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花月 此女成了老爷

　　西北的黑夜燃烧，但彼一方的正义仍未湮灭。

　　李修令掌持着王府卫军，在西北都城内各巷窄道做殊死抵抗。但可怕的却不是失心疯的乱民，而是他们之中没有领导，犹如各自凭己身欲望而行的猛兽，即使一人倒下，仍会有数不尽的人继续填补上，恐惧无法蔓延向他们，更打击不了他们。

　　与战场上杀贼擒王的兵略不同，这场混乱没有任何目的，只有纯粹的劫掠与混乱。

　　四春街三道外。

　　奔驰的马车猛烈停下，坚固的轿子发出欲毁的脆弱声，警示着无法再承受冲击，马儿穿着粗息，马蹄不停的跺地以示抗议。

　　宁寂间，从板上跳下一个人影，仰望着眼前灯火已熄的幢房，随即大步上前抓起门上铺首，一连击环数次。

　　姜唯不停的响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洪亮的叩门声，不一会便引来开门人。
　　只见一名睡眼惺忪的年轻人探出头来，带着些许责怪之意，挑眉端视着姜唯，沙哑问道:"客人，夜已深，咱医馆歇息了，明早再来吧。"

　　姜唯伸手挡住年轻人欲关起住的门缝，这年轻人被姜唯的举动给吓，登时睡意全消，惊慌的扣紧门，一脸警戒道:"客人，我瞧你神态清晰，不像是染病，若真没有要事，还请尽速离去，不然我报官了。"

　　---报官? 西北城早就乱成一团，哪来官给你报?

　　姜唯忍下心中的吐槽，正经道:"我这有人受了伤，需要大夫诊治，而且馆上可有位许儿姑娘否?"

　　"的确...许儿姑娘正在馆内养病，你是商邸那派来的人吗?"

　　"我是流管事，还请赶快让我见许儿姑娘，还有，我这有人受了重伤，可请帮忙搀扶他进馆内休息。"

　　天际外的红光，刚好侧背着医馆门口，年轻人意会姜唯眼中的紧急之色，只是对这突如而来的到访感到奇怪。直到燕易被那名随同仆从搀扶下轿，睹见了那满身的腥红残状后，年轻人这才意识过来，随即敞开大门，向着姜唯指了张小床。

　　年轻人出乎意料的冷静，道:"我去请先生来，让他暂且躺着。"

　　姜唯点点头，回了声多谢后，便转身一起将燕易搀扶进医馆内。

　　馆内原本昏暗的大厅，随着那年轻人离去后逐渐明亮起来，厅堂内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药香，与滚水熬汤声。姜唯细心的让燕易靠躺着，试图关心，却怎知一点回应也无。

　　这时，馆内的木梯传来阵阵下楼声，一名白发婆娑的老者出现在眼前，步伐稳健的靠近向失去意识的燕易，倾身低检一番。

　　燕易几乎已是弥留状态，重新包扎的伤口虽不再涌血，皮肤却苍白的可怕。

　　老者定神观察良久，上前按了按燕易的脉腕，鬓白的眉头立刻紧蹙起，接着转头朝方才那位年轻人，扬声道:"去唤老郑过来帮忙，这人失血太多，背扶他进客间，马上给他上理金创药。"

　　年轻人应了声是，毫不怠慢，熟练的与一旁走出的药童，两人合力将燕易从小床上扶起，一拐一慢的朝药台旁的后房走去。

　　姜唯犹豫着是否要跟上，才刚一动作，就被老者给拦下。

　　姜唯疑惑看向老者，很是不解。却见老者满面石刻般的皱纹，眼睛却与这迟暮垂老相反，透出强劲的生命力与精神，浑身上下散发庄严与睿智的气息。

　　姜唯登时被老者的威严所折服，故而停下脚步，向着老者揖手，恭敬道:"多谢先生救命。"

　　老者没有回应，只是看了一眼敞开的大门，立刻有药童上前关闭大门，并牢实的扣上扉板。

　　听着门扉道道上锁板的声音，姜唯感觉自己似乎不受欢迎，甚至有种即将被审判的预感，即静观着药童闭门后，转看向老者。

　　那跟来的仆从不知所措的退到一旁，头压的死低。

　　老者并未回应姜唯的试探，径自走到成排的药屉前，专注抓了几把药后，交予身旁的药童下去煎药。交代妥后，老者才面向姜唯，轻动干涩的唇角，低沉道:"瞧你们身上穿的衣服不凡，从江府商邸来的。"

　　老者的话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姜唯吃了一惊，回了揖礼，点头道:"是的，我们是商会的人。"

　　老者冷哼了一声，转身面对药屉自顾忙起事，又道:"怎么伤成这样，与谁斗剑了?"

　　口气直接而冒犯。

　　姜唯感受到老者明显的敌意，盘虑一会后，警慎回道:"...说来话长，但求先生救治，燕兄顶着那伤有半个时辰以上，就怕万一严重......”

　　突然，老者插口道:"的确严重，肩胛上中了一刀，还是横砍切面，怕是有伤及筋脉，若是再晚些，老夫也不敢保证是否废肢。"

　　听见废肢，姜唯心中猛一震，但同时震惊的看向老者，明明燕易身上的伤被布包扎着，他是怎么能判断伤口情势，还清楚的知晓横砍切面。

　　见姜唯没回应，老者回望了一眼，貌似对于这份吃惊不以为然。

　　关起药屉，老者唤了药童去煮茶，并摆手示意姜唯同行。
　　姜唯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小心翼翼的跟上。

　　并行间，老者缓缓解释道来。

　　"观察渗血的布面上可判断伤势，况且这样大而笔直的伤口，恐怕也只能是刀伤而已，老郑从前随王将军平定赫赫族，对这样的冷伤很有经验，放心交予他吧。"

　　老者混厚如山岳的嗓音，让姜唯心中稳心不少。
　　但还有一事不明，就是为何对方不震惊他们的到来，而且这股刻意的疏离敌意，想来绝对不是自己的错觉。

　　经历的整日下来的荒唐怪乱，以及扔下流风的愧疚感，姜唯对过往的被动做法失去了耐心。

　　姜唯停下脚步，直定着老者的背影，凝神思索了一会，道:"...先生，外头发生了大事，江府商邸遭围攻，四周坊邻无一幸免，再者乱贼仍不断扩散，怕万一波及至此......"

　　老者停下步伐，用着责难的眼神看向姜唯，好似认为姜唯的话明知故问。
　　但半晌后，老者收起怒意，长吁了一口气，摇头叹息道:"因果报应。"

　　姜唯疑惑的看着老者，显然是不懂这话的意思，接着想起街头上混乱的逃窜情景，还是忍不住继续相劝，担忧道:"先生，这非玩笑，这些乱贼正在到处杀伤劫掠，虽然此地还离甚远，但不知何时扩及，先生还是尽速带人避上一.. ....”

　　老者轻咳了一声，神清目明的模样，看去相当冷静，他盯着姜唯，似乎有些失望。

　　"这的事，还无须尔担忧，再者老夫说了，这一切全是因果报应，尔江府的所作所为，不正是今日惨况之源?"

　　老者的话让姜唯一头雾水。

　　实在不明白这场混乱又与江府有何干系，姜唯的容色略改严肃，疑问:"先生，话要说明，这跟江府商会有何干系，江府从来无欲与西北抗衡，从入都城开始便是小心谨慎，万不敢有任何逾越之处，故不解先生此话何意。"

　　老者平静应对姜唯的质问，眯眼回道:"事到如今，尔可是还要狡辩不认?"

　　被无理质问的恼怒，令姜唯简直要抓狂，偏偏驾马的双手开始隐隐作疼。
　　双重夹击下，想起云未雪还生死未明，还有流风的生死未卜。
　　姜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烦闷，他瞪向老者，以着毫不退让的语气，肃穆回应:"问心无愧，何来狡辩之意。"

　　以一句问心无愧，否认老者眼神中，对自己的先入为主看法。

　　老者听了后，转过头看了远处药台，那上头似乎沾染某种难以擦拭的脏污，大片的喷溅，像是有谁在此咳了鲜血。随后，老者板起脸孔，沉声回问:"老夫曾远远看过江惟越的马队入城，你说你是流管事，敢问江大老爷此刻身在何处? 还躲在王府里畅饮无忧?"

　　姜唯懒得再继续隐瞒自己的身分，准备开诚布公。

　　突然，身后的大门不知给谁，大力敲击起。

　　老者和姜唯停下对质，不约而同的望向大门处，只听那几声敲门声急促，明显是有人在外头，且坚决执意进馆。

　　药童站立在门前，犹豫的交看几眼，以眼神请示着是否开门。

　　起初，老者也有些迟疑，甚至顾虑，可就在门口传来人声时，老者认出了门外人的声音，当即扬手指意药童马上开门。

　　厚重的木门开启，门外黑夜中肃立着一道修长黑影。

　　姜唯看着那人，好一会才辨出此人浑身包覆着黑袍，连着面容也蒙布。这身行头，简直像是极于恐惧被人认出身分似。

　　老者摆手示意黑袍人进馆。

　　姜唯更近观察此人，察觉身形过于修长纤瘦，倒像是个姑娘。

　　黑袍人看去风尘仆仆，走路不甚稳。
　　老者对着他摇摇头，不理姜唯就在身旁，喃喃自语道:"老夫早同妳說过，江府商会...江惟越他自己的造的孽，要由他自己来承担，妳这姑娘却还执迷不悟，现在外头情势不是妳我能控制，就算妳去警告商邸的人危险将至，也无法改变这既成的因果。"

　　姜唯听着老者所说，目光微微一亮。

　　---这个人，想警告商邸有危难?

　　黑袍人蒙布下的口息急喘，一手扶在胸口上起伏不止，似乎曾极力奔走过。

　　打量几许后，姜唯隐约那轻盈的脚步，以及那双蒙布上的眼睛，看起来似曾相识。

　　黑袍姑娘喘着气，一步一步来到了二人面前，手脚颤抖。
　　老者看不下去，上前搀扶黑袍姑娘，谁知就在靠近至姜唯面前时，黑袍姑娘忽然大跪而下，对着姜唯连几次磕头。那跪几乎是脱力的倒地，故膝盖着地时，响亮的令人心惊。

　　姜唯吓了一跳，故而后退了几步。

　　老者在一旁想扶起黑袍姑娘，并连声规劝，但黑袍姑娘像是铁了心，膝盖死死定牢在地面，一点也没有要平身的意思。

　　黑袍姑娘死死姜额头贴地，忽地扬声道:"老爷...!请您原谅贱妾!!"

　　老者惊愕的看了黑袍姑娘，又看向姜唯，不敢置信道:"老爷? 你......你就是江惟越!?"

　　姜唯没有回答老者的困惑，只是一脸为难，并联想起当时苏岚恳求他救人时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故而感到棘手。

　　---如此哭天抢地的跪人，事态非同小可。

　　就这样，经历几轮尴尬的磕头礼后，黑袍姑娘终于退去面上的蒙步。

　　当蒙面底下的真面公开，姜唯定睛一看，当即感受心头被狠狠一击。

　　蒙面底下是美丽倾国的面容，一张比之冰冷相反的艳丽绝色，而且无比熟悉。

　　叶满身穿着破烂黑袍，与从前华丽舞衣的模样相比，现此落魄的令人心疼，那会一舞动彻江府厅堂的壮阔身影，与现在简直是天穰之别。

　　姜唯差点要认不出叶满，只记得对方生死不明，现见人平安后，心中涌现重见的安心感。

　　可紧接着，李修令的话响起于耳，情报指出正是叶满透漏了马队的行踪，才导致姜唯他们在潼萧关口被山贼袭击，甚至险些全军覆没。

　　顿时，原本准备欣喜扶起叶满的双手，就这样僵硬的停在半空中。

　　姜唯默默的退回身，居高临下的望着叶满，原本冷肃的眼眸，此刻看去更显阴冷，无视于叶满狼狈凄惨的模样，姜唯沉问:"妳为何在这。"

　　四目交视，姜唯目光中的质问令叶满本激动的心情，顿时虚心避视。
　　这短瞬间的动作，让姜唯更加肯定李修令的情报属实。

　　---看来，这内鬼，真的是存在，而且还又是府上的人。

　　姜唯阖上眼睛，再一次问道:"我在问妳话，回答。"

　　叶满双目泛泪，红通的面颊看不出到底是冻伤，或是泪已枯干红肿。
　　她再无法忍受一直以来的愧疚，因此不顾无力虚脱的身子，朝着姜唯又一次磕头，凄声道:"老爷，这全是满儿的错...!不该相信那人的鬼话，更不该随他出府，满儿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只是且求老爷听我解释......待满儿说完后，杀剐无异。"

　　看着曾经的高贵美丽的夫人，落成如此下场，姜唯摇了摇头。

　　而这时，木梯上走下一名女子。
　　她眨着一双碧绿色的双眼，惊愕于眼前发生的事，一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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