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烂仵作和他的卷王县令仇人

作者:慕清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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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仵作升职记,帕特万


      在看到那成片成片的粉嫩荷花时,江沉舟就知道,自己又在做那个梦了。

      他在池子上悬着的松木回廊上走,木板吱嘎作响,像是年久失修。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穿着掺金线的雪白袍子,脚上是一双软底绣白枕鹤的厚缎靴子。

      风吹得荷叶来回摆动,天昏昏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

      江沉舟又往前走了几步,想要找避雨的地方,未几,面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影子从雾气中浮现出来,是个清瘦单薄的少女,穿着灰扑扑的粗布衣裙,头发也潦草地盘在脑后,用同样的粗布包着。

      她脸上模糊得很,只那双眸子天朗水清,一下子就将一身的死气沉沉点亮了,大大方方地看向他,忽而弯成俏皮的月牙。

      “见过小公子。我家多蒙小公子帮衬,这些莲子拿来给你尝尝鲜。”

      她从身后变出个篓子来,里面的莲子多得都要溢出来了。

      江沉舟背着手没动。那少女见状,拿了个莲子出来,剥好了递到他面前。

      “伸手来,很甜的。”

      他将手摊开来,莲子就落入手中,他把莲子放进嘴里,却尝不出味道。

      只听见自己说:“你唬我,根本不甜。”

      那少女似是有些委屈的样子,他得了趣,笑了起来,抢过篓子。

      “甜,甜得很。好姐姐,别皱着眉了,你笑起来更甜些。”

      他把篓子拎得高高的,听见少女的声音娇嗔中带着些恼怒。

      “惯会欺负人,莲子不给你吃了。”

      他提着篓子转圈,单手剥莲子往嘴里扔,边嚼边道:“给了我的,便是我的,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或许是那圈转得太大太快,他听见池中惊鹤扑扇着翅膀的声音,少女染着胭脂的脸颊随着那扑扇声一同消散了。

      荷花池蔓延开来,变成了载满花灯的河流。

      他一下子慌乱得不行,四处去找方才的少女,周遭却愈发吵嚷起来,来往的人们都喜气洋洋,像是在庆贺隆重的节日。

      他抬起头,面前是京城最高的廊桥,那廊桥的顶端,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站着那个消失的少女。

      她依旧穿着那身粗布衣裙,面对着河流,在人群中茕茕独立。

      江沉舟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但少女还是好像听到了一般,回过头来。

      她曾经明亮的眸子盈满了泪,却没有哭的表情,决绝得很,由上而下地俯视他,如同端详一堆渣滓,一团垃圾。

      “你不是说,给了你的,便是你的?”

      “不……”

      他终于听见自己颤声道。

      少女凄然地笑着,转过身来。

      她的腹部赫然插着一把,用来采莲蓬的剪刀。

      “我恨死你了。”

      江沉舟拼命地朝少女跑去,却连她的衣角也没有抓住。

      她直直地栽进河流中,打得花灯四散分离。

      “不要——”

      ——

      江沉舟听见“哐当”一声,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趴在地上。

      地上冰凉,他浑身酸软无力,想撑起来却没办到,呆滞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又发热了。

      他的身体和橘县的冬天八字不合,回回都要病他个十次八次的。

      这回倒是快得很,昨天刚退,今天又烧起来了。

      他一时没力气,索性自暴自弃地继续趴着,用凉飕飕的地面降温。

      屋外的鸟叽叽喳喳地叫着,非常吵。江沉舟拿眼角瞥了瞥,不是自己那间破屋,但也差不多破。

      门外熟悉的声音越来越近。

      “师哥看不出他们使的是谁家功夫?”

      “过招太少,看不出。”

      “师哥为何不多过几招?”

      “……恐生变。”

      声音快到门口了,江沉舟不能再像个□□似的趴在地上,他拼命想从地上起来,哒哒的脚步声横插进来,由远及近,来得飞快,一下子就到了门口。

      梅戴那纯真又高亢的嗓音隔着门传了进来。

      “大人!阿蒲!你们来啦!药刚熬好!”

      来不及了!

      江沉舟飞快地舞动着四肢,又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刻骤然停止了动作。

      装死还是比较容易的,他很擅长。

      “哎呀!”他听见梅戴喊道。

      然后是蒲从心那别别扭扭的声音,“怎么掉地上了。”

      一双手将他翻了过来,他继续闭着眼睛装睡,那双手很快就托住了他的后脑和屁股,把他抱了起来。

      这个姿势实在不太妙,他本能地一抖,就听见脑袋顶上有热气传来。

      “醒了?”

      “唔……”江沉舟不好再装睡,只得像是被弄醒了一般,慢慢睁开眼睛,“大人?”

      翟松怀里很热,他才觉出冷来,又往里面缩了缩。

      翟松察觉了他的动作,反而把他抱得更紧了,又道:“身上这么凉,何时掉下来的?”

      这话是对着梅戴说的,有些责怪的意思。梅戴忙道:“我去盛药倒药渣,不过片刻功夫,叔许是刚掉下来的。”

      翟松没有揪着这事不放,只把江沉舟放回榻上,给他掖好被子,又伸手进被子里,掏出个已经凉了的汤婆子来,递给梅戴。

      “把药放下,去灌新的热汤。”

      “哎。”梅戴照顾江沉舟久了,干活麻利,抱着汤婆子就往外走。

      “你等等。”抱着剑的蒲从心忽道,“早上了,没东西吃,你领我去买点。”

      他快步走到梅戴身边,并肩走着。梅戴“哦”了一声,道:“你吃萝卜丝饼吗?老李家做的,可香了,还有鲜豆花。”

      “随便。”

      江沉舟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人走出了院门。

      这两个崽子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他瞪着眼睛发呆,甚至没注意自己被扶了起来,身后塞了两个厚厚的垫子。

      “喝药。”翟松端着药碗,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拿一双犀利的眸子端详他,看得他都快冒汗了。

      “我……我自己来吧。”江沉舟想把爪子从被子里翻出来。

      “别动。”

      翟松总是惜字如金,偏偏说得每个字都像是灌了邪法,让人不得不遵从。

      江沉舟中了邪,喝了第一口,忽地觉得不对味。

      他是我的顶头上司,又不是我爹,这会儿又不是在县衙办公,我何必处处听他的。

      江沉舟不知从哪来了脾气,一把夺过翟松手里的药碗,使出壮士结拜的气势,一口气咕咚咕咚地把整碗药灌进了肚子,再狠狠放下碗,挑衅似的打了个饱嗝。

      “慢点喝。”

      敌弱我强,敌退我进,看到翟松口气里有些示弱,江沉舟乘胜追击。

      “慢不了。这药苦得要死,一口喝光就难受那一会,一口一口喝你是要折磨死我。”

      很好,敌方溃不成军。翟松罕见地□□沉默了,沉默了很久,久到江沉舟以为他不会再跟自己说话了。

      江沉舟好不容易聚集的嚣张气焰瘪了下去,他最怕这种尴尬局面了,翟松本就是半天憋不出个屁的性格,被这么一怼,倒不至于穿小鞋,但也不想再理自己这个病鬼了吧。

      他嘴巴里苦得很,咂了咂舌,趔出个笑来,“没事,我喝惯了的。药是梅戴煎的吧,还记得药方,没白疼他。”

      翟松看着他,神情复杂,把他露在外面的手塞回被子里,又把被子拢好,让他只能露出半个脑袋来。

      “抱歉。”

      翟大人吐出两个字,又没了动静,江沉舟脑子榨干了也没想明白他在抱歉什么。

      他缩在柔软的锦被里,又觉得有些累了,方才壮士喝药实在是有些费力,但他并不想休息。

      翟松的外袍不见了,身上隐隐有些血腥味和焦糊味,混在一起有些难闻。他抿抿嘴,道:“你受伤了?”

      翟松道:“没有。”

      江沉舟松了口气,又问:“我怎么回来的?云烟寺如何了?凶手找到了吗?”

      翟松坐在他身边,道:“莫急,我慢慢跟你说。”

      “哦。”江沉舟又往被子里拱了一点,只露出两只眼睛,心道我也不急啊。

      翟松把被子往下拉了拉,把他的鼻子弄出来喘气,再详细地把昨夜他昏倒后的情形说了一遍。

      江沉舟没听到他在云烟寺质问,但也很是吃惊他能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

      “果然这老秃子没憋好屁。”听完慧能是如何杀死王淼淼后,江沉舟像是要咬被子似的磨磨牙,“他人呢,带回衙门了吧?”

      翟松顿了一下,道:“他死了。”

      “啊?”江沉舟一愣,“畏罪自尽了?”

      翟松摇摇头,道:“押送他回来的路上,被流矢射死了。”

      “流矢?”江沉舟惊得瞪圆了眼睛,“闹山匪了?”

      翟松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他,他才觉出自己在发抖。翟松把炭火盆挪近了些,道:“是杀手,只为灭口。当时你们都在车上,你快从车上滑下去,从心去拉你,一时疏忽,慧能被射死了。他们射死慧能后就收了手,从心要保护你们,没办法去追。”

      江沉舟听出不对来,道:“你没有一起回来?”

      翟松点头道:“他们在云烟寺也豢养了杀手。我察觉此事不简单,就留下查找线索,不料他们竟放火烧寺,我只得先退了出来。”

      江沉舟眉头又皱了起来,翟松道:“不必担心,我有些功夫在身上,他们还奈何不了我。”

      担心个鬼!江沉舟暗骂,又道:“那……你有在寺里找到什么吗?”

      “你看看。”

      翟松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那一小盒茶叶和白玉兔子茶宠。他递到江沉舟眼前,江沉舟从被子里伸出爪子扒拉了一下那盒茶,拿了一点嗅嗅,道:“蒙顶石花羊脂玉,这不是有钱就能得的物事,但也看不出是什么私物。还有别的吗?”

      翟松道:“只来得及拿出这些。”

      江沉舟叹了口气,道:“咱们在云烟寺时慧能那秃子就毫不遮掩靠送子观音敛财,有恃无恐。事发后他背后之人即刻放火烧寺,又杀他灭口,就是打定了主意要来个死无对证。他们出手如此迅速果断,是不会轻易被捉住马脚的。再说云烟寺接待的那些若都是达官贵人,他们得知出事只会藏得更深,往后也只会更不好查。”

      他拧着眉头说了一堆,抬头看见翟松又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瞳孔深得像是要吃人似的,忙讪笑道:“我乱说的,翟大人您英明神武,定是能抽丝剥茧,拨云见月,把那些作恶之人一个个揪出来。”

      他说着,又担忧起来,咬了咬嘴唇,“只是,对方如此行事,大人要多加小心。若是……”

      他下定了决心似的放声道:“若是需要小的勘验尸体,或是什么别的事,只管差遣便是。力所能及,必竭力为之。”

      翟松仍注视着他,他不由地反思方才的那番话是不是太越界了,便想要开口找补回来。不想翟松抢在他前面张了嘴。

      “沉舟兄。”

      “啊?”

      江沉舟像是被当头棒喝,呆住了。

      这一天,从“你明日不必来了”,到“江仵作”,到“江先生”,再到这会的突然一句“沉舟兄”,江沉舟经历了从泥里拔到天际的全过程,不免在诚惶诚恐中有些飘飘然了。

      重逢不过一天时间,甚至根本没认出来,至于用这么熟稔又崇敬的称呼吗。

      他还没回过劲来,听见翟松接着道:“沉舟兄高义,我深以为敬,想请沉舟兄做我的师爷。”

      江沉舟头脑发热,愈发烧得厉害了。

      翟凌霜你到底想干嘛!

      他在胸中嘶吼,面上却维持着尽量的淡定,“倒也不至于,大人,小的并非想谋职高就,再说了,橘县梅县确实也只有我一个仵作。”

      翟松道:“沉舟兄可继续行仵作之职,不过只是仵作的话,可是不便知晓太多的。虽然我并未在云烟寺找到什么有用的物事,但慧能身上有。”

      干你娘的翟凌霜,在这等着我呢!

      又干仵作又给你当师爷,你不如直接累死我!

      自己放的什么屁,非要揽这个事出这个头,不如一头撞死省事。

      江沉舟恨得牙根痒痒,又不能发作,只能又缩回被子里,道:“那你得发我两份月钱,仵作的,师爷的。”

      他看见翟松弯了弯嘴角,当场五雷轰顶。

      昨夜在马上听见翟松笑,他还能欺骗自己那是幻觉,毕竟人是背对着的没看见,可这是怎么回事。

      翟大人为官十载变得如此爱笑了吗?

      “好。”翟松轻笑道,“你看看这个,在慧能袈裟里找到的。他临走时特意穿上,我便觉蹊跷,细查一下果然在衣角发现了夹层。”

      他拿出一块布条给江沉舟看,江沉舟又从被子里浮出来一些,歪着头查看。

      “独眼蛇,彩衣猴,虎头狸,雪尾狐,刀疤熊,金翅鹏,银铃貂……这都什么——”

      江沉舟忽然停住了。

      那一排奇怪的奇珍异兽名的最后一个名字,如此熟悉。

      “亭中鹤。”

      他还是念了出来。

      翟松问:“你识得?”

      自然识得。江沉舟暗叹。

      那是他曾经无聊写话本时用的假名,不过都过了这么多年,大概没人记得了。

      大概只是凑巧。

      他笑道:“不识得,只是这名字和别的有点不太一样。”

      翟松道:“何以见得?”

      江沉舟道:“你看,其他名字前两个字要么是身上的特征,要么是身上的装饰,只这最后一个,亭中鹤,前两个字说的是地方。这个人,说不定很特别。”

      翟松道:“你又知这些是指人了?”

      江沉舟道:“不知道,说不定呢。那老秃驴总不能无聊到真带一堆动物名在身上保命吧。”

      “说得有理。”翟松诚恳地夸奖。

      江沉舟好容易才把嘴角的上扬按下去,道:“大人之后有如何打算?”

      翟松道:“沉舟兄不必如此客气,私下里可以你我相称。”

      江沉舟咳了一声,没回话,脸烧得更红了。

      翟松也不揭他,道:“目前看来,赵宗福牵扯其中的可能性很大,我已传信请赶来橘县途中的薛捕头去他老家追查了。”

      赵宗福就是那位前任县令赵大人。

      薛捕头?江沉舟没听说过,又听翟松解释道:“我有些得用之人,这几日会陆续到橘县,薛钦元薛捕头是其中之一,东都名捕,尤擅追踪。还有几个,等到了再跟你介绍。”

      江沉舟想,这都和自己说,是彻底没当外人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让这位新上任的翟大人如此青眼有加。

      他只得回道:“衙内旧卷宗,可以去问崔老。他耳背是老毛病了,人是很勤恳的。赵大人从前不理的各类事物,他都有好好记录。”

      翟松道:“沉舟兄知道得挺多。”

      江沉舟撇了撇嘴道:“碰巧看到而已。”

      “好。”翟松鹰眸里泛着如水的光,“此事急不得,你还在发热,再睡会吧。”

      江沉舟真累了,一松懈下来就觉得愈发昏沉,合了眼,没一会就呼吸沉重,入了梦乡。

      梅戴和蒲从心一人端着放豆花萝卜丝饼的托盘,一人抱着热乎乎的汤婆子回来时,看见他们的翟大人从屋子里走出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梅戴闭了嘴,翟松从他怀里拿过汤婆子,道:“你们先去二堂吃,我一会儿过去。”

      话罢就又进屋把门一关,剩梅戴和蒲从心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梅戴小声道:“翟大人对江叔这么好,不会是……”

      蒲从心毛都炸了,叫道:“才不是!”

      梅戴的后半句在他的声音缝隙里流泻出来。

      “……失散多年的兄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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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舟:你究竟在我昏古七的时候做了什么!
    松:没什么,以及,我想请你做我的师爷兼老婆。
    舟:???Are U OK?
    蒲:我就说他是个死断袖!
    梅:可这话不是大人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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