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烂仵作和他的卷王县令仇人

　　“你……胡说八道！一派胡言！佛祖在上，你怎么能……”

　　慧能已经语无伦次了，他拼命想挣脱翟松抓着的那只手臂，发现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

　　“你把云烟寺当成烟花巷，自己做起龟公，却还要提佛祖？”翟松逼近他，“你说我一派胡言，那你敢推一下你身后的佛龛，看看后面是不是实心的吗？”

　　慧能终于到了极限，大吼一声：

　　“你们还在等什么！”

　　那装着佛龛的墙忽地翻了个个，冲出八个光头来，穿着和智然一样的僧袍，手里拿着铁棍，朝翟松袭来。

　　翟松像是早就料到会是如此，把慧能往他们脸上一扔，身子一侧，轻松地躲过了戳过来的两根铁棍，又翻身两步退出了净室。

　　“杀了他们！别留一个活口！寺里的事泄露出去，咱们谁都别想活着！”

　　慧能差点被棍子打到，气急败坏地喊着。

　　“可……他是大理寺……”一个假和尚道。

　　“大理寺的手也伸不到橘县来，只要事后弄成意外不就行了。再说，你惹不起大理寺，惹得起那人吗！”

　　慧能大吼。拿着棍棒的八人不再犹豫，连智然也不知从哪里掏出把匕首来，向着翟松劈去。

　　不料翟松脸上的表情变也不变，一个转身，腰际擦着匕首而过，又一个猫腰，躲过横扫的棍棒。

　　一个假和尚见他下盘露出破绽，举棍就往他小腿肚子抽去。

　　不曾想他小腿一翻，一下子夹住了那棍棒，再一个翻踢，竟将棍棒直接踢飞出去，假和尚眼见着棍棒脱了手，手上还带着酥麻。

　　“他、他会武功！”

　　一人叫道，其他人不要命似的拿棍棒朝翟松招呼去。

　　梅戴在小县城里虚长了十五岁，哪里见过这阵仗，当时腿就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连带着江沉舟也往一边斜，差点把蒲从心一起带倒。

　　方才翟松那样一番慷慨陈词，这病鬼居然还能睡得这么香，一点不带醒的。

　　蒲从心“啧”了一声，把江沉舟往梅戴怀里一塞，道：“你照顾好你叔，别添乱。”

　　他抽出腰间的剑来将企图接近他们的两个僧人击退，道：“师哥，我来助你！”

　　翟松一边竖起胳膊格挡挥向自己头部的棍棒，一边一脚踢向智然的前心，一边道：“用不着你，去抓慧能。”

　　智然一头栽进案几里，成功地昏了过去。

　　蒲从心回头一看，慧能已经钻进佛龛后面了，撇撇嘴，踩着智然的身体飞了进去。

　　梅戴抱着八爪鱼一样趴在他身上，人事无知的江沉舟，哀叹一声。

　　“叔，我也好想昏过去。”

　　他在这边哀叹，翟松却在那边以一敌八。

　　假和尚们发现他会武功后，都动了真格，手里的棍棒发了狠地朝翟松身上招呼，但翟松好似并不在意，游刃有余地和他们过招，既不过分回击，也没落得下风。

　　那棍棒脱手的僧人退到一边，忽地从腰间掏出一把刀来，盯上了躺在地上的梅戴和他怀里的江沉舟。

　　光头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举起了手里的小刀。

　　梅戴想逃，可江沉舟毕竟是个成年男子，和他差不多高，他腿软得很，根本拖不动。

　　另一边，翟松一手拽住一根棍棒，双手发力，将拿着棍棒的两个和尚抵得只能踉跄后退，根本腾不出手来管他们。

　　光头走到了他们面前，举刀扎向了江沉舟的后心。

　　梅戴吓得闭上了眼睛，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江沉舟，把自己和他掉了个个，用自己的后背迎向尖刀。

　　但没有血飞溅出来，也没有“噗嗤”的皮肉划破声，甚至也根本不疼。

　　只有一声“锵”，像是刀剑交汇，异常清脆。

　　梅戴赶紧睁开眼睛，他看见翟松手里多了一把剑，不知是从哪里变出来的，直抵着光头的刀。而他左手扔握着一根刚劈向他的棍子，手上一个用力，便将拿着棍子的假和尚甩飞了出去。

　　力气这么大的吗？

　　拔了剑的翟松仿佛被放出牢笼的猛兽，不再收着力气，他的剑又快又恨，两招就逼退了拿刀的假和尚。随着小刀飞出廊庭，在天上划了个宛若流星的弧度，翟松的剑也刺进了那人的心脏。

　　他脸上沾上了血，依旧没什么表情，飞快地翻身让和尚背对着梅戴，拔出了剑，任尸首倒下去。

　　梅戴爬起来，看见翟大人傍晚新换的墨蓝常服又脏了。

　　但他仿佛不甚在意，又轻点脚步，飞入僧人中间，剑染寒光，招招索命。梅戴眼前缭乱，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方才还举着棍棒的六人纷纷血溅栏墙，横尸当场。

　　先前被甩飞出去的假和尚从地上爬起来，还不曾有所动作，一把剑就飞了过来，将他重新钉回了地上。

　　方才还活生生的八个假僧人全部殒命，仿佛只是一瞬的事。

　　翟松走过去，将那把剑拔了出来，用自己的衣角擦干净，重新收回了腰间。

　　梅戴才发现那是一把软剑，收在腰带里，一点也看不出来。

　　他正在愣神，翟松已经走回了他面前，颀长如松的身影背对着灯笼，只有一双凌厉的鹰眸在黑暗中晶亮如白昼。

　　像是，杀伐果决的天神。

　　那天神用平淡而不能质疑的语气道：“能起来吗？”

　　“哦！能！”梅戴才找回了呼吸，忙答道。

　　翟松把沾了血的外袍脱了，将裹在狐皮大氅里的江沉舟捞起来抱好。梅戴才扶着墙站起来，长吁了一口气。

　　“多谢大人。差点以为要呜呼哀哉了。”

　　“呜呼哀哉？”翟松眉头一皱。

　　“啊，就是死了。”梅戴露出个劫后余生的笑来，道，“叔……江仵作教我的，说不好老把死挂在嘴边。”

　　翟松“嗯”了一声。

　　那边蒲从心压着慧能回来了，他不知道从哪找来了绳子，把慧能捆得跟个粽子似的。

　　梅戴惊道：“这老秃驴居然还跑去把袈裟穿上了！”

　　那是件金光闪闪的袈裟，跟里面那件灰扑扑的僧袍极其不配套。

　　蒲从心哼道：“临死也忘不了钱。”

　　翟松道：“行了，先出去。”

　　慧能恶狠狠地道：“你们绑了我，不会有好下场的，那位大人知道了，你们就等死吧！”

　　翟松问：“哪位大人？”

　　慧能道：“告诉你们，我还有命？！”

　　翟松道：“从心，把他嘴堵上。”

　　——

　　五个人到了寺庙门口。

　　江沉舟依旧人事不知，蒲从心到马厩里一翻，翻出辆拉货的板车来。

　　板车上堆了防震的稻草。翟松把江沉舟抱上车，塞在稻草里，叫梅戴坐在一旁防止他掉下去。蒲从心把好马中的一匹拴在车头，又把慧能捆在车沿。老秃驴动弹不得，嘴里呜咽，也不知在骂些什么。

　　蒲从心坐上车头，道：“师哥，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翟松道：“这寺里还有很多谜团，我需得查明再走。你和梅戴把慧能带去牢房收押，看好江先生。”

　　“知道了。”蒲从心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师哥你自己小心。”

　　他熟练地甩动手中的缰绳，马车向前驰骋而去。

　　梅戴背靠着蒲从心，看着翟松转身又进了云烟寺，他高大的身形很快就小到看不见了。

　　“蒲侍卫……蒲公子？”梅戴还是忍不住张了嘴。

　　“干嘛？”蒲从心驾着马，漫不经心地回道。

　　“我以为你真的是侍卫，保护翟大人那种。”梅戴一打开话匣子就管不住嘴，“你看，就是话本里那种，神探青天大老爷身边不是都有个侠义又帅气的带刀侍卫吗？”

　　蒲从心笑了一声，似乎对“帅气”这两个字极为受用，回道：“我是师哥的侍卫，但他用不着我保护，他武功比我好得多。”

　　梅戴耳朵晃了晃，问：“既然这样，他干嘛还要你跟着呢？”

　　他这话让蒲从心猝不及防地沉默了，梅戴也觉出这话有点不对味来，忙道：“哎，我乱说的，你们师兄弟情深……”

　　“你管我！我乐意！”蒲从心忽地大叫道。

　　他话音刚落，一支羽箭破空而出，穿过深林，扎在了板车车缘上。

　　蒲从心脸色一变，“还有杀手！”

　　梅戴吓得一哆嗦，“啊？”

　　蒲从心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抓住他的后衣领，道：“你来驾车！”

　　梅戴被抓着丢到了驾车的位置上，蒲从心刚坐过，屁股那块板子还是热的。他好不容易才坐正，嘟哝着，“不愧是师兄弟，都好把人拎来拎去。”

　　他还想说点话来骂蒲从心，更多的箭矢飞了过来，蒲从心站在车缘上，拿腰间那把带亮银剑穗的长剑出来抵挡。

　　蒲从心的功夫是没翟松好，可斩断这些箭矢还是游刃有余的，打小他师父无聊的时候就朝他丢苹果和梨玩，不仅不能被砸到，还不能掉到地上摔坏了，不然就是浪费食物，要打手心板。

　　有毛病吗，担心浪费食物，不丢不就好了。蒲从心怀疑他师父有虐待小孩的爱好。

　　林中的人并没有现身，只是源源不断地向飞驰的马车射箭。

　　蒲从心不知道他们的目标究竟是谁，车上四个人，一个正呼呼大睡，一个手忙脚乱地驾马，一个捆在车头动弹不得，谁也靠不上，只能靠他拦这些箭矢。但他离不了车，就没法去林中抓人，就不会知晓这些人到底什么来头。

　　他心里着急，梅戴那没心没肺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叔没事吧？……大人，大人可让我看好他的。”

　　至于把师哥的话拉出来当圣旨吗？他是讨厌江沉舟这个病鬼，也不至于看着他无故受伤吧。

　　蒲从心心里把梅戴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没好气地回道：“死不了！”

　　正在这时，一支箭擦着马头飞过，马受了惊，不受控制地拔足狂奔。

　　梅戴今日头一遭骑马，更是从未驾过马车，素日里只给江沉舟牵过驴，哪见过这等阵仗，他原本就心下慌乱，马一惊，他更是六神无主，只叫道：“娘啊！怎么办！马惊了！”

　　蒲从心差点被这忽然的提速给甩了出去，好容易站定了，气急败坏地道：“我知怎么办！你把缰绳拉紧些！”

　　林中人像是找准了机会，箭矢变本加厉地朝马车射过来。

　　梅戴声音像是七窍生烟，飘在天上，“拉不紧啊……阿蒲……怎么办呀……”

　　谁是你阿蒲！蒲从心恨得牙根痒痒，偏那人声音委屈巴巴的。他也没空回骂了，只用了吃奶的劲在车上维持平衡，一边拼了命地斩断那些飞来的箭矢。

　　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漏掉一支射向车上的箭。

　　猛虎扑兔，神龙摆尾，羚羊跳山……

　　啊，蒲从心，你平日里的功课没有白练。

　　蒲小少爷在晃动的马车上来了个白鹤亮翅，暗自得意起来。

　　但他没有得意太久，就意识到大事不妙。

　　那边因为车子的剧烈摇晃，只有两边有低矮车缘的板车终于开始展现它兜不住东西的特性，稻草脱离了掌控，疯狂向外飞去，带着被晃得四仰八叉的江沉舟的身体也向车尾滑去。

　　这样都不醒的吗？

　　蒲从心活了十五年，每日都在幻想仗剑走江湖，快意恩仇的人生，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般深感孤立无援。

　　“醒醒！病鬼！”

　　他大声吼着，吃奶都没用这么大的劲。那手臂随着马车的颠簸摇晃得如同麦浪的病鬼江沉舟依旧人事无知，甚至打起了轻微的呼噜。

　　蒲从心想，踹他两脚的话，师哥会不会怪罪啊。

　　车子逐渐失去平衡，左右摇摆起来。车子向左，江沉舟飞舞的爪子就向右，车子向右，爪子就向左。

　　蒲从心又砍断了六支箭，在空中来了一个轻盈漂亮的侧手翻，一站定，就看见江沉舟已经掉了个个，头朝着车尾，半拉身子已经挂在车外了，两臂在车尾欢快地摆动着，好像在给他喝彩。

　　干！

　　“阿蒲……我不成啦……”

　　梅戴颤颤巍巍地喊着，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不成个屁！你再不拉紧，你的好大叔就要掉下去了！”

　　蒲从心向车尾跳去，月白色的衣摆在夜空中飞舞，猎猎作响。

　　——

　　云烟寺空荡荡的，好似没有一丝人气。

　　寺庙并不是很大，前院和大殿占去了大部分，后面的净室厢房反倒都不大。

　　翟松走进第一间净室，沿着被破开的佛龛墙壁后的暗道向前走，来到了尽头的暗门前。

　　外面是间不大却装饰得颇为考究雅致的茶室，茶几和斗柜都是黄梨木的，茶几上放着琉璃灯，官窑的青瓷茶具，茶宠都是整玉雕的。

　　斗柜没有拉开的痕迹，翟松走过去打开看，尽是些名贵的茶饼。

　　这一个小屋子这几样东西，抵得上京城一个五品官一辈子的俸禄。

　　翟松随手拿了个白玉雕的兔子塞进袖子里，又取了一小罐茶叶。

　　若他所料不错，这件案子还远远没有结束。

　　云烟寺能做这么多年李代桃僵的龌龊事，有所察觉的不可能只有一个王淼淼。但这假寺庙能在橘县屹立不摇如此之久，风评依然良好，信徒众多，甚至专门修了直通的官道，证明背后支持的是手腕强硬的多方势力。

　　至少回家养老的赵大人必是有所牵扯。

　　他们豢养杀手，将那些发现真相的人全都处理掉了。

　　以这间茶室的规格，接待之人非富即贵，那就代表着能进入暗道的不会是一般人。

　　达官贵人、富豪商贾，何必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到这偏远县城的山中寺庙里寻欢作乐，单单是为了新奇有趣吗？

　　翟松并不这么认为，但也想不出别的合适的理由。

　　慧能所说的“那位大人”又会是谁呢？

　　出了茶室，就是主持的房间了，因为翟松看到一座明显是放置袈裟的架子，上面现在是空的。

　　也许是蒲从心追得太紧了，慧能将屋子搞得一团乱。案几翻倒在地，香灰撒得满地都是，橱柜的抽屉拉得东一头西一头，和干干净净的茶室对比鲜明。

　　翟松刚想去查看地上的香灰，就闻到一股焦糊味。

　　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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