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

作者: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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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次日,谢春阳的算盘来不及动,砖场忽而发生了一场变故。五月朔日一早赵谢二人回到砖场,尚未开工,监场难得出没,带着阿瓦彰,让所有作工到土场集会。
      除了砖场成立第一天,他们这些被招来的作役集体聆听了完全听不懂的监场致辞以及阿瓦彰的现场翻译之外,这么大规模的会议尚属首次发生。意识到事有蹊跷的陈叔在拐着脚去土场的途中念道:“不是裁员,就是减薪。”
      三年来还算仁慈,几乎就没让人感觉到他存在的转色监场在土场的鹰台上发表了一通声色俱厉但依然完全没被听懂的演说,阿瓦彰在众人面无表情鼓掌之后开始翻译。
      大意就是近来在俘获的彩云南叛党那里发现叛党人人都挂一个青花瓷挂件,经有关专家破译,发现该挂件的瓷胎成分和后周产的御瓷一致,来自济县高岭土和祁门瓷石。因此皇帝下令严加查办这两处砖瓦场,如发现私自从御砖场带出这两种土石的周人,一律处死。
      因为这件事听起来和自己关系疏松,年轻小伙子都不当回事,散了会各干各的去了。到了午间,土作的人都被叫去了,其中包括赵拱。在他们被叫走的过程中,其他人被召到土场等候,看一队转色兵从土场外的门进来,直接进他们的屋里搜,那时人群开始有些骚动。
      谢春阳和陈叔站在土场上人群中,陈叔皱着眉头碾自己的瘸脚,谢春阳隔一会儿张望一下赵拱被带进的那间屋,半个时辰后终于奈不住了,小声问陈叔:“怎么回事儿?去这么久。”
      陈叔没答他。
      转色兵进屋搜查完出来了,没见搜出什么东西。站到未时,那间屋放人出来了,几个人毫发无损。但接着就叫泥作的进去了。谢春阳被叫进去前看了几眼赵拱,期盼他给个提示,后者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泥作的也留在里头约半个时辰,接着是窑作的。差不多也是半个时辰。
      一般砖场连月雨便不烧制。但北疆对白土砖需求很大,导致他们现在基本上都在室内作业。本来露天的土场也在前些日子加了顶棚——尽管外头下雨,倒不至于淋湿,只是站久了难免心焦。
      谢春阳出来之后和赵拱并排站着,两人都没说话。土作几个小伙儿见转色兵走开,开始窃窃私语。
      “肃都非,这不会出什么事儿吧?”窃窃之后询问他们头儿赵拱的意见。
      “不清楚。”
      那天的搜查没有定论,他们都被放散了。当晚晚饭之后,回到屋里,陈叔同往常一样半靠在板床上抽旱烟。谢春阳和赵拱洗了脚,各自躺在床上,躺了好久,只听见这个翻了身那个翻。翻到深夜的时候,谢春阳悄悄起来了,看见对床的赵拱也坐了起来。
      那时他们都听见砖窑方向传来惨叫。两个半大小伙儿心里发怵,谢春阳去摇陈叔,陈叔闭着眼问:“什么事?”
      “叔,您快逃吧。”
      陈叔躺着不动:“这会儿哪个逃得开?”
      白天的转色兵没有走,夜里都把在砖场各处。谢春阳和赵拱只好躺回床上,赵拱回想着白天阿瓦彰让他们看的那个青花挂件。
      材质和那天夜里山上摸到的圆碗一样,花纹却和陈叔前几天掉粪坑那个药囊一模一样。
      第二天早上土作少了一个人,是山头村来的孟七,转色名苦扎。上山采土的时候由于久雨路滑,和孟七同间房的邬□□不慎脚滑,从走惯的山路摔到山溪里,从溪里爬出来后爬在地上放声大哭。其他俩人也摔了担子,坐地上叹气。赵拱一个人走到最近搭的山棚,刨挑了两担土出来。
      “是毫异福干的。”下山的时候邬□□这么说。
      孟七和被称为毫异福的袁大二人的梁子可追溯到他们刚入砖场,孟七性直,看不惯袁大欺侮窑作年纪小的作工,三年来两人也打过几次。
      邬□□呜呜又哭起来:“肃都非,你和阿瓦彰说说,毫异福那是诬告,指不定是他干的呢,贼喊捉贼。”
      赵拱闷不吭声,挑着担儿往下走。邬□□见他不应,恼了,一脚踢开他的簸箕,土撒了一地。赵拱把担儿往地上一砸,说:“说他是诬告,没凭没据那告谁不是诬告!”
      “你说怎么办?你不告他,他就告你。你想死,别人还不想死呢!”邬□□把眼泪一抹,说,“你不告,行,做你的正人君子去吧,我去告。”
      “鲁举得,算了,苦扎都死了,这事儿不会再追究了。”年纪稍大的姚铁柱劝道。
      邬□□住了口,又开始掉眼泪。到底也没去找阿瓦彰,挑了两三趟土下山,到了砖场,也没人敢再提起这件事。
      那天下午砖场开进另一队转色兵,为首的都头驾匹黑马,到了砖场内都不下来。转色监场带着先前那队转色兵排成一列出来相迎,那都头从马上下来,头也不点,斜眼看着监场,开口叽里咕噜了一大堆。监场赔笑,也叽里咕噜了一堆。就见阿瓦彰脸越来越白。
      在土场边土槽淘土的赵拱和在土场上踏泥的谢春阳对看了几眼,谢春阳停止踏泥,赤着脚到后方砖窑找陈叔。
      赵拱拿眼偷瞄大门方向,监场让转色兵拿来一个木匣子,递给那个都头,都头手一挥,木匣子掉在地上,开口处滚出一颗头来。赵拱从土槽里出来,用水冲了脚,往茅厕方向走去,转过土场后的一排房子,在无人见处拔腿狂奔。
      那头正是孟七的。
      在那之后大约一刻钟,在召集开会之后,砖场的所有人都被转色兵抓住捆了起来。在点人数的时候发现少了三个,分别是土作的肃都非,泥作的主盛毕和窑作的干己奥。
      那天下午两队转色兵在砖场及高岭山翻了个遍,没找到这三个人,都头让兵士先押走砖场的作工,再分别去三人老家拿人。

      话说赵拱当日跑到山下砖窑,就看见谢春阳和陈叔正从砖窑出来,那时听见阿瓦彰在远处吆喝:“有会,一刻钟内到土场!”袁大和其他两个窑作骂骂咧咧地从旁边几个砖窑出来,谢春阳和赵拱避到窑门里,听见袁大对陈叔说:“老瘸,你还不快去?拐过去不得一天?”
      “老子一泡骚尿先解决了,再滚过去不比走快?”就听见陈叔撒尿的声音。
      “骚老瘸!”
      三人走远了,陈叔进了窑门,说:“跟我来。”
      砖场和高岭山相通,但高岭山通外界的各处在周朝便密布木桩铁网,且有重兵把守。转色人把此处改建砖场之后,为防瓷土流出,将原先铁网加高至一丈,在各个哨点驻兵。整个砖场只有一个出入口,也就是大门。他们每月离开砖场时都须经严格搜身。所以理论上从砖场逃走可能性极小。
      陈叔领他们到砖窑附近的茅坑。整个砖场有两处茅坑,一处在作工的宿处,一处就是这里。此处使用人数少,积粪许久不见人清理,目前的积粪到木踏下一尺左右。
      他们到茅坑的时候已经听见砖场那边传来骚动,谢春阳看着茅坑里肥胖的蛆虫和乌蝇,抽了抽嘴角,问:“叔,干什么?”
      “要么死,要么跳。”
      赵拱一阵反胃,谢春阳已经口角流涎干呕了一声。
      俩小伙儿看着陈叔从木踏处慢慢潜下茅坑的屎尿当中,然后听见众多的人声、脚步声过来,赵拱说:“我不想死。”
      “慢点跳,别溅出屎。”屎尿到达陈叔的脖子近下巴处,他昂着头慢慢往木踏遮掩处移动。
      赵拱和谢春阳都下去之后,三人分别挪到了茅坑下三个角。陈叔说:“一会儿有人来,摒气儿把头扎进去。”
      过了一小会儿,茅坑附近异常嘈杂。能够听见那都头叽里呱啦和监管叽里呱啦的转色话。然后就是阿瓦彰的声音:“肃都非、主盛毕、干己奥,集会了,快出来!”
      集会你个鸟毛。赵拱忍住没骂出口。
      大概是找了一圈没见人,果然有人往茅坑这儿来了。陈叔朝他们使眼色,三人捏着鼻子慢慢潜下去。能感觉到的就是稀烂的粪便和无数的虫子从身上蠕动到了脸上。赵拱忽然想起了吃屎的陈鬼,那个时候隐约明白的东西如今已经清清楚楚。
      除了吃屎和装疯卖傻,人有时还真想不到有多高明的方式活下去。
      本来应该恐惧,至少应该恶心,那时的赵拱却只能感觉到在热到几乎烫伤皮肤的屎堆中,流不出的眼泪堵住不能呼吸的鼻腔,整个头的发胀发昏。
      有人站到了木踏上,木踏一沉。大概是四下看了一下,没发现人,那人就出去了。
      听见阿瓦彰对监管说了句什么转色话,然后就听见一行人往山上去了。一切在屎尿塞住的耳朵里听来都很小声,最后隐约听见阿瓦彰的声音:“肃都非、主盛毕、干己奥,集会了,快走吧!”用的是本地的周方言。
      他们把头从屎坑里抬出来以后,抹掉脸上的屎和蛆。然后他们就静静呆在那儿,直到外边几乎没有声音。陈叔指了指茅坑的第四个角,挪了过去。
      第四个墙角上有个洞,洞下口刚好平屎平面,洞上口平木踏。洞口能容一人过去。他们跟着陈叔钻了进去,开始在洞里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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