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贼王/OP]失眠症insomnia

　　梦境的倒塌似乎就是一瞬间的事。

　　世人歌颂弗雷凡斯的纯白，称它为一尘不染的永无岛，圣洁得仿佛由神明赐予，珀铅从地底生长，渗入表层，为建筑涂上白漆，为城镇标上印记，像扎根于这片土地的隐形居住者，居民开采它，贩卖它，靠它滋养，与它共生。

　　直到有人因此倒下。

　　1498年，三月，珀铅病大流行，涉及人口数量约300万，直接致死病患5万人次，另有近20万患者死于并发症，每日新增量最高可达6000，世界政府下令，锁国。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大抵难以想象这样简单的一句记载下的人间炼狱，每天都有人倒下，治愈的期望却遥遥无期，医院床位满员，最后不得不在走廊里加塞，工作人员却永远不够用，医生、护士、检验技师，培育任何一种都需要三五年以上的时间，而病魔的脚步却已经来到国境线，研究所请求组建应急研究小组，特级学者布里登博·卡伦主动请缨，希望从当前实验室调往负责，报告层层上报，不过一日，就得到世界政府的回应。

　　不予批准。

　　简单的四字结论，并附带长篇大论的怪罪，实验室被迫停工一日，因为主要负责人被王族叫进宫殿，由国母亲自出面斥责：你的研究是为了圣玛丽乔亚的大人们，怎可与区区流行病相提并论？难道你不知道神之后裔的伟大，难道你不清楚你被评为特级学者的原因？摆清你的位置，做好你的工作，专注你的研究，你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她确实不是个孩子了。

　　孩子不懂研究艰苦，孩子也分不出轻重缓急，被吩咐了便会照做，不多问缘由，相比起一众成就相仿的成年人天然地更好把控，所以才脱颖而出，被点名选中。她在走出王宫的路上咬牙切齿，怒火中烧，而这些她都懂。

　　可那又怎么样，不信鬼神的人从来对神之后裔没有敬畏可言，归根结底医院大门没加盖，研究所和医院间的隔墙又素来挡不住一个八岁小孩。她在午夜时分翻墙而入，顺走护士小姐遗漏在前台的工卡，检验室24小时有人值班，可病案库总归无人常驻，她怀揣手电自后门溜入，按时间标号找到最新一本，翻开查看。

　　而后头顶灯光骤亮，刺得人双目生疼的白炽光劈头盖脸砸入库房，连带门口的人影也清晰无比，她抬起头，早该有预感，这世上还能有谁这么关注布里登博·卡伦的行踪。

　　“他们会生气的。”特拉法尔加·罗这么说。

　　不带情绪的，像是一种平板的宣告，这些天人人如此，像是早已被连轴转的疲惫耗尽了所有波动，但那金色的瞳孔却像是掀起风暴的沙漠，金黄的沙砾卷过残阳与丘陵，随着锐利的视线奔涌而出，足以在人的表皮上刺出鲜血和嚎叫。

　　她将垂下的发丝拢至耳后，手里的病案本稳稳地又翻过一页。

　　“那就随他们去生气好了。”

　　轰轰烈烈的潜入行动因为有院长亲子的包庇而转为光明正大，她在门诊部门旁听记录，在住院病床观察体征，在检验科室阅读报告，如此频繁的出入当然无法全然掩人耳目，只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保守沉默，医生与她交流意见，王宫护卫队按时来院巡查，只对奔走在院内那个金灿灿的脑袋视而不见，实验室一众助理干得轰轰烈烈，企图用实验数量来伪装负责人长期不在的事实，他们将信任交到她手上，陪她说下弥天大谎。

　　着实难以辜负，她那些日子几乎住在医院，往过目不忘的大脑里硬塞几千份死亡病例，没法光明正大地组建实验小组，就勉强抓了在实验室见习过两年的罗当实验助理。珀铅病并不传染，初步解析的结果更像是中毒，累积的浓度超过人体代谢能力，最先被毁坏的就是肝肾，然后是神经和肌肉组织，血液将那些难以分离的微量元素运往全身各处，灼烧得病人发出日夜不停的哀嚎，止痛药和麻醉剂成了医院最紧缺的东西，她在实在找不到研究思路时也去药房帮忙打下手配药，特拉法尔加夫人是全院对剂量掌握得最精准的麻醉师，一针下去往往能让不堪忍受的病人暂时地逃离痛苦的折磨，而特拉法尔加院长则更注重效率和资源整合，在看护本上记录下沉睡时间，将轮换的护士调整去情况更紧迫的病房。

　　一天之中只有短暂的三五十分钟里他们能碰头，趁着吃饭的时间互相分享今天的进展，拉米精神好一些的时候，罗也会带着她加入，算是特殊时期院长一家维护感情的勉强办法。这时候他们往往暂且将话题从那些对真正孩童如同天书的专业知识上移开，用最乐观的态度估计结果，最不切实际的想象规划未来，特拉法尔加夫人会讲到他们年年提起年年未成行的家族旅行计划，而特拉法尔加院长则一口答应，声称这次过去无论工作多忙也别想再组织他带家里人放个长假，罗就在拉米面前抖开世界地图，让病中的妹妹随意在上面比划选址，卡伦作为在场人群中旅行经验最多的一个，责无旁贷地成了最佳咨询对象。

　　“不如卡伦也和我们一起去好了。”

　　有几次特拉法尔加夫人这样说，用轻柔的掌心抚过她金色的发顶，高压之下仅剩的温度让她产生丝丝缕缕的眷恋，她独自在外求学时没有过什么特别深刻的记忆，但在这样的瞬间里竟也生出些不切实际的期望，同样的风景与不同的人看，也许是有什么不一样。

　　“好啊。”于是她道。

　　那时他们还相信一切结束后还有未来。

　　但始终有人保持理性，抑或在怀疑和相信中摇摆不定，小她五岁的男孩在这场浩劫中成长得一日千里，从试管都刷不干净到能帮她核对分子式和数据，离研究越近就越清楚进展的艰涩，他不肯绝望，只是越发沉默，像在下潜的深海中愈发迫人的水压，直到骨骼尽碎，血液崩流的那一天。

　　罗的病变出现在一个清晨。

　　当时的统计数据是确诊患者128万，理论上他也不过是新增的一百二十八万分之一，表现为小腿的一小块白斑，比起无法自主活动的重症病人，甚至没什么值得关注，但被她失手打落的那支试管表达了截然相反的意思，他们在寂静的资料室里不知所措地对视，她的瞳孔在晨光中紧缩成微不可见的一点。

　　……这没什么。

　　最后还是罗先开口，一点逞强的冷静，而她甚至不肯挪一挪目光。什么没什么。到这个时点谁感染上都不奇怪，我也只是运气不太好而已。你真这么想？不然要我怎样，要我大哭大闹给你看吗。为什么不呢。你在病房没看够？快看吐了。那不就结了，现在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种……

　　故作平静的对话被冲上来的拥抱打断，她用力抱紧他，足以勒出痛觉的力道，十五岁和十岁之间的悬殊力量让他只能放弃抵抗。别这样。他说，声音里有位不可查的颤抖，别这样，别这样你这庸医，即使不是传染病也不要在防护措施外接触病人，这是常识吧，我说放开我，听到了吗，喂，我说——

　　“——卡伦。”碎语化作嚎啕，于耳畔炸开，“卡伦，我好害怕——”

　　害怕，当然害怕，如果恐惧可以被检测这座城市的浓度早就超标，生命在此似乎变成了可以触摸的，在她怀里，在病床上，挣扎着，哭喊着，不甘心地苟延残喘着。所有人的人生从染病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倒计时，从此每天都是和死神的刀锋赛跑，神智在发热和昏沉中挣扎出短暂的清醒，精疲力竭地从余生里再抢出一点时间，一年，几个月，甚至是一顿晚餐的时间。

　　救救我，他说。

　　救救我，他们说。

　　“我会的。”，她说。

　　这是她做过最没底气的承诺，她是个学者，不是研究所的人形化身，她需要助手，需要研究员，需要一整个团队和资金支撑反复不断的试错，即便研发出药剂也不能随意作用于人体，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独立完成这一切，但她必须要这么做。

　　她得战斗到最后一刻。

　　转机似乎就在这时恰到好处地出现，隔日的清晨，王宫护卫队队长面目僵硬地敲响她实验室的大门，直言世界政府来信，海军科学部曾对类似的化学中毒有过整合式的深入研究，资料存储于海军本部，涉及不便外泄的信息，如果需要，她必须自己去取。

　　她问得很直白：“条件？”

　　“……带上您迄今为止所有的研究成果就好。”

　　像是投向深渊的蛛丝，她沉默片刻：“我能带上我的实验助理吗？”

　　对方就将目光投向室内仅剩的活物，评估的意味。

　　“可能不行。”他答道。

　　即便如此也没有其他选择，她在三日后的傍晚起航，在护卫队的示意下没对任何国民透露，只有成天跟在她附近的助理成了唯一的知情人。海风由海吹向内陆，没有时间留给依依惜别，接人的军舰不愿过多停留，她几乎是被驱赶上船，在潮水的涌动和起航的收锚声中，她扑回甲板，朝远去的送行身影大声疾呼。

　　“我会回来的。”她喊，“我会回来，治好珀铅病，治好你，治好拉米，治好大家，所以——”

　　所以，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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