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端天气

　　“哼，咱们永远还不清。”
　　裴言跟在黄又青身后，咬牙切齿又得意洋洋地想。

　　黄又青已经换上了薄薄的卫衣，套在oversized 的T恤外面，掩盖了一身结实的肌肉，又是一身黑，脊骨的线条格外明显，从后颈开始一路蔓延进宽大的衣服里。鸭舌帽戴得很低，一手拎着书包，走向漆黑狭窄的走道的深处。

　　天色不是平静的深墨色，空气潮湿闷热让他有点喘不上气来，楼道里的光线愈发昏暗。膝关节隐隐作痛，他心中略微有些不祥的预感。

　　果然摇摇晃晃过了两层楼，黄又青就察觉到从窗户细缝里窜进来的细碎的雨滴。

　　他无奈地在心底祈祷，一会儿雨就可以停。

　　果然吃了个闭门羹。
　　医务室早就关门了。

　　裴言沉默地跟在黄又青身后，早就没有了窃喜，取而代之的是不安，越发难以忍受。右手紧紧地攥着受伤的左手，将破损地伤口挤得变形，又开始渗血。但他甚至没有察觉到疼痛。

　　他看着黄又青光中的侧脸。神色沉稳地看着前面，眼神里一本正经的凌气都隐藏在柔和的阴影中，他的五官很立体，眉眼却并不锋利。

　　裴言忽然有些伤感地想起今天语文课上自己胡乱写的句子，像深海一样平静的眼睛。

　　过分平静到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
　　是因为这该死的潮湿的天气吗？

　　“体育馆休息室有绷带和消毒水。”黄又青忽然回头。

　　裴言淡定地收回眼神，实际上呼吸都瞬间停滞了。

　　黄又青站住不动。

　　几秒令人不安的沉默后，裴言才意识到黄又青没有想抛下他。

　　“去。”

　　黄又青点点头，径直走下楼。

　　这还是裴言第一次进体育馆的休息室。别看他身高八尺，长手长脚，真正打起来倒是也能咋呼两下，绝对的体育特差生，打球必被砸，跑步必摔跤，引体向上五个为限，立定跳远倒数几名。

　　裴言这么久第一次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凌乱，面色发黄，眼皮肿肿的，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灰头土脸一身狼狈。

　　他顺手把衣服撩起来一些，□□的腰部半圈淤青把他自己也吓一跳。

　　靠，一定是刚刚被摔到桌子上砸出来的。

　　黄又青打开自己的柜子，在一堆乱七八糟里面翻找起来。

　　裴言转过身，以一个极为别扭的姿势扭头看，瘦削的腰背上也有几块完全红肿起来，暖灯下他看不太清是不是浸染了一点血迹，让他狠狠为自己鞠了一把眼泪。

　　“过来，把袖子撸上去。”

　　裴言赶紧把衣服放下去。

　　他弓着背，调整到舒服的坐姿，露出受伤的地方，由于动作过于毛躁，皮筋勒到了胳膊的淤青，要不是要脸，他都想现场大哭一场。

　　黄又青也把长长的袖子撸了上去，露出白皙又极为结实的肌肉。

　　因为一路上被紧攥着，现在几乎整段手腕都是紫红色的肿起，直接接触到碎片的部分大概是皮已经完全划烂了露出了接近土色的组织，被衣服隐隐勒出了细细密密的纤维痕迹，看得裴言胃里泛出一阵恶心。

　　裴言更想哭了。

　　太丢人了。

　　上次这么丢人还是上次中午被揍恰好被黄又青撞见。太狼狈了，再也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他心碎到之后只要看到黄又青就想夺路而逃。

　　而这次，丢人到这辈子不想见黄又青了。

　　刚刚有多大的勇气用瓦片划烂自己的手，现在就有多大的决心就地自裁。

　　黄又青蹲在他前面，一把抓过他的手。

　　清凉的棉签触碰皮肤，裴言还是禁不住颤了颤，从喉咙里溢出软软的喘息。

　　浴室的窗户大概没有完全关上，有丝丝冷风忽地钻入，裸露的胳膊后知后觉地打起鸡皮疙瘩，容易受凉的关节处隐隐泛出酸痛感。

　　怕自己手太凉，黄又青特意把手放在热水中冲了一会儿，指尖柔软极了，挤一点儿药膏，谨慎小心地触摸着破损的肌肤，携着一股股热流渗入毛孔里。

　　怎么会伤得这么厉害，好大一片。黄又青忍不住皱起眉头。

　　裴言的视线就自然而然落在黄又青的腿上。一长串的类似藤蔓又好像是一连串的佛经的纹身从脚踝裸露地皮肤向上蔓延，大片绿色的刺青仿佛是要破皮而出一样。他轻轻咳了一声，藏起来的另一只手忍不住摩挲了一下手指，心悸在四肢百骸迅速入侵，两颊顿时滚烫。假装不知情，假装是被热水蒸汽熏出来的。

　　“在看什么？”黄又青警觉。

　　裴言沉默地移开眼神。

　　黄又青皱起眉头。

　　可恶，对方表现出对谈论话题的不屑一顾，让自己看起来像是辩论赛里特别弱势和矫情的那一方。

　　黄又青单手拧上水龙头，勉勉强强把所有都打理好，把沾着膏药和淡淡血迹的餐巾纸之类全部用黑塑料袋装好。瞄了一眼墙上的时间，他吓一跳，竟然不知不觉快八点了。再耽搁下去可能弟弟就要回家了。

　　这才注意到扑在玻璃上一阵一阵汹涌的如浪潮的暴雨。

　　操。
　　黄又青忍不住骂出声。

　　***
　　深吸一口气。

　　破罐子不摔也不行。

　　拎起书包，百米冲刺一样冲下去。

　　几乎一脚踩在水坑里的时候，视线花得看不清了，衣服也大片湿透了。一路都没有挡雨板，他花一秒在昏暗模糊的视线里判断了一下，目标瞄准最近的便利店。

　　裴言觉得自己像是在演一部节奏轻快的滑稽剧，一脚一个水坑，哗啦啦炸起一朵朵小小的烟花，保持着某一节奏的逃窜的脚步。

　　踉踉跄跄地冲进便利店，还不忘在门口把脚底的泥蹭蹭干净。明明刚刚在冰凉的雨里近乎游泳而过，一停下来才觉得浑身飘出无比燥热的气息，滚烫的汗水混着雨滴，他脱了力，懒洋洋地用手把刘海撩了上去。、

　　低头望了一眼手腕，还好被包裹得很严实，水应该没有渗进去。

　　收银员懒得理他，头也不抬，看着手机电视时不时自顾自笑起来。头顶老旧的电风扇散漫地转动着，发出点吱吱呀呀的声响。

　　明亮的灯光让眼球干涩，他深深缓了一口气，四处张望期待或者有雨伞卖。

　　在窄小的走道里来回一圈不要几秒就能把所有的东西都看完。他无可奈何地望了一眼外面丝毫没有减弱势头的瓢泼大雨。

　　明明刚刚是他自己毅然决然把雨伞塞到黄又青手里，像是生怕对方反悔一样，几乎是转身拔腿就跑，仿佛不是唯一的一把伞而是一个炸弹。

　　黄又青有点意外又有点疑惑的脸又浮现在眼前。

　　因为从表情中读出来些许柔和，裴言跑的时候，风呼啸在耳边，好像说着造孽呀是爱情呀。

　　“您好。”裴言试探性地发问。

　　收银员戴着耳机嗑着瓜子丝毫没有接收到他卑微的眼神。

　　“您、您好！”他耐心地敲了敲桌面。

　　收银员迅速地转过脸，一秒变脸，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熟练又冷漠地撂下一句话，“这里不卖伞。”转过去又是冲着电视上年轻演员露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

　　哦嚯，完蛋。

　　裴言在门口徘徊，拎起湿哒哒的衣领烦躁地快速往外鼓风。刚一抬眼雷达迅速感应到一个眼熟的身影。

　　即使是撑着伞，带着帽子，一身黑衣，匆匆而过。

　　裴言地心忽地跳漏一拍。顾不上许多了，都是大雨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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