;而杨桥,他不但早就中了秀才,并且参加过乡试,上一届他看起来也很游刃有余,众人都抱了期待,然而他却并没有进场。
      杨路和林县令关注的,就是他今年要不要参加秋闱。

      能考,却不考。
      对杨桥的行事没有想通,但考虑到大龄青年光是被逼婚就已经够惨了,陆岑川虽然不太愿意跟杨路顶牛,还是非常有义气的斟酌着为好友说了两句公道话,
      “那个,他或许是有其他考虑吧?”读书,也不一定就非得为了考功名啊?
      显然大龄青年他已经成家立业的哥哥并不想听这种不合时宜的意见,撇了陆岑川一眼嗤到,
      “哦?那他没有下场这些年,都实施了什么考虑呢?”
      陆岑川立马老实的闭嘴,做一个兢兢业业的鹌鹑。
      杨路看着好笑,其实到也并不觉得这种不劝学的态度有什么不妥,他见过的人多了,自然就也见过各种各样不同的执着,像陆岑川这种对读书进学不以为意的人,绝不算少。
      他对杨桥考学这样积极,盖因他担心的一直是另外的事。
      家里弟兄三个,性子都比较收敛,唯有最小的弟弟稍显跳脱,可也玩不来什么披肝沥胆互诉衷肠的桥段,以至于那些陈年往事,都没什么太好的场合提起。一年年过去,眼见杨桥年纪渐长,屡次推据婚事,甚至因着躲避相看,到了平日无事不愿见面的地步,杨路才意识到只因当年那人,竟叫弟弟怀疑起了所有读书之人的人品。
      甚至是他自己。
      杨路想笑的,但是笑不出来。
      他看着陆岑川沉思半晌,缓缓说到,
      “我讲些旧事给你听。”

      不管在做生意方面怎样的叫人佩服,杨路讲故事的水平跟广胜比起来,真是烂透了。他毫不留情的以冷静的旁观者的身份,给陆岑川讲述了一个迂阔酸腐的老秀才,家财散尽娶了农户,却又跟表妹暗通曲款,忘恩负义辜负发妻的故事。
      这故事里唯一令人安慰的地方,大概就是这出身农户的发妻生了几个好儿子,她看透了老秀才薄情寡义之后,也没有什么自怨自艾,全当丈夫不存在,只跟儿子们相依为命的过日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故事里好人的命都不长久,大儿子将将可以顶立门户的年纪,这发妻却早早的去了。若那老秀才是真的完全不管不顾也还好,偏偏有个倒霉的小儿子,落在了老秀才的手里。
      杨桥就是那个倒霉的小儿子。
      杨家兄弟的母亲罗氏去世之后,杨老秀才连装样子的一年孝期都没过,三个月就迫不及待的把那时早成了寡妇的真爱表妹小马氏迎进了门。杨老秀才早年把自己的家底挥霍一空,才万不得已的娶了个富足的农女,整天都觉得自己委屈,老了更加的不事生产,还续娶了个要他接济的表妹,家里的日子不用多说。
      彼时杨梁刚刚十五,杨路才十二,杨桥更小,八岁的小屁孩儿,又因为据说跟杨老秀才最像,虽然不管养,杨老秀才却死把着这个儿子,说要教他读书。
      读书,就算是秀才的儿子,也不是想读书就能读的。
      杨梁杨路没道理反对他们这父亲唯一做的一件好事,而八岁的杨桥,性情再好也不过是个失去了母亲的冲动少年罢了。父子俩嫌隙渐深,不协一再升级,终于能跟表哥双宿双栖的小马氏巴不得如此,只有罗氏的儿子们全都被厌弃,她的儿子才能得到宠爱不是吗?
      虽然这儿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吧,但也不妨碍她在一旁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这事很快被杨路发现,并当机立断不能叫他们这样祸害自家弟弟,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就算有,弟弟是要读书科举的,不能背上这样的名声。
      所以兄弟三人一合计,按照陆岑川的理解,应该是杨路单方面向兄长跟弟弟宣布,大哥在家维持生计照看弟弟,弟弟不要多想好好读书,而他要踏上跑商路,在鱼龙混杂的商场上做个投机的取巧者,尽可能快的博出一个能支起这些麻烦的,富贵前程。

      杨桥中了秀才那年仅仅十一岁,是本地许多年来最为年轻的少年案首。当年正是大比之年,所有人都在期待这惊才艳艳的少年郎能在乡试中有什么样的表现,却因为杨老秀才跟小马氏的阻挠,最终误了考期,没能参加秋闱。
      等到再过五年杨路返家,杨桥已经又错过了一次中举的机会,而此时杨路刚刚小有资产,手下商队初具轮廓,人脉、钱财样样不缺,终于不再是当年无力作出决定的小孩子,出手就场面盛大的把没良心的亲爹和没生出儿子的小马氏请回老家颐养天年,又当即送弟弟去府城书院读书,以备来年。
      时隔六年杨桥再夺案首,却不知为何,乡试落榜了。
      之后他又读了一年府城书院就退学回家,再二年的秋闱,杨桥随随便便保住了生员资格,便没再继续。

      陆岑川听到这里以为完了,因为以时间轴来看,这已经到了三年前杨桥没参加的那场秋闱,而今年还没开始考,二话没说就到,
      “这不合理。”
      杨路被她这反应噎住,一阵无语,好一会儿才到,
      “哪里不合理?”
      “他既然想叫杨桥读书,为什么还要阻挠杨桥下场?”还不是一次,而是两次。
      杨路嘴角扯起一个讽笑,慢悠悠的答道,
      “因为他,这一辈子,也只是秀才啊。”
      只因自己的狭隘就要毁掉至亲的骨肉,这才是比生而不养为父不慈更深的恶意。

      看了杨路一眼,陆岑川丢下不胜酒力的杨桥自己回家了。杨路自然不会平白提起这些,可是,忽悠人她是拿手的,开解心事就……
      陆岑川踢了脚地面上不存在的石子,只扬起了一小撮浮灰,留下一道浅浅剐过的痕迹。她抱着阿越发了会儿呆,决定勉力一试。

      做这些不擅长的事情之前,势必要做些擅长的事情作为铺垫,陆岑川依着杨桥的口味备了好几样的点心,为了在不经意间自然的打开相关话题,抓耳挠腮的死了一排的脑细胞,十分为难。
      不过这已经足够明显,杨桥见她神色不妙,稍作联想便明白了,问到,
      “二哥跟你讲以前的事情了?”
      上来就被看透,陆岑川十分挫败,索性摊开来讲,
      “杨二哥大约想叫我开解开解你……”
      杨桥也看出她为难,摇头苦笑,但只有自己跟陆岑川,勉强还算有个话都说不囫囵的阿越,他们两人平日相处的就随意,是真心实意的友人,加上陆岑川素日里言行无忌,很多想法都与常人不同,杨桥到比较能坦然剖析自己,
      “万一,真跟父亲一样了,可怎么办呢?”

      杨路倒是没猜错这弟弟的心结,只是要怎样才能叫这心结解开呢?
      陆岑川又捋了一遍杨家的过往,很想说这种人渣你老想着他是盼着一起过年吗?但觉得这话也太损,忍住了,却忽然想起自己跟杨桥相识的机缘,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所以你那时候才想见我娘吗?”
      杨桥眼神有点发直,闻言愣了一下,才垂下眼睑,略略点了点头。
      当年小马氏时常拿杨桥的母亲说事儿,但凡杨老秀才想起了这个儿子问上两句,或者心情好了教他读几句书,就会在背后说他忤逆生母,若真是个孝顺儿子,就不该明知自己母亲的不喜,还要与他们亲近。或者干脆无中生有,说些似是而非的往事,大叹当初他父母婚事的不得已。
      牵强附会真真假假的,但谎话说一百遍就会成真,积年累月下来,小时候的杨桥真的慢慢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违背了母亲的期待。
      倒不是信了小马氏的胡诌,但光只是跟着父亲读书这一件事,是不是就已经完全背离了母亲的意愿?明明母亲对父亲那样的失望,不经意间就会流露出对无用书生的厌恶,他却在母亲过世之后,只因为自己的喜好,就依然跟着父亲读书,跟着父亲一起,不知哪一天就变得无用。
      对学问的渴求和对母亲的思念叫杨桥的心态不停摇摆,加上小马氏时而的挑唆,最终全都化成了对父亲的质疑,对读书的质疑,对根性的质疑,甚至是对自己的质疑。
      毕竟,他可是最像他爹的儿子啊。
      所以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见谁,只是因为丧失了自信,才想求证于自己最亲近信任的人罢了。而这个能给他最肯定解答的人已不在世间,理智上来说就应该放下奢求,可本来无望的事情却因陆岑川的谎言有了转机,这才有了当时两人的一番搭话。
      “我只是想问一问母亲……她会不会对我失望……”

      陆岑川有点后悔打开这个话题,毕竟她真的也不是会好好安慰人的类型。如果现在直白的说出“我觉得你就是闲的”这个结论,这内心纤细敏感的少年,啊不是,如今是青年了,会不会直接揍她?
      正在她心中天人交战要不要装得感同身受的说两句软话,杨桥一个“但是”转开了话题,
      “我今年,是要下场的啊。”
      母亲就算真的在他再也见不到的地方默默看着他,也绝不会像小马氏说的那样,只因为他追求学问,便把他和父亲归为一类,不再认他。
      “你不是说,就算变成了鬼,也不会改变本性吗?”
      陆岑川一怔,她好像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忽悠杨桥来着。
      杨桥眨了眨眼,眸中泛起一些熟悉的调侃,笑到,
      “我也是大人了,总不能还一直叫母亲担忧呀。”
      他扬了下头,一扫之前的阴沉,有些得意的说到,
      “我已经想通了。”
      母亲的期望,都包含在养育他时毫无保留的付出与温柔之中,哪会因为什么不相干的人而改变呢?这年少时的纷扰担忧,不会成为阻碍他今后人生的桎梏,曾经在他心里留下伤痛的那个人,自己会谨记教训,绝不变成他的样子。

      陆岑川看着杨桥的脸,跟着他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然后起身,把摆出来的几样点心端起来就往外走。
      虽然不用违心的灌些没屁用的鸡汤是很好啦……但老子裤子都脱了你就跟老子说这个!?说好的少年心结蹉跎光阴呢?!浪费我感情!
      杨桥在后面追着她哎哎叫,连忙告饶,为了说话,这些点心一个都没吃呢!
      “县令是个外人就算了,二哥问你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哎你们真当科试是随便考的?要是今年没考上呢?我这不是想着好歹过了四月,有个准信儿了再说嘛!”
      杨桥假意做着委屈的表情,从陆岑川手里把点心一碟碟接回来,一边儿吃一边儿解释,
      “而且你一脸说不出好话又要勉强忍着的表情还挺可乐的。”
      呵呵。
      陆岑川在小黑本里给秀才郎添了一笔,转头就跟杨路说他白操这个心,杨桥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屁孩儿了,他病好了。杨路听的哭笑不得,十七八岁哪还能算小屁孩儿呢?但看着气哼哼的小姑娘,也不好问她这个病好了指的是什么,只转头给了这不让人省心的弟弟一掌,骂到,
      “也别叫哥哥担忧呀!跟玲子学点儿好的!”这么重要的事哪能一个字都不说!
      陆岑川:“……”
      还得给秀才郎记上一笔!

      杨桥今年下场的事情一定,杨家就整个戒备了起来。
      特别是杨大嫂苏氏,她跟杨梁算是青梅竹马,杨梁的木工手艺就是跟着岳父老泰山学的,两人的亲事也是罗氏一手定下。后来罗氏去世,苏氏过了孝期嫁进杨家,那时候他们小夫妻忙着生计,杨路出门在外打拼,家中正是小马氏的天下,可以说是一步步看着这个小叔子魔障起来的。如今终于是好了,抹着眼泪骂了他两句,就张罗着要去焚香祷告,婆婆走时就最担心这个小儿子,现在终于能安心了。
      这番言行让杨桥愧疚得不行,他彼时年少只顾着自己的纠结,任性而为,却叫一家人都为他忧心,险些也落了几滴男儿泪,好歹忍住了,跟着兄嫂一齐去给母亲上香。
      感动完了就叫杨大嫂重点看护了起来,这时节本来就没多少的农活也不让干了,出屋门都要问三遍干什么,连石头在家里说话都要小声些,只怕耽搁了他温书备考。唯一准去的地方就是夏家,陆岑川手艺多好啊,全当去蹭饭补身子了!
      看着杨桥欲哭无泪的脸陆岑川都要笑坏了,只觉得杨大嫂帮自己出了一口恶气,杨桥也知道这破孩子记仇,笑吧笑吧,给吃点心就行。
      “就知道不能这么早说的!”被家里重点看管起来了吧!
      陆岑川敷衍的嗯了两声,杨桥不满的去看她,就见她握着阿越的小手端着个木板,这板子上有几个大洞,又有几道阻隔,一个木珠子在她的左右/倾斜之下,摇摇摆摆的从这些障碍之间穿过,从一头滚到了另一头,就嗷嗷叫着“成功啦”欢呼起来。
      “……这有什么好玩的?”
      放开阿越的手叫他自己掌握平衡,陆岑川抬头似笑非笑的看了杨桥一眼。这秀才郎上回说这话的时候,得了什么结果可不是忘了吧?
      杨桥果然还记得,老脸一红咳了一声,问她之前那个什么三消游戏怎么不玩了。
      “自己摆太麻烦。”
      嗤了她一句挑剔,杨桥又看这个阿越的新玩具,忽然心有所感,与陆岑川到,
      “沉迷于游戏尚可由自身警醒,若是沉迷于挥霍时光碌碌无为,可能自知么?”
      “应该不会吧,毕竟挥霍时光得有资本,能碌碌无为,说明过得也挺滋润的啊。”陆岑川毫不留情的说到。
      杨桥瞪了一眼这个果然没什么好话的破孩子,较真儿到,
      “若是有人提点呢?”
      “提点有什么用?”她继续没什么好话,
      “身体习惯了,意志磨平了,沉溺于庸碌不可自拔,谁还管什么提点?”
      这话中淡淡的无情叫秀才郎背后一凉,摸了摸胸口感觉到了庆幸,把这话记在了心里。

      好在没多久暖房的建造提上日程,杨路的意思是这套地暖铺设的方法如今一定要牢牢的握在自家人手里,这样一来有些细节就少不得亲力亲为,杨梁夫妻忙碌起来,终于给秀才郎放了风。
      阿越等待多时的生肖图也可算是做好,杨桥十分得意的拿来与陆岑川献宝,但真是恕她才疏学浅,根本没从这些字上看出什么特别,把秀才郎气得不行,只能安慰自己没遇上知音。
      ……谁要做这种抠字眼的知音啊……
      陆岑川不以为然,只带着阿越四处溜达,最近阿越走得愈发好,几乎满村都能看见她俩的身影。一个小小的摇摇摆摆的孩子在前面走,后面全神贯注的跟着一个小丫头护在左右,或者这个小丫头伸手牵着那个晃悠悠的小孩子,慢慢的一步步的在路上磨蹭,叫所见之人都不由一笑,为这相携的画面而软了心神。
      但注定不是所有人都能静心欣赏的,譬如席枝儿,譬如贾氏,譬如,吴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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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7章 杨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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