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程

　　林周歪过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对我这么好？”
　　岑溪还没习惯被他这样看着，每次在半空触碰到他的目光，还是会像触电了一样，立刻马上缩回去，仿佛多迟疑一秒就会被看穿她心中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她硬着头皮装作很洒脱：“那你把我的好记在心里，下次转换成钱还给我。”
　　说完自己也觉得生硬别扭。
　　她紧紧抱着怀里的库洛米，好像生怕别人抢了，“你到底要不要啊？”
　　林周说：“不要。”

　　他抬手，落在她头顶的鸭舌帽上，他说：“你留着多买几瓶旺仔小牛奶喝。”
　　岑溪心里顿时空落落的，同时又有点隐秘的窃喜，至少……
　　至少他记得她喜欢喝旺仔小牛奶。
　　他为什么记得啊？
　　他是不是也对她有意思？
　　不然怎么这么关注她？

　　岑溪控制不住脑子里不断冒出的荒谬念头，她这人又不是特别能憋得住话的人，没忍住开了口：“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旺仔？”
　　林周抬眉：“每次见你都抱着个旺仔喝，总不能不喜欢？”
　　岑溪哦了哦，想想好像也是，所以又是她在自作多情。

　　“你真不要吗？”
　　她贼心不死，问了最后一遍。
　　林周垂眸看向她，毫不犹豫：“不要。”

　　岑溪慢吞吞跟在他身后，少年腿长，走一步能有她的两步，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缓慢的脚步，他渐渐也放慢了步调。
　　岑溪垂着脑袋，望着地上的倒影，声音闷闷的，“我今天花了你那么多钱，我心里不舒服。”
　　林周停下来，偏过漂亮的侧脸，静静看着她。
　　小姑娘垂头丧气，连背影都透着几分闷闷不乐，似乎真的不是很高兴。
　　少年抿唇，喉结动了两下，他说：“羊毛出在羊身上。”
　　岑溪：“……”

　　哦。
　　所以全都是她的补课费在买单。
　　她刚酝酿出的那点惆怅的情绪，被他一句话打回了烟云，顿时就四散而去。

　　外面的天气还是很热。
　　仿佛多看一眼太阳，都会刺瞎双眼。
　　太晒了。
　　热浪如火，浇过来的时候都带着刺。

　　自行车被暂时放在医院的车棚里。
　　两人坐了地铁回家。
　　十几站，路途遥远。
　　地铁上人潮拥挤，岑溪几乎是被挤上去的，她贴着车门站在角落里，缩着肩膀尽可能躲避和其他人的触碰。
　　小心翼翼的样子，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林周站在她面前，单臂牢牢抓着身旁的栏杆，将她围在一个小圈子里。
　　他的个子很高，身材也极其优越。
　　瘦而不弱。
　　不经意间被风撩起T恤的一片下摆，若隐若现的腰线，勾勒着少年人独有的意气。

　　岑溪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四面八方好似都只剩下他的气息。
　　她垂着眼睫，睫毛紧张的颤了两下，久久不敢抬眼。
　　列车到站时，身体会因为惯性而往前扑，她不小心撞倒了他身上，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她讷讷地说：“不好意思。”
　　林周顺手扶了她一把，等她站稳之后很快就松开了手，“没事。”

　　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多，他看了眼局促不安的她，“你抓着栏杆，这样就不会摔了。”
　　岑溪点点头，小心翼翼伸出手，抓住了栏杆。
　　她的手指难免碰到了他的手指。
　　她默默地想，他的手有点凉。

　　到站之后，岑溪的后背全是冷汗。
　　林周走在她前面，高高的个子给人足够的安全感，少年的后背像是长眼睛了一样，仿佛知道她在看他。
　　林周转过身，一缕阳光恰好落在他的眼尾，延展开来的弧度像只漂亮的小山雀，唇瓣有点红，看起来软软的像果冻，很好亲的样子。

　　他突如其来的转身，把正在偷看的她吓了一跳。
　　岑溪毫不犹豫恶人先告状了起来，“你突然转身，害我差点撞上你。”
　　帽檐投落的阴影遮住了她半张脸，她低下头，只能看见少女尖尖的下巴。
　　林周的目光停留在她泛红的耳朵尖，几秒钟后，缓缓移开，“下次出门带把遮阳伞，你的耳朵晒得太红了。”
　　岑溪下意识抬起双手捂住滚烫的耳朵，透红的耳朵尖根本不是被晒出来的，她望着地上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倒影，闷闷的噢了两声，“知道了。”

　　说着就到了家门口。
　　岑溪干巴巴和他告了别，又闷闷地说三个字——明天见。
　　进了家门，刚换好鞋子，她下意识摸了摸脑袋上的鸭舌帽，才想起来忘记把帽子还给他了。
　　她转身推开门，跑到他的家门口，刚准备敲门，抬起的手落在半空迟迟动不了。

　　她不想还。
　　这样是不是有点贪心？有点可恶？
　　连别人的一顶帽子都要贪，好像很无耻？

　　内心的天使和恶魔，在疯狂的交战。
　　天使微微笑地说：“他是怕你晒伤才把自己的帽子借给了你，你怎么能不还呢？”
　　恶魔龇牙咧嘴地说：“可是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啊，一顶帽子而已啦又没有很多钱，承认吧你就是想要。”

　　天使很失望地说：“可是他很可怜啊，说不定他只有这一顶帽子了，以后他就得风吹日晒。
　　恶魔继续在她耳边恶狠狠地说：“他怎么可能缺你这顶帽子啊？你就装作自己真的忘记就好啦，反正你本来记性就不好啊，有什么好羞愧的，太要脸能得到什么啊？他本来就不会喜欢你，你坏不坏的他根本不在乎啊。”

　　渐渐地。
　　岑溪只听得到恶魔的声音。
　　她想，林周今天辛苦了一天，回到家肯定累了。
　　兴许这会儿他已经在休息。
　　她还是不要打扰他的睡眠了。
　　明天再还给他吧。

　　她真的是个朴实无华的好人。
　　第二天、第三天、渐渐的过去了两周，每天岑溪出门之前都会忘记带上林周那顶帽子，惯性遗忘，好像真的想不起来了一样。

　　林周每天上学都会在单元楼门口等她一会儿。
　　有时候岑溪懒得骑车，就毫无心理负担的蹭他的车，跳到他自行车的后座，习以为常似的抓住他的衣摆。
　　关系的拉近，对她而言，既甜蜜又痛苦。

　　少女的心事。
　　被深深埋在心里。
　　除了自己。
　　谁也不曾听说过只言片语。

　　她藏得实在太好，半点细枝末节都不敢被人发现。
　　蝴蝶振翅都能引发一场海啸。
　　岑溪还没有勇气去面对一场声势浩大的海啸。

　　她后来还是回到商场偷偷将巴库的玩偶买了回家，和林周送给她的那只，并列放在床头，好像这样就永远都不会分开。
　　林周每个星期的周六都会来给她补课，可是岑溪的数学月考成绩也没什么长进。
　　徐连芊拿着卷子都感觉到奇怪，“怎么一分进步都没有？”
　　岑溪眨了眨眼，“妈妈，可是我也没有退步。”
　　徐连芊也不是一定要她考满分，她放下了卷子：“省里第一都教不会你，那也没有别人能教你了。”

　　岑溪抱着妈妈的胳膊摇来晃去，开始做作的撒娇，“妈妈，再给我多一点时间。”
　　“行。”
　　“三年后，我一定龙王归来。”
　　“？”
　　“说错了，我一定学霸归来。”

　　岑溪每次月考都故意少写了一道大题。
　　她想她考得差一点，他就得教她久一点。
　　还好现在还没有人发现她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转眼就到了学期末。
　　考完了试。
　　每个人都如释重负，身上像卸掉了千斤重的担子。

　　郑尔尔提前交卷，跑来岑溪的考场外蹲坐着，乖乖等了她半个小时，铃响之后，冲进教室拉着她就要往外跑。
　　岑溪看她心急如焚的样子就有了底。
　　除了出去寻欢作乐，不做他想。
　　学习向上的事情，郑尔尔从来不会这么积极。

　　岑溪先发制人，试图堵住她的嘴：“我不出去玩，我要回家睡觉。”
　　郑尔尔双手合十，“成绩出来我就没今天这种好日子过了，我们去滑冰吧？好不好？我把他们都叫上了，你不来我们少了人，就没心情玩了。”

　　他们里面。
　　应该是包括林周的。

　　刚才考英语的时候，岑溪看见了从窗边经过的林周，他貌似也提前交了卷，懒洋洋离开了教学楼。
　　平时的林周看起来温柔正经，偶尔透出的几分懒倦，反而更有种漫不经心下造就的惊心动魄的凌厉和漂亮。

　　她总是忘记了。
　　他从来就不是多平易近人的人。
　　骨子里就是傲的。

　　回过神来的岑溪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要玩多久？”
　　郑尔尔说：“顶多两个小时。”
　　岑溪垂着眼皮，看不出来在想什么，“他们人呢？”
　　郑尔尔说：“应该在校门口。”
　　岑溪：“好，我就去一会会儿。”
　　“走走走。”

　　郑尔尔拉着她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程厌站在校门口的榕树下等得不耐烦，“是不是我死了也等不到岑溪了，她磨磨蹭蹭收拾书包的臭习惯能不能改改？哪有高中生放学都不积极的啊！”
　　不巧这句坏话被岑溪听见了。
　　她气都还没喘过来，忍不住就反击了回去：“我们上进的人就是这样的，对学习有你想象不到的热爱。”
　　程厌看着她红红的脸，“你也不用这么迫切的要见我。”
　　岑溪呵了声，“你的自信永远都在我无法企及的高度。”

　　你一言我一语。
　　两人又快要吵起来了。

　　林周见她气喘吁吁还在逞能，给她递了瓶矿泉水，“先喝点水。”
　　他停顿两秒：“没体力吵不过，加油啊。”
　　岑溪愣住了，都分辨不出他是在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少女接过他递来的水，腿软手也软，费了好大的劲才拧开瓶盖，她微微抬起下巴，抿了两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嗓子。
　　她小声嘀咕：“我才不屑于和他吵，我今天不要和他说话了。”

　　程厌这个狗脾气也够臭的，“那你先把欠我的钱还给我。”
　　少女理直气壮吐出三个字：“我没钱。”
　　她抬起脸，面不改色：“我上辈子穷死的，穷鬼一个。”
　　她根本也不欠程厌的钱。
　　不就是让他请客吃了两顿饭吗？！
　　小气鬼。

　　岑溪一时又心直口快，“而且我连林周的帽子都不还的，怎么会还你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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