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匿天光

　　浮玉山绵延了有六七个山峰，拾全山庄就占了其中大半。
　　山庄依势而建，庭院不拘形制，错落在两山怀抱之间，每个单独的小院也都是风景独好，厢庑游廊，悉皆精巧别致。山窝中间横穿过一条宽宽的清溪，风帘翠幕，绿柳拂桥。
　　即是避暑宴，自然是有宴会的，定在了晚上。
　　总不好叫一群娇滴滴的贵女一大早着急忙慌赶一个时辰的马车上山，吃顿午饭，再趁着天黑之前赶紧回家吧？
　　那哪里能叫避暑宴？来去路上只怕就能折腾晕过去几个。
　　因此，大多贵女会在这住上两三日，好在庄子够大，一个一间小院也是足够的。
　　秦姝有常住的小院，与叶霜霜、长安离得都极近。因山间空地大，这间小院倒是比青苑还大些，院墙上爬满了蔷薇。
　　内院用竹架搭了个凉亭，藤蔓攀上架子，绿浓浓地一片，遮住阳光，形成了天然的棚顶，原先种的是紫藤，可惜总是错过花期，便改种了凌霄，如今点点橙红，缀在油绿的枝叶中，不像紫藤那样开得轰轰烈烈，却也别具一番风味。
　　竹架下摆了几张藤椅，一方小几。秦姝也没先进屋，径直去花藤架下的藤椅上躺着。
　　阳光被藤蔓遮得严严实实，丝毫透不过一点来，只有花香混着山间丰沛的草木水汽，叫人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觉得轻松舒展。
　　白檀和素兰指挥着一群丫头收拾好行李，刚安顿下来，长安就派人来请了。
　　秦姝伸了个懒腰，起身往院门去，突然停下脚步，“素兰你留下，阿颜会过来，不知什么时候到，你帮忙安置在东厢房里，她认识你，你千万照顾好她。”
　　“是。”素兰道。
　　“让她别怕，若我午膳时没回来，你自给她安排好了，叫她别等我。”
　　秦姝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都叫她颜姑娘，或表小姐，别说漏了嘴。”
　　“她若无聊，给她找几本游记，或是有趣的话本，叫她自己选。”
　　“别放太多冰，这山里本就凉，别受寒了。”
　　“她天性活泼，别拘着她。”
　　素兰颇有些无力，噙着笑把人送出院门。
　　她的职业素养受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怀疑。
　　白檀忙劝道：“姑娘放心吧，素兰肯定能把人照顾妥当，咱们快走吧！”

　　秦姝到长安院里的时候，她一步三回头的光辉形象已经早一步传到这儿了。
　　“哎呦！可怜我们素兰，这就失了宠咯！”
　　长安的院子里没有那样悠闲的藤架，不过引了一池活水来，其上堆叠着远从江南运来的太湖石，池里的锦鲤也是圆润肥硕，一个更比两个大。沿着池边，种了一圈荷花，浅浅的粉色凝在花尖上，偶或被池鱼撞到了花茎，左右摇摆之下，落出星星点点金黄的花粉。
　　正对着小池的，就是花厅，四面大窗全开，水汽和着凉风穿堂而过。
　　长安躺在花厅内的藤椅上，远远看见秦姝从院门过来，扯着调子调笑。
　　叶霜霜则是一袭简单的蝴蝶青衫，坐在椅子上，半撑着高茶几，也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既然知道，还着急忙慌叫我过来。”秦姝倒是半点没有不好意思，晃晃悠悠地走过小池，丝帕轻抚过荷花尖，理直气壮道。
　　长安啐了一句：“见色忘义！”
　　秦姝瘫在另一张藤椅上，浮玉山内草木丰沛，吸收的大半的暑气。且山庄的建造本身就暗藏玄机，地底有水流涌动，送上凉意，连打扇都不需要了。
　　金砖奉了茶来，随即与几个大宫女、大丫头相携，远远钻进偏房去了，周围的一众宫女也缓缓退下。
　　“路上瞧见没？父皇派了一队金吾卫护送我呢！”长安两脚一蹬，仿佛把地砖当成皇帝，踢了泄愤。藤椅得了这股劲，悠悠地晃起来。
　　倒是看见了，围在山门口，一个个身着艳红色闪着金光的软甲，截了山阴道，远处也有分小队巡逻的金吾卫，叶霜霜问：“来了多少人？”
　　长安竖起一只手，在空中晃了晃。
　　“五百？不是挺好的？”秦姝懒懒瞥了一眼，道。
　　“哼，”长安冷哼一声，“五千。”
　　秦姝不懒了，叶霜霜也不冷静了，齐刷刷瞪圆了眼，“所有护卫，都换成金吾卫了？”
　　长安微微点头。
　　金吾卫三万，算是皇帝手上实实在在握着的兵权，拨五百出来，可以说是皇帝爱女心切，派人保护，可拨五千出来。
　　这大概赶得上圈禁的待遇了。
　　如此一来，公主就算带了私兵，也只能有自己的贴身护卫寥寥几人。
　　“这下可好！疏影阁是去不成了！”秦姝重新躺倒，有些烦躁地捏着手绢扇了扇，“我有时候真的不明白，陛下到底想做什么？连你都要防备？”
　　叶霜霜目光微闪，却是不敢说出来。手上的青瓷茶杯盖滑过碗沿，声音清脆，又有些凝滞。
　　长安翻了个白眼，也不避讳，“他想做什么？无非是想着自己寿与天齐，待皇兄去后，把他手底下的权柄收归己用，来对抗司家。”
　　“也难怪皇祖父宁愿把亲信留给年幼的皇兄，也不愿留给父皇。”
　　当爹的，眼馋儿子手上的权柄，本就是个笑话。
　　如今还仗着儿子身体不好，对女儿动手脚。
　　所以说，皇家的热闹，算是集了天下之大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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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唐颜得知，自己要与秦姝住一间小院的时候，差点没拔腿就跑。
　　他深深叹了口气，心里盘算好了。
　　阿姝今年十四，明年笄礼一过，就可以上门提亲了。可惜自己与她同岁，男子这时候提亲倒显得有些早了。
　　素兰热热闹闹地领了一大群丫头过来，接过彩枝手上的包裹，端茶的端茶，倒水的倒水。又引唐颜去了她住的东厢房，捧了新鲜的瓜果，放在窄边香案上，算是天然的熏香。接着将衣裳收出来，把秦姝带来的游记话本排开在桌上，端来一早上御厨赶制的糕点……
　　唐颜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阵阵香风熏得他浑身不自在，忙不迭跑出厢房，到院子里喘口气。
　　他这辈子都没经历过这样的阵仗。
　　穷养儿富养女，武安侯府上下深刻贯彻了这句话。
　　家中少爷自小只有一个乳母，长至三岁开蒙，领来一个差不多年岁的书童，增派一个大丫鬟，也是由老夫人调教好的，再过五六年，及至丫鬟出嫁，少爷身边就只留一个书童。至于穿衣洗漱之类的事，从不假手他人。
　　就算是富养的女儿，唐遥院里也就两个大丫头，两个小丫头，再几个粗使婆子，哪像这一院子的莺莺燕燕。
　　“素兰姑娘……”唐颜轻声唤道。
　　“是，颜姑娘有何吩咐？”
　　“你们都歇歇吧，我自己能收拾好的。”
　　素兰到底是国公夫人调教出来的高级大丫鬟，一眼就看出唐颜的不自在，忙招呼了丫头和宫女们出去。
　　不错，这院里满满当当的姑娘，只有几个是秦姝带来的，其余都是长安送来的宫女。
　　也就她们这样关系亲近的，长安才能大大方方地送来，秦姝才能毫无芥蒂地收下。除开她们和霜霜的院里，其余小院倒是想要两个宫女都没有呢。
　　彩枝自打包袱被抢去，活儿也被抢走之后，就呆呆站在门边，里外透着傻气。一双溜圆的眼睛看看里面忙碌的丫头，又看看一脸正气目视前方的自家姑娘，一张严肃的小脸抿出两个小酒窝来。
　　忽然却听见一旁传来一道极小却极刺耳的声音：“真是小家子气，看着那穷酸样，衣裳都没两件，连门面都撑不起来，到底是个庶女！心眼倒是不少，攀上咱们小姐这根高枝！”
　　“她攀上小姐有什么用？以为这样就能挤进贵女圈子了？还不如攀上个男人，给自己下半辈子做好打算呢！”
　　彩枝瞥了一眼那两个结伴而去的身影，老老实实地继续散发她的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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