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曾是个传说

　　叶昭从万花园回去，魏风进了宫。

　　他径直去了长明殿。

　　那是宫中供奉历代先贤和先皇的地方，除了祭奠的节日，平时除了当值的官员，也没什么人愿意前往。

　　能进长明殿中与皇室一起得享供奉的先贤，屈指可数，魏国建国四百余年，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三十年前横空出世的天枢公子了。

　　他的画像挂在右边墙上最中间的位置，画中人与旁边几幅画上的人中规中矩不同。

　　他高坐于金阶之上，黑袍，金纹勾边，墨发半束，翘着腿靠在椅背上，单手斜倚的撑在眼尾处，挑着眼看面前的人，目光似漫不经心，又深邃神秘，光是慵懒的坐在那里一身气势便叫人不敢轻忽，眉心不过指甲大小的赤焰纹章，勾勒的异常清晰，又为他添了几分妖冶夺目。

　　那目光，仿佛透过这薄薄的画纸直望入内心深处。魏风一冽，不再过多的去看那人的眼睛，而是从那一张俊美无暇的脸上一点点儿滑过，同时与心中的那个人作着对比。

　　“当真是长得相差无几。”魏风的声音低不可闻。

　　又想，只是两人长的再像，也绝不会有人认为这是同一个人，无它，两人给人的感觉简直是天壤之别，一眼看去就绝无弄错的可能。

　　画上之人哪怕不是真人，依然叫人看了便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那是在那个年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强者。

　　而叶昭，魏风回想起与对方次数不多的见面，看着便乖觉温和再好欺负不过了……

　　他进宫就是为了确认羽林卫传回来的消息的，而且还要向皇上汇报此事的调查进度，虽然这么久也没抓到人，让他有些不好交代。

　　不过他想，他大概知道那伙人为什么盯上叶昭了，他的目光落在画中人左手握着一柄折扇上……

　　叶昭还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最近很倒霉，还不是一般的倒霉！！！

　　他回家的时候，他娘正不高兴，一般这种时候，叶昭都会极自觉的溜回房猫着，不去碍他娘的眼。

　　却没想。

　　“站住。”

　　叶夫人撇见某个轻手轻脚溜进门儿的人，不辨喜怒的叫住了叶昭。“这是去哪儿了？”

　　叶昭笑的乖巧，一边儿庆幸自己把扇子藏的早，一边儿老实道：“别人约我和江子期去万花园，我们就去转了一圈儿。”

　　叶夫人显然知道今天万花园赏花宴的事儿，微微一皱眉，“请你去万花园？谁？他……”

　　后面的话又及时收住，视线在叶昭的身上来回扫动着，眼中闪过一丝紧张和关心，像是担心叶昭受欺负。“你没什么事儿吧？”

　　叶昭瞬间又敢跳到他娘面前了，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儿啊，还去看到了不少好看的花儿，这趟不亏！”

　　他说的轻松又愉悦，半点儿未提长公主之事，有意又无意的将上一个问题也一笔带过。

　　叶夫人闻言，面色一松，想起另一件事又来气了，“你啊！一天天就知道玩儿，不学点儿本事，以后怎么过呀！”

　　“……我可以学学怎么经商！以后有钱就能过！”叶昭态度很积极。

　　叶夫人瞟他，“你爹好歹也是个户部侍郎，你就不想走仕途？”

　　讲真，叶昭还真没那个心思，看他爹每天兢兢业业的办公还要提心吊胆的应付官场风云，他敬谢不敏，“娘，你觉得我是这块儿料吗？”

　　从心的讲，叶夫人的答案是，“不是。”

　　这么问也就是她自己的一种期盼罢了，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要是真当官了，坑的还是自己。

　　她现在的心理大概就是理智上知道叶昭不行，但还是免不了对子女望子成龙的强烈心愿，但现实如此，所以她除了恨铁不成钢，自己气自己外，好像也没法子。

　　“那你就跟我着我学经商吧！反正我想尽办法，人家致学书院还是不愿意收你。不去就不去了，咱们也不低声下气的求人家。”她这么说完，反而不气了，像是想通了一般。

　　她了解了当初叶昭被退学的原因，是打心眼儿里不信。

　　他儿子，可是一个把春宫图送到他面前给他看，他都觉得没意思的人。致学书院冤枉他儿子的事儿，她心里可是存着不满的，不过为了让叶昭能再入学，才隐忍不发，这番再拒，她也不想求了。

　　叶昭：“好的。”

　　然后，他就开始了日复一日的经商学习中，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老师换成了他娘，他学起来尤其快，连叶夫人都觉得他在这个方面有天赋。

　　叶昭自觉找到了今后的人生道路。

　　——他要当个快乐小商人，赚钱养家糊口！

　　但他看着他娘新交给他练手的小茶楼，他深深的感觉到，这条路上的不容易！

　　天上京靠南城门的地方，进城走上几十步就能看到在十字路口的拐角处立着一座二层的小茶楼。

　　小茶楼像是个站在一群大人面前的孤儿被孤零零的挤在突出的尖角上，跟身后和左右两边的高楼屋舍相比起来，真是破的可怜。

　　茶楼外，挂着一块木牌匾，上面端端正正的写着“清平茶楼”四个大字，‘茶’字还被一道裂纹给分成了两半儿。

　　叶昭第一天来上班儿，望着那仿佛笼罩在深秋阴影里的茶楼，不禁喃喃出声，“……还真是清贫茶楼呢！”

　　走进去一看，名字果然没取错！

　　一层楼也只放得下几张小桌，好些桌椅板凳看着有些年头儿了，烂的坑坑洼洼的满是洞洞艺术。楼梯踩上去更是发出一阵牙酸的‘吱呀’声，真叫人担心能不能承受的住自己的体重，更要命的是，有些还缺了角。

　　整个茶楼就一个掌柜，一个店小二。

　　哦，对，现在还加一个新来的少东家要在这个茶楼上任了，原来的掌柜也就成了账房。
　　叶昭怀疑她娘之前恐怕是把这个茶楼给忘了，临时想起来，就扔给叶昭试水了。

　　叶昭：“……”

　　还真是他亲娘。

　　日复一日，等着顾客上门的叶昭从一开始的认真积极到每天窝在柜台后面偷懒打盹。
　　这天，叶昭正睡的迷迷糊糊的，突然店门被推开。

　　“你是这儿的掌柜？”一个年轻又好听的男音在柜台前响起。

　　叶昭猛的一清醒，立马从摇椅上窜起来，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道：“嗯，我是。”

　　面前的年轻公子长的清隽秀气，一身青衫文士打扮，身姿修长，身上好似还带着淡淡的墨香。

　　也不知是不是叶昭的错觉，他总觉得对方好像在不经意的打量他。

　　“你这儿有什么茶？可否推荐一二？”

　　叶昭又放下刚才莫名闪现的念头，敬业的和他细数着，“我们这儿有末香清韵、空山新雨、江锡兰、云客远、晚来秋、红玉寒。不过，我还是推荐空山新雨的好。”

　　“哦？为何？”

　　“这是我们店最近引进的新茶。”叶昭这么道。

　　来人问：“你方才说的其它几样儿，我也没有听说过，都是新茶？”

　　叶昭笑的和善：“……是。”

　　来人似是好奇，又问，“都是用的何种茶叶？选自何地？”

　　“都是绿茶茶叶，来自茶庄。”

　　嗯？

　　这说了不等于没说吗？

　　不过这些茶名儿倒是从未听说过，于是来人便依着叶昭的推荐来了一份空山新雨。

　　半晌儿，店里唯一的客人便明白什么叫挂羊头卖狗肉。

　　苏瑾舟品了一口，就放下茶盏。

　　“你这茶……确实名字取得不错。”

　　重点是名字。

　　尝过之后，也只有这一点值得让人拿出来一说。

　　叶昭倒是确实没说错，这的确是新引进的茶，也就是今年的新茶，不是指新品种的茶，而是新采摘的茶。

　　文字的妙用到了叶昭这儿体现的活灵活现。
　　他又问：“可有雨前龙井？”

　　叶昭不尴不尬的站在柜台后，笑的一如既往，“没有。”

　　“……碧缧春？”

　　“额，也没有。”

　　苏瑾舟不得不沉默了，“那你方才说的那些都是什么茶？”

　　他是真心疑惑了。

　　他已经知道那些茶名就只是名字而已，现在连这两种茶都不属于那些名下，他也想不出这店里还能有什么好茶了。

　　作为穷的连好一点儿的茶叶都不能进的茶楼掌柜，叶昭没有任何不好意思的答道：“茶叶泡的绿茶呀，都是今年的新茶所泡。”

　　又是个和刚才一样不踩在关键点儿的答案，苏瑾舟隐隐有所猜测，但还是抱有一线希望，“那，有何不同？”

　　“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霎时间，空气安静了下来。

　　叶昭脑门上滴下一滴冷汗，笑得礼貌又不失尴尬。

　　好吧，什么问题都没有了，苏瑾舟选择放过这个可怜的话题。反正，他此来的目的也不是喝茶。

　　“叶公子何时成的茶楼掌柜？”

　　叶昭脸上有一瞬间的愣然，没想到来人还认识他。

　　“额，也就是最近新上任的。闲来无事，总得谋份差事做。”

　　苏瑾舟环顾了一下茶楼的四周，又淡淡的收回了目光，神情很是平淡，“叶夫人何不给叶公子换个兴旺些的铺子管管，我记得，城西就有一家布庄生意很是不错，叶公子没兴趣？”

　　叶昭心下惊讶又觉奇怪，他们家在城西确实有一家布庄，生意不错，可面前这人怎么知道的？

　　叶昭如此想道，心下有一丝异样感。

　　他垂眸，好似随意的翻看着账本儿，“没兴趣。布庄的生意还是由我娘来打理合适，我一个闲人也管不来那么多事儿。”

　　叶昭说完，两人的话头儿停顿了下来，店里只有他和叶昭两个在，小二中午回家了，账房也请了会儿假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前些天，听说万花园举办赏花宴，不知叶公子去了没有？”

　　按理说，对方既然知道这事儿，当然也知道那天邀请的都是权贵之家，像叶昭这样的本不该在列，可凡事都有意外，叶昭就在犹豫要不要据实说，最后模棱两可的说一句：“侥幸去转了一圈儿。”

　　却没想，来人比他以为的还要清楚其中的一些事儿，“是和谢公子等人一同游览的吧？”

　　叶昭的目光一顿，抬头，开始打量起坐在那桌边的人，“也不是。就是刚好遇到而已，也没有什么交集。”

　　不论来人是什么意思，叶昭都不想对方误会什么，事实也本就如此。

　　他与谢玉凇之间倒真谈不上什么往来，就是那莫名其妙的一次邀请而已，完了也就完了。

　　苏瑾舟没有看叶昭，只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抿了口茶。

　　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尽管他不在，事后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打听到，荣王手下第一谋士这点儿本事还是有的。

　　其中自然也包括叶昭被长公主认错的事，虽经曦月郡主有意的提点众人让此事淡化，但要知道这事儿不难。

　　他也想看看叶昭是否真的长得有那么像天枢公子，可惜的是，他没有见过天枢公子的画像，难作对比，闲来无事，便来看看这现成儿的真人，顺便也想知道谢玉凇接近此人的目的。

　　“谢玉凇怕是不见得想听到叶公子这么说。”苏瑾舟如此道，谢玉凇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

　　“嗯？”叶昭怔了怔，后道：“可事实本也如此。”

　　闻言，苏瑾舟转头看了一眼叶昭，露出了进门儿以来第一个笑，虽像是轻轻的扯了一下嘴角，笑容轻浅又转瞬即逝。

　　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这么平淡的看待谢玉凇的，不以与他相交为荣，也不感到‘谢玉凇会是个很好的朋友’的想法。

　　他这次来，就算没看出叶昭有何特别，仅了解到这个，他的心情也算不错。

　　“告辞。”苏瑾舟放下茶钱，如来时一般，不带走一片尘埃的离去。

　　叶昭有一瞬间的疑惑，对方来干嘛的？喝茶？
　　不像。

　　他去收拾茶盏，发现对方连一杯茶都没喝完。

　　叶昭心道：“真是个有钱的怪人。”

　　他坚决不承认，是自己店里的茶太普通了，直接把客人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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