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

作者: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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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8
      赵拱十四岁那年春天,从惊蛰早禾下种过后就开始不停落雨,济水开始泛滥,淹没了往常宽广的河堤,淹过所有水边田地。播下去的种全在水里泡坏了。河边良田已收成无望,反是山上梯田,秧抽得虽慢,不至于全死。谁知谷雨将至,几只山猪袭击了济定山北梯田,将秧田踩踏干净,一株不留。赵拱在四月晦日前一晚回家,一家人围在厨房笼梆旁无所事事,谢秀字对着炉灶发愁,说家里的米吃不过立秋,秋分还需缴皇粮。没了禾米,眼下什么喜雨的粮食都种不活,不知这连天雨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赵拱从镇上带回一袋米。作役一月得一袋米,只够全家省着吃五日。自禁瓷令、控铁令之后,家中已没有厨具,谢秀字只得上房揭瓦,筒瓦泥封投火里做饭,平瓦架火上,竹筒放瓦上做水。建元十年后控铁令稍松,打了一口小铁锅。以往灶台大,赵拱给砌小了。
      家中如今五口人,小表弟四岁,瘦得像猴干儿,粮食不够,每日都饿着,饿了就吮他娘的□□,到如今也没断奶。驼子公公去年起时常双脚水肿,好一阵坏一阵,近来时常卧床不起。谢秀字和弟媳妇成了家中主要劳动力,农活都她两个做。
      当晚家人返各自房屋寝下后,赵拱备好鱼笼渔网鱼毒,准备次早进山捕鱼。舅娘房门开了,出到厨房,看四下无人,对赵拱说:“阿拱,你娘没跟你说实话,那秧像是人碾的,不见得是山猪。”
      赵拱系好渔网,又铲了些柴灰入桶。舅娘低头哭:“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他家屯满三个米仓,断粮三年也没些事,怎就狠心绝了咱活路。”
      十四岁的赵拱已经八尺来长,干的都是气力活,身子也粗壮,一个拳头抡起来可以打杀一头山猪。他放下灰桶,说:“舅娘,咱家同他家什么冤仇?”
      “这话不好讲。”舅娘坐在笼梆上叹气。
      “总要知道冤仇怎么来的。”
      “你外家公做族长时治过他马骝。”
      “因了什么事?”
      “我没嫁来,都不清楚什么事。都按族规办的。你外家公做人太正,也不给子孙留后路。”
      那天夜里亥时不到,赵拱同他娘背了渔具上山。连月淫雨,草长荆生,镰刀劈开荆丛方能前行。谢秀字支了把松柴炬,引赵拱向济定山西面丛山深处去。自谢招言走后,这份生计变得有些艰难,谢秀字独自一人不敢上山,赵拱得假只在月末,圩日是逢四九,只有二九前返家才能赶上。
      那天晚上走到常去的乌妙山,谢秀字说到了,赵拱说再往山里走走。
      乌妙山西是无名的山群,人迹罕至,隶属真定县。谢秀字说:“往里百里都没人烟,猛兽又多,去做什么?”
      “山货不好?射来卖了换皇粮。”
      “说些瞎话。”
      “不讹你。”
      “你会什么?”
      赵拱继续往前走,谢秀字只得跟上。久雨后土地松软滑湿,山路难行,又走了近半个时辰,翻过一座山头,谢秀字说:“再不回走赶不上开圩。”
      “再一个山头就到了。”
      “那儿有什么鱼?”
      “陈叔说里边有个大潭子,都是大鱼。”
      “你那陈叔什么都说,他怎么知道?”
      谢秀字还是听了儿子的话,跟他再翻过两座山,哪有什么潭子。山腰上倒是颇平,草比人高。赵拱在前头泼草,谢秀字跟在后头走,不知脚下什么物事,颇为滑腻,一脚踩翻了,栽在泥地里。松柴炬扎地里灭了。赵拱叫了声娘,谢秀字手撑地,又按到个滑腻的,手也滑了,没爬起来。赵拱打了火石,燃了一条细柴,把他娘拉起来,蹲下草堆里翻弄,拨出一个圆碗来。
      “娘,这是什么?”
      那个圆碗光光滑滑,缺了一个口儿,白白的,面上几朵蓝的缠枝莲花。自小只见过木碗竹碗的赵拱把玩了一阵子,就见他娘立在那儿,不知冻的怎么的,嘴唇直咂吧。
      “回去吧。”谢秀字从儿子手中取下那个碗,丢回草丛里,说,“就当咱没来过。”
      赵拱没听他娘的话,蹲下身子巴拉了一会儿,又从土里掏出半个盘儿来。抬头刚想说什么,他娘一掌甩过来,把他打得眼睛发直。
      “你想死?还不回去!”
      赵拱捂着脸同他老娘离开了那座陈叔说有大鱼的山,当晚在原先药鱼那条溪里匆匆围了些小鱼就下山回去了。

      二九当日没事,赵拱惯例上山找陈仙。谢秀字给灶君上香,见儿子出门,说:“不如今年提早谢祗。”
      赵拱一愣:“怎么的?”
      “小仙虚字十五,今年及笄。你本是明年谢祗,怕晚了她。今年你谢了祗,就让秀茵婶提亲去。”
      “就不知他们建业有没这个规矩。”
      “我早让秀茵婶问了。”
      赵拱踌躇了一会儿,说:“她家大哥不在。”
      “她大哥在或不在,干系有多大?到底做不了主。”谢秀字道,“不知是死是活,在家全仗他妹子机灵,走不见了怕是凶多吉少。他一世不回,他妹子一世不嫁?”
      赵拱张了嘴,又闭了嘴,说:“那就办吧。”
      周人贵室成年礼男子为冠礼,女子为及笄礼,男子一般虚岁二十着冠,女子十五及笄。祗地风俗和其余周地不同,男子不论贵贱,十六谢祗,类同冠礼,但不着冠。祗地谢祗和及笄礼仪的核心是换花钵。每个婴孩出生之时,在床下置一花钵,贫贱户用陶土钵,富贵人家用瓷钵,大富大贵的人甚或有用上好细瓷,称初钵。初钵不得离开婴孩出生的那张床,不可弄破。到了男子虚岁十六、女子十五之时,分别行谢祗和及笄礼,将小花钵换成大花钵,称熟钵。
      转色皇帝禁瓷令后,这个风俗的核心难以保存,因怕连罪,大多数人家孩童的初钵都请告神灵给换了,赵拱的陶钵也在三岁那年搬家后换成了木盆。近几年行成人礼的人,也只是将小木盆换成大木盆。
      男女行过成年礼方可成婚,故倘若想早成婚,就必须提早行谢祗或及笄礼。
      赵拱出门,天又落雨。他回屋里取了蓑衣箬笠,沿廊道向门口走去,途经谢春阳家灶台。谢春阳从屋里出灶台,手中握着半杯米,见赵拱往外走,朝他笑。
      赵拱用箬笠进攻谢春阳,后者机敏跃开。
      “掉一颗,赔一斗。”
      赵拱戴上箬笠往外走,谢春阳在身后唱:“阿哥谢袛妹插簪咧,今日两个明日双咧。”
      赵拱站住,往回走,在谢春阳身旁站定,说:“陪定你了,哪儿不去。”
      “小弟不敢。”谢春阳把米倒进小木盆,不敢洗,直接舀了一瓢水,倒小铁锅里,置灶上。
      谢春阳蹲灶前安柴,点木屑,煽火,赵拱抱胸一旁看。看了会儿谢春阳说:“我弟今年都十三了。”
      抬头看了赵拱一眼,谢春阳说:“砖场也不是不缺人。明天陪我去找趟阿瓦彰,他赏识你。”
      “他管不着这事儿。”
      “让他和监场说说,总得试试。”谢春阳说,“陈叔说六月又下征兵诏,没作役在身肯定逃不脱兵役。”
      “成。”赵拱站着没动。
      谢春阳斜了他一眼,再度笑他:“真陪我一天?快去找你仙妹吧。”
      赵拱拿箬笠手中,一片箬叶有些剥丝,看了一会儿,问:“你说我舅啊你爹啊还在吗?”
      “当他们死了吧。出了村的,就没一个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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