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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暗雨
四个人当中大概只有相田彦一还是那么呆头呆脑没心没肺的。
他敲着桌子大声嚷嚷:“老板,有竹轮鱼板和甜不辣嘛?”
“饭桶。”长谷川低声嘀咕。
“你说什么?呆头鹅?”
“什么?你叫我什么?”长谷川本来因为主上忧心落泪,心内如焚,此时脾气如爆炭一般迸发了。
“不许吵闹,吃点东西赶紧上路。”藤真低声道,转头看着三井,“你也点些,你平时不是最聒噪的吗?”
三井寿却有些神情委顿,有气无力地说:“那给我来两个蒸蛋。”
藤真一滞声:“不用吃了。”
相田彦一大叫:“主公,为什么不——”
他猛地收口,因为其他两人的脸色跟藤真一样发白。
三井指了指桌面的茶盏。茶水表面在微微震动。
远处来了大批人马。
“你们快走。”长谷川站起来,拿起斗笠递给藤真,“我断后。”
三井赶紧说:“我跟你一起。”
“三井大人,你不是想趁乱溜掉吧?”彦一在上马前不忘戳他一句。
而藤真只是深深地看他一眼,马刺猛压马肚,一阵风似的跑掉了。
平利十二年。暮春。翔阳藤真,日鹿峠遇险。
三浦台的村雨带领数十精锐,从日油山北头悄悄出发,奇袭了乔装改扮的藤真一行人,如同狼群踏着腥风,嗅着味道一路而来。
斜阳。日鹿峠尽头。
十几骑战马打着响鼻,团团围住最后藤真一人一骑。
本该是个不错的出逃计划。
日鹿峠顶头,长谷川一志截下一部分人;在奔跑了一段路程之后,由三井寿引开了另一拨人,只剩下相田彦一跟随,藤真击昏了他,给了他的马狠狠一鞭子,让他往日油山深处跑去。他心知彦一不会什么武功,跟着他枉费性命。
如果不是村雨那一箭,藤真本有把握可以走掉。
那一箭只是擦破皮肉,但箭头沾了毒,稍微见了血,藤真就已经感到头晕眼花,气血翻涌,连缰绳都握不住了。
村雨看起来十分得意:“乖乖下马投降吧,藤真健司。”
藤真勉强稳住心神:“我是要去见你的主子,你敢拦截你主子的客人吗?”
村雨为人狂妄自大,虽是海南的藩属,却深恨别人说他是牧绅一的臣子,藤真一口一个主子,村雨脸上一阵红红白白,煞是好看。
“扯什么阿牧,你我之间的帐还没清算呢!”
“输就是输,我可没忘记那场仗之后,你被捆得像个粽子,然后牧绅一来我的帐中把你领走的样子。”
村雨勃然大怒:“死到临头了还那么尖酸刻薄,索性就在这里割了你的人头拿回去祭我的大旗!”
“来呀。”藤真笑了起来,同时手按在剑柄上,迷乱的烟尘中,这抹清丽诡谲的笑显得惊心动魄。
三浦台的骑兵们并不是不敢进攻,他们策马环绕着藤真奔跑,是在等待一击必中的机会。
藤真心知不能再耗下去了,他知道在长枪和强弩下耗费时间绝无生还的机会。
在滚滚烟尘中,一匹骏马人立而起。
只是瞬息间,那匹战马已经逼到村雨面前。村雨大骇之下挥刀格挡,却发现马背上其实无人。
藤真弃马,拔剑。
一名骑兵已被挑翻,藤真反手一剑,刺进另一名骑兵的盔甲缝隙当中。
面颊上溅的一点猩红,让他美丽得象一枚点了胭脂的玉器。
在村雨的怒喝中,藤真健司再次凌空跃起,斩向下一名敌人。
三井寿一路策马狂奔,同时侧脸看着身后的追兵,露出一丝微笑。
他勒紧缰绳,等着敌人追近。
一名骑兵一马当先,呼喝着逼上,将手中的长戟舞得呜呜作响。
三井突然开口问他:
“吃饭了没?”
那骑兵一愣,顺口答道:“还没。”
话音刚落,他的脖子迸出大片的血,一声没吭地跌落马下。
从三井寿的袖口中激射出数根黑线,在日照下展露它令人眩目的反光。
自从上次与流川一斗,一步一谨慎的三井重新搞来了最趁手的兵器。
这线控术是湘北暗部的秘传忍技,以女人的头发制成长线,涂有秘制的药油,能发出铁蒺藜一般的打击力。
“哎,我不该欺负老实人的。”三井嘀咕着。
杀心就像在他心里沉睡多年的妖魔,一旦唤醒,就再也没什么可以阻止了。
疲惫伴随着绝望,彻彻底底笼罩了翔阳的年轻国主。
他记不清自己砍翻了多少人,他只知道,血液中的毒在静脉里恣意奔腾流淌,使他的视线一片模糊。
最后一个敌人,却是村雨。
他扭曲地笑着,从来没有这样的笑容让藤真心凉过。
藤真单膝着地,勉强用剑身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迎面正对着村雨。
“喂——”
很熟悉的声音。
藤真勉力抬首,他瞪大了眼睛,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的三井寿。
今天的夕阳和七年前的一样,也是是酥松陈旧的,软软地照耀下来,让人眼晕。
三井寿就在这炫目的血金色中缓缓走来,站定,从满地的尸体里拾起长弓和箭筒。
村雨被他的气势所惊,退后一步,将长戟指着藤真道:
“你敢放箭,我就先刺死他!”
三井寿恍若未闻,举起长弓,从箭筒中拈出一枝羽箭慢慢抚摸,同时伸出舌头,轻轻地去舔箭翎。
长戟更近一分:“你疯了吗?他是你的国主!”
“嗳嗳,那就拜托村雨大人,宰了他算啦,省的我们做臣子的心烦造反。”
嘴角咧开一个锋利的弧线。
“村雨大人不要误会,我这箭不是射你的!”
话音刚落,弓断弦响。
箭啸仿佛龙吟,来势汹汹,直取地上半跪的藤真!
“你敢杀……”村雨大惊失色,长戟离了藤真的咽喉,去拨那枚羽箭。
他突然呆住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只是一支平淡无奇的装饰着翎毛的箭杆而已!
三井寿刚才在耍帅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拗断了箭头!
等到村雨醒悟,时辰已晚。
三井手里的黑线分成两股攻出。发出凌厉的锐响,旋风般向村雨袭去。
怎么会有人使用这样的武器?
这是村雨残存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念头。
藤真勉强用剑身支撑着自己,额头上都是涔涔的汗水。
他怔怔地看着三井寿,嘴唇艰涩地蠕动着:
“三井寿,你居然……”
三井低下头不去看他,平日里他总是巧舌如簧诡诈善辩,可此时此刻他第一次尝到了词穷的滋味,如何与藤真交代他的身份,甚至,他都不知道如何去抬头面对藤真的眼睛。
藤真却迷茫地,喃喃地问出了另一问题:
“三井寿,你居然没有逃跑?”
“殿下,我已经放了信号烟,大部人马一会儿就到,”三井闷闷地说,“我知道我犯了欺君的大罪,现在向你辞行。”
说完转身,竟是打算走了。
“三井寿,你会回来救我?”
藤真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华彩。
可惜三井背着身,并未看到。
他突然眼眶一热。
该死的,我为什么想哭啊?
如果藤真就这样死掉,那世上不就再无“谷泽寿”这个人了么?
他为什么要巴巴地赶回来,救这个讨厌的家伙呢?
老天为什么要逼迫自己,做这种无聊的抉择呢?
巨大的无力感笼罩了他,一瞬间他几乎想回头说出真相。
人心软弱就会距死不远。暗部的首领说的话一点没错。
这大概是我三井寿命中注定的血咒。
这血咒,是一开始就潜伏在“谷泽寿”名字里割心剜肺的疼痛啊。
“三井寿,你是想开溜吗?”
藤真在身后冷笑。
三井的脚步加快了。
“你不会走的,”藤真慢悠悠地说道,有十足把握风会把他的这番话带到对方的耳朵里,“如果你现在一走了之,我立马就回去派兵杀掉仙道彰,别忘了,他现在不过是个养在笼里的金丝雀。”
三井寿顿时挪不动脚了。
他苦笑。
藤真健司,你这奸人好毒的心机。
仙道彰,你这娼妇坏我性命。
“三井寿,过来扶我起来。”藤真健司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语气平淡得就像刚刚结束了郊外踏青,命令仆从收拾地上的餐布。
三井叹了一口气往回走。
“太常大人,不辞官了吗?”
“殿下真会说笑,追随健司大殿是我毕生的夙愿。”
“那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微臣刚才只是尿急,走开是打算找个地方方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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