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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又青——”他几乎是下意识，不顾收银员的眼神，拉开门就冲外面喊了一声。
仿佛再晚一刻，那个身影就这么从眼前消失。
理所应当地忽视了对方停下的脚步。
一把黑伞下面，帽檐压得很低，整张脸几乎都埋在一片黑色的阴影中看不太清楚表情，双手插在裤袋里，手腕上挂着一个大号的塑料袋，放得鼓鼓囊囊的，勒得清瘦的胳膊青筋格外清楚。
裴言怯怯地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为刚刚的失态感到后悔。
忽然着落的沉默。
便利店的灯光清晰地照亮了一张没什么表情的熟悉脸庞，没有拎着塑料袋的另一只手把耳机拿了下来。
“过来。”
裴言注意到黄又青特意换了个手撑伞，示意他站在另一边，受伤的手就不那么容易被淋湿。
地面潮冷的气息直往裤腿里钻，空气中有着琐碎的气息在泛滥，枝叶被吹得咵吃咵吃想，像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怒涛，连续不断的秋雨叮叮咚咚砸在不大的伞面上，不知怎么的听得裴言心里隐隐不安，大概是因为两个人相对无言，在黑黝黝的小路上走显得平静到诡异。
黄又青把花得不成样子的眼镜在衣服上蹭了蹭，眼睛眯起来，眨巴眨巴两下想让视线清晰起来。
裴言鼓起勇气，”没给你添麻烦吧。“
黄又青一愣，把脸微微转过去看他，顺手拿下蓝牙耳机，耐心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
裴言摇摇头，堪堪地转过脸。
也好。
“......”
黄又青一路在思考，自己在旁边这位同学心中到底是什么垃圾形象。
怎么连下大雨也不肯跟他一起走呢？平时也是，每次看他都是一副见了老虎的样子，要么就是一种不愿意搭理他的德行。改天他可得好好问问林午，一天在外瞎叭叭，净给他整些乱七八糟的。
黄又青一直在走神，所以也没发现歌曲早就随机到了自己的歌单之外。
两个一米九的结实的大男孩挤在一把伞下，显得有点好笑，两个人的肩膀都被雨淋个透。
忽然耳朵里就被塞了一个什么东西，裴言吓一跳，差点脚下一滑。
轻音乐缓缓地像水一样流淌到耳朵里。
他一愣，立刻侧过脸看黄又青。
意外的，是鲸鱼马戏团啊。不像是黄又青会听的歌。
是温柔和充满善意的声音。是他每一天偷偷摸摸熬夜写东西时最常听的歌。
裴言有点惊喜，像是隐藏在深处无人知晓的孤独电台接收到了另一端的信号，心中有什么东西被一脚踢翻。
那么，两个人不说话也罢。
是自己下意识朝着身边的热源靠拢了一些，还是那个人的胳膊无意间蹭到了自己？
耳边温和的声音抚平了潮湿暧昧。
黄又青用余光瞟了一眼裴言。
嘿，效果不错。这个小兄弟一定觉得我人没想象中那么垃圾了。Nice.
***
这条路一个人走过好多次。今天路是不是格外短，突然这么早到了尽头。
裴言有点遗憾地站在单元楼里，看着黄又青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只能安慰自己还伞还能给他一次同他说话的机会。
“你哥回来啦。”黄又青收起伞放在玄关的伞框里。
也就两双拖鞋。黄又青穿进剩下一一双画着小熊猫的拖鞋，抱着楼下刚刚取的快递进屋，屋内温暖的气息扑面让僵硬的肌肉彻底放松。
黄又橙不顾他哥浑身上下还是湿淋淋，眼睛一亮，扑过去，“哎，我的书终于到啦！”
这一期有散文大赛的新的报名表，他高兴地拎起交叉的两根绑带。用力。纹丝不动。费劲一托。靠，正好压在手掌那块还没愈合的伤口上。他倒吸一口凉气。
“就你的小胳膊小腿，还是我来吧。”
然后黄又橙一脸无语地看着黄又青单手轻松地提起一大捆杂志一言不发地往屋里走。
走了两步察觉身后的人没有动，转过脸来一脸做作的无辜，“我给你放哪里？”
“......茶几边上就行。”
不愧是美术老师的家。
黄又青放松地嗅着房间里空气中淡淡的花香清甜，第一百零一次爱上自己的房子。
不过客厅里乱得不行，充满了少年的气息，电视机柜前面还扔着几个手柄，校服皱皱巴巴地瘫在印着蒙娜丽莎画像的抱枕上，抱枕下面还有动漫海报，茶几上堆着吃到一半的薯片大敞着开口压在几本摊开的草稿纸上。用过的餐巾纸卷成一团。一旁垃圾桶里早就堆满了各种垃圾食品的包装。阳台上收进来晒干的衣服里木质衣架子都没取下来，被人随随便便地堆在了一起。
黄又橙急匆匆冲回房间了，黄又青犹犹豫豫地在布艺沙发上坐下，果不其然被什么硌到了，伸手一摸，是一个没拼完的哈利波特的乐高玩具，这可是他弟弟的宝贝，赶紧小心地放到茶几上。
确认没什么乱塞在里面了，黄又青往身后塞了一个枕头，刺拉拉地瘫在沙发上，脱了拖鞋把脚放在茶几上，一边刷手机，一边直接咕噜咕噜灌下去小半瓶饮料，然后毫不介意地打了个嗝。一个抛物线把空瓶子扔进垃圾桶，包装袋摩擦发出闷闷的一声。
胡乱贴满了米老鼠贴花纸的扫地机器人默默滑到他的脚边，碰了碰拖鞋，又转身自己玩去了。
盯着桌上几个柠檬水罐头，正在回忆到底有没有喝完，要不要帮他扔到垃圾桶里，就听见敲门声。
\"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
一抬头，就看到黄又青同志穿着宽大的黑色睡袍一脸严肃地靠在门上看着他，胸口隐隐露出一个米老鼠倒显得有些凶萌。
得，倒是没忘记这茬。
“昨天跟领导您知会过了呀，今天晚上我踢球。”
“哦，七点结束的球赛，”黄又橙瞅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九点半。”
黄又青一脸无辜，“下大雨了呀，忘带伞了——”
“刚刚在窗户口听见你楼下收伞的声音了。”
“问同学借的！”
黄又橙正要反驳哪个同学跟他一样这么晚还不回家，黄又青就一脸做作的苦相。
“饿死你哥我了！要审讯，犯人也得不饿死才能交代呀~”
“嘿！我一直等你呢，你当我吃了呀！”
“那不能，我弟嘛，贼仗义~”
黄又橙走过去拎起一袋开了封的薯片扔给黄又青，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大大咧咧地抱怨起来，“我这不是去书店买本教材，挑着挑着结果就下雨了，我就干脆在那里做作业了。谁知道作业写完了雨还没停，我也没办法就跑回家了。淋得我冷死了都，这天真是说变就变。”
他平时屁话就很多，很容易被岔开话题。
除了黄又青刺拉拉地发出嚼薯片的声音，屋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温和的氛围，黄又橙絮絮叨叨，正在煮面的锅子里咕噜咕噜响，窗户上起了厚重的雾气，一时什么都看不清，偶尔是窗外疾风骤雨下树枝被摧残的声响。
“面好了哦。”黄又橙美滋滋地直接把锅子搬到了桌上，
黄又青快活地落座了。
“饿死我啦！哥，碗呢！只拿筷子你是不是傻子！你能不能稍微动动手啊！”
“知道了知道了。”黄又青无奈地望向唠叨的弟弟，抽了张餐巾纸擦擦手，立刻转身洗碗筷。
“快点快点！”黄又橙说话半带撒娇，带着厚厚的黏腻的鼻音。
“知道了知道了。”
黄又青看着黄又橙一张一合的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暖黄色的灯光的问题，觉得像条不断吐泡泡的鱼。
淡黄色的面条泡在汤里，像模像样地码了几片厚切的猪肉脯又拌上了香喷喷的牛肉酱，冒着诱人的香气，灯光下浮着油水亮晶晶。黄又青像小朋友一样抱着碗，眼巴巴地等着小黄老师一勺一勺地给他分面条。
“哐当——”还没喝两口呢，就听到不知道从哪里传过来东西被掀翻在地上的声音。
黄又橙一拍脑袋，“靠，哥你是不是没有关窗！”
“......”
饭碗一摔，猛地从凳子上蹦下来，黄又橙一脸惊恐地扑回房间，黄又青心虚地放下面条，小心翼翼地跟在弟弟身后。
“我靠！我书桌都湿了！妈呀，我的报纸！”
“台灯进了点水，不知道坏了没有啊！”
“还好我昨晚上特意把这一堆材料全部收到书架上了，不然我绝不放过你！”
“明明是你早上没关门——”
“你还说！过来！帮我把台灯擦干！”
“......我平时没事干干嘛进你房间......”
“你还顶嘴！你台灯擦怎么只擦北边一面啊，你会不会啊......”然后是餐巾纸盒摔到木地板上的声音。
“哎呀，雨！雨！雨进来了！窗户关关紧啊你！”
饿得前胸贴肚皮的黄氏兄弟抗洪救灾完回来，心力交瘁，欣慰地只想扑回到香味四溢的温暖的厨房里。
黄又青一手撑着脸，平静地吸住一根面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面条的热气熏得，毛茸茸的狗头红彤彤的，听着耳边黄又橙叽里呱啦，有点漫不经心的小快乐。
直到门外隐隐听到打电话的声音。
“......对，那批黄花梨很不错，我拿了一小块回来了......”
黄又青立刻敏感地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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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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