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程

　　08：
　　“月考的数学卷子拿出来。”
　　林周顺手拖了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仿佛不需要适应环境，言行举止都很自然。
　　两人的肩膀几乎都快贴在一起，滚烫炙热的气息在空气里流动。
　　岑溪挺直的背脊僵硬了几分，规规矩矩的坐姿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肢体生硬，开口说话时喉咙发紧：“要卷子干什么？”

　　林周捏着手里的圆珠笔，轻轻点了下她的脑门，脾气很好地说：“我看看。”
　　岑溪抬头，对上他的脸又匆匆低下了脸，目光飘忽不定。
　　他长得实在是好看。
　　一张漂亮的脸经过放大后更具有视觉冲击力。

　　近在咫尺的距离。
　　岑溪刚才好像都看见了他眼尾下那颗好看的小痣，他的眼尾似乎比寻常人要长一点，甚至勾勒了几分从容不迫的贵气。
　　她压下紊乱的呼吸，从书包里胡乱翻出一堆的卷子，又慢吞吞的找出自己的数学卷子，铺平在书桌上。

　　岑溪垂着眼皮，想要挣回一点脸面，带着闷闷的鼻音说：“我的数学也没有那么差。”
　　林周捡起她的卷子，垂眸时神色专注认真，仔细扫过她的卷面，“嗯，比我想象中要厉害一点。”
　　岑溪抿了抿唇，潋滟的唇瓣被她咬的有点红，“你口气这么怎么大？你考了很多吗？”
　　好像她的一百二十多分在他眼里，也不算什么。

　　林周头都没抬，“我也一般。”
　　岑溪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就很难再压下去，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一般是多少？这么拿不出手吗？”
　　哪怕林周还没有回答她，她也能自言自语接着往下说：“那我妈妈的钱不是白花了？”
　　林周看完放下手里的卷子，“一般就是一百五。”
　　他考了满分。
　　一个步骤都没有出错。

　　岑溪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像无形中被无知抽了一个耳光。
　　他真的考了满分吗？
　　这次月考的数学卷子难度都已经上天了。
　　他还是不是人了！

　　岑溪不注意把心里话念叨了出来，“你是不是人？”
　　林周朝她偏过了脸，脖颈瘦白，喉结凸起明显，不动声色滑动了两下，“不是人还能是什么？”
　　他微微抬起下巴，笑得有些散漫，甚至这点漫不经心中还带了些傲气，“神仙也考不了一百五吧。”

　　岑溪默默低着头，有点不敢和他对视。
　　她像个鹌鹑缩了起来，林周默了默，接着用轻松地口吻说：
　　“放心，不会让你爸妈白花钱。”
　　“哦，你得好好教我，不然我会心疼我爸妈这五百块的。”

　　林周听了她闷声说出来的话，兴许是觉得有趣，倒是笑了笑，“我还没说我吃亏，你这就精打细算起来了。”
　　岑溪仰起脸，眼珠像乌溜溜的葡萄，睫毛浓密长翘，她眨了下眼睛，“你觉得五百块钱一个小时配不上你吗？”
　　“有点。”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我妈无理的请求？”

　　林周认真想了半晌，垂眸看了看她，说的话好像半真半假，“可能最近比较喜欢做慈善。”
　　岑溪有点气鼓鼓的，哦了声，然后语气认真地说：“我一定会超越你。”
　　林周望着她鼓起来的脸颊，手有点痒，很想戳两下，看看到底会不会破，他忍了下来，正儿八经的问她：“我合眼之前能等得到吗？”

　　两人熟悉起来之后，说话是有那么点百无禁忌。
　　岑溪差点就要跳起来和他打一架了。
　　“林周？”
　　“嗯？”
　　“你这样咒自己英年早逝我会很伤心的。”
　　“也是，一百年后的事情就过一百年再说吧。”
　　“……”

　　怎么他还觉得自己能活到一百岁吗？
　　怎么这么贪婪？

　　林周看着眼神放空似乎在发呆的她，接着又说：“不瞎聊了，和你说完题目我还得去医院。”
　　岑溪善解人意的安静了下来，她听郑尔尔说过林周的外婆现在还在住院，癌症晚期，已经是强弩之末。

　　认识林周以来，他几乎每天都要去医院。
　　傍晚放了学，还要回家先做饭，然后再送到医院里。

　　当年他爸妈离婚，谁都不肯要他。
　　为了放弃抚养权，两人在法院上吵得面红耳赤。
　　他就像没人要的垃圾，随手就被抛弃。

　　岑溪上课的时候很认真，安静坐在他身边，听他认认真真给自己将卷子上的错题。
　　有些在老师那里没有听懂的题型，林周讲解起来，思路就很清晰。

　　书房的玻璃窗，透进大片的阳光。
　　一缕缕金辉般的炽阳像流水洒遍整间屋子。

　　岑溪写完了题，脖子发酸，抬头的瞬间，鼻尖差点蹭到他的下巴，她的心跳陡然快了几瞬，短暂窒息了片刻才有恢复如常。
　　阳光正好落在少年雪白的脸庞，睫毛又长又直。

　　时间差不多也快到了。
　　“这几道题是比较难的，做不出来才是正常的。你也不用急，你基础不差，知道吗？”

　　岑溪压根没听清楚他和自己说了什么，整个人都还在刚才的迷迷糊糊里，心脏都揪成了一团，她庆幸没有被他发现自己那点不自然。
　　“嗯，我很聪明的。”
　　林周放下手里的圆珠笔，少年站起来就显得个子更高，腿也很长，薄衫下映着少年清瘦有劲的腰腹线条。
　　他收拾好了桌上的文具，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偶尔不毒舌时像个温柔的大哥哥，“我先走了，明天再来。”

　　岑溪心里泛起浓浓的不舍，她咬了咬唇，忽然之间抓住了他的手腕，触碰到一起的那片肌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烧了起来，她身体里的血液也变得滚烫火热，深深吸了口气，才平复下剧烈跳动的心脏，“你是要去医院吗？”
　　“嗯。”
　　“我和你一起去吧。”

　　说完才发觉到他的沉默。
　　这个请求，好像是有些贸然。
　　岑溪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心虚不已，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我在家也没什么事，正好出去逛逛。”
　　林周抬了下眉，“去医院逛街？”
　　岑溪：“……”

　　她的咳嗽声都变得很生硬，“我…我…我…”
　　伶牙俐齿的少女一时半会竟找不到什么借口，脖子连着耳朵烧得透红。
　　她抿了抿柔唇，“我一个人在家害怕。”
　　话音落地也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怕自己做贼心虚，扛不住眼神的拷问就不打自招了。

　　岑溪在他开口之前，又问：“你不信吗？”
　　“我们亏心事做多的人就是不敢一个人待在家里的。”
　　“如果你忍心把我抛弃，那也没关系。”
　　“我如果不在了也会在下面祝福你。”

　　林周盯着她看了半晌，“怕成这样，这是做了多少亏心事了？”
　　岑溪面不改色：“数不过来。”
　　林周笑了下，随后又点点头，“那一起，你不嫌无聊就行。”
　　岑溪小声嘀咕：“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吵着闹着你带我出去玩的。”

　　临出门前，她还去了趟洗手间，对着镜子里的人照了又照，重新扎了个松软的丸子头，特意放下两缕细软的碎发来修饰脸型。
　　这样看，她的脸好像更小了。
　　皮肤冷白透净，眼睛珠子乌溜溜的，看起来还挺可爱。

　　岑溪若无其事走出洗手间，“我好了。”
　　林周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她反而被这眼盯得浑身不自然，就怕被看出来。
　　显得她很刻意的打扮过。

　　“你换发型了？”
　　“……”

　　不是说直□□本看不出来吗？！
　　他的眼睛怎么那么尖啊！
　　到底是不是直男啊？

　　岑溪羞耻的脚指头抓地，很多个瞬间都想把头埋进土里，再也不想出来了。
　　林周看着她欲言又止，好半晌说不出来的样子，不禁莞尔，清润的嗓音难得带着点消遣般的调笑，“去个医院这么隆重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见家长。”

　　他是怎么忍心对刚开始春心萌动的少女说出这种话。
　　害得她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
　　有种快要被戳破心事的心虚。
　　浑身上下都像烧了起来，整个人都烫的不行。

　　“太热了，扎头发凉快。”

　　林周似乎只是和她开个玩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天气确实也热，外面烈日高悬，打开单元楼的大门，袭来一阵热浪。

　　林周随手将挂在自行车上的鸭舌帽塞给了她，兜头盖下，稳稳当当落在她的头顶，伴随着少年身上独有的清香。
　　她戴着他的帽子，又紧张了起来。
　　手指悄声无息攥得紧紧，掐白的指甲隐在暗处。

　　那种呼吸一窒的感觉，卷土重来。
　　她咽了咽喉，抿唇小声同他说：“谢谢。”

　　炎炎烈日，太阳暴晒。
　　迎面是刺眼的阳光。

　　岑溪躲在他的身后，手指小心翼翼攥着他T恤下摆，少年迎着阳光，不惧烈阳，平静的朝前方飞驰。
　　两侧绿油油的常青树，被风吹得簌簌响。
　　柏油地面映着枝叶的倒影，她仰脸看着眼前的少年，忽然觉得没有那么热了。

　　到了医院。
　　岑溪还戴着他帽子，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想还给他了。
　　林周也没有提，买了两份午饭坐电梯就上了六楼。
　　岑溪这个时候反而有点怯怯的，林周以为她是怕见到病人，“你坐门口等我，我一会儿就出来。”
　　她点点头，“好。”

　　病房是三人间，其他两床的家属进进出出，没有关门。
　　岑溪透过房门的缝隙，悄悄往里看了两眼。

　　林周的外婆头发花白，不过看起来精神很好，笑盈盈的。
　　林周耐着性子哄外婆吃了饭，不知道说了什么，三言两语就将老人哄得眉开眼笑，过了会儿，医生来查房，他被赶了出来。

　　岑溪在他转身往外走的瞬间，立刻低下了头，掩耳盗铃一样的玩起了手机。
　　几秒种后，男生已经站到她面前，“你饿不饿？”
　　岑溪抬起脸，“如果我说饿了你能请我吃饭吗？”
　　见他不说话，她仿佛在控诉小气鬼一样控诉他，“你上午赚了一千块呢。”

　　补课两小时。
　　收费一千块。

　　她吃的很少，也不挑食，顶多吃掉他十块钱。
　　不过他现在貌似要养家糊口，花他的钱不太好。

　　岑溪这个抠门精破天荒的大方了起来：“算了，我饿了，我请你吃吧。”
　　走廊尽头照进来的光不偏不倚落在少年的肩侧，乌黑的软发随意垂落在额前，鼻梁的弧度都是恰好的漂亮，他哑然笑了笑，笑起来也万分清爽干净。
　　他看着她：“这不得把你心疼死了？晚上还睡得着觉？”
　　岑溪避开了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我可以边狠狠心疼，边请你吃。”
　　林周抬手，轻轻将她的帽檐往下压了压，“想吃什么？”
　　岑溪想了想：“沙县？”
　　林周：“……”

　　两人最终在医院附近挑了家干净卫生的连锁中餐厅。
　　岑溪是真的饿了，一口气点了三个菜。
　　林周好像每次吃饭，吃的都不多，几筷子就饱了。

　　岑溪吃饱之后，起身主动去前台附近，靠近大门就被少年勾着脖子拖了出去。
　　她倒着跟着他踉跄了出去，她仰着脖子，眼皮都快要翻上去了，才能对上他的脸，她真诚发问：“你想留下来洗碗吗？”

　　林周松开了她的脖子，“我付过了。”
　　岑溪脖子那片皮肤像是被撩过，她哦了哦，“你这么大方衬得我很斤斤计较。”
　　林周说：“过年拿了压岁钱，你再请回来。”
　　岑溪：“知道了，大帅哥。”

　　吃饭的地方刚好在商场。
　　难免会吸引人多看两眼。

　　岑溪管不住自己的眼睛，视线忍不住停留商店的玻璃橱窗。
　　她就看看，也不买。
　　兜里没几个钱，她舍不得。

　　忽然间，她停下来，目光直勾勾望着摆在商店橱窗里的玩偶。
　　她很快就收回了视线，这点异常还是被身边的人捕捉到了。
　　林周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是一只在他看来丑的有几分可爱的玩偶。

　　他如实说：“有点丑。”
　　岑溪望向他：“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吗？”
　　林周很谦虚：“我应该知道吗？”
　　岑溪不想和他沟通了。
　　这可是他的微信头像——巴库的好朋友，库洛米啊。

　　岑溪眼巴巴的看着，“我想要。”
　　几秒种后。
　　林周说：“那买吧。”

　　这是三丽鸥家族的正版旗舰店。
　　一只库洛米玩偶要四百多块钱。
　　最后还是林周付的钱。

　　岑溪怀里抱着库洛米，有点愧疚花了他那么多钱，辛辛苦苦赚点零花钱，怎么大半都花在她身上了？
　　“对了，林周。”
　　“怎么了？”
　　“你的微信头像哪儿找的？”
　　“随便挑的。”
　　“哦。”

　　果然，他什么都不知道。
　　岑溪用力攥紧了怀里的库洛米玩偶，她状似无意开了口：“我刚刚好像也看见了你的头像，我也买一个送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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