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无需猜

　　“我们先去吃饭，再做决定。”陈妈妈提议，看向陈爸爸。后者颔首以示赞同，想起什么，对张爸爸道：“我带你们去吃点新鲜的。”
　　“听你们的。”张爸爸拉着张窕，一行五人向停车的方向走去。
　　陈妈妈和两个孩子坐在后排座位上，张爸爸坐在副座，陈爸爸驾车，两个父亲在前排闲话，两个孩子在后排听他们说话，不时看向窗外。
　　随着车子的前进，车窗外的街道越来越窄，城市的喧嚣也越来越远，入眼的渐渐由高楼林立变成延绵青山，这是西北山脉特有的青松野林。
　　“西秦岭。”似乎看出张爸爸的疑惑，陈爸爸主动道：“我们去嘉陵江头吃鱼。”
　　“！！！”
　　“下次有空再去风景区，今天咱们只吃农家饭。”陈爸爸显然深谙此道，开着车直接略过景区大门，从旁边的盘山路绕进山里。
　　进入山区的瞬间，众人均感觉像是进了另一个世界，连呼吸都变得舒服了。
　　舒服的环境总让人忘乎所以，众人陶醉在山野林中。不知车子在山路上绕了多久，于半山腰处驶入一家山民院落。下车后，众人不住打量这座几乎隐藏在云层中的院落。
　　像个世外桃源。
　　“陈工，你又来了！”一个硬朗的声音响起，随后，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白发老人走出家门。
　　“想吃你儿媳妇做的鱼了。”陈爸爸笑着上前，和老人打招呼，并将自己一行人介绍给老人家，又对张爸爸等人道：“老爷子姓齐，祖上就在这儿住，是地道的土著山民。他儿媳妇姜氏烹得一手好鱼，一定要尝一尝。”
　　“怎么没听你说。”陈妈妈笑着打趣，显然因为老爷子的“又来了”而追究陈爸爸吃“独食”。
　　“来得不巧，姜氏回娘家了，”老爷子捋着胡子，笑道：“拿着杆儿跟我去后山钓鱼，叫你婆娘做给你吃。”
　　“！”陈爸爸脸颊一红，他还没这么称呼过自己的妻，惹得陈妈妈也害羞不已。

　　两个父亲跟着齐老爷子去钓鱼，陈妈妈则留下，在厨房里做些准备工作，余下两个孩子，左右看看，跟在爸爸们身后一起往山泉边走去。
　　“小玉。”张窕喊陈玉，这几天他们都没能好好说话，难得有这机会，他抓紧时间问：“你不想学打架是吗？”
　　“……”
　　“我能帮你打，我可以保护你，”张窕急吼吼道：“可我怕我不能一直守在你身边，才说报班学的——”
　　“我知道，我爸跟我说了，我妈也跟我讲道理了，我知道我必须学打架。”陈玉打断张窕的话，扭头看张窕一眼，叹道：“我比你大半岁呢！”
　　言外之意，这些道理他懂。
　　其实父亲说得对，张窕都懂的事，他也应该懂。
　　“小玉……”
　　陈玉不说话，默默的在前面走，张窕跟着他的脚步，也不看路，他只踩着他的脚印，陪着他。
　　“我想上学。”不知走了多久，陈玉突然说。
　　“？？？？？”
　　“我想上学。”陈玉说。
　　“那……”
　　“虽然他们扒我的裤子，还打我，可我想上学。”
　　“小玉……”张窕心里难过，挠着头，道：“对不起……”
　　“张窕。”
　　“啊？”张窕愣着，陈玉头一回喊他的名字，他有点反应不过来，怎么不喊“哥哥”了？
　　“我要当哥哥，跟你一样厉害的哥哥。”
　　“？？？？”
　　“我爸说我不能一直依赖着你，也不能总在你的保护下生活。他说得对，我应该独立自主一些。更何况我比你大半岁，应该是我照顾你我保护你。虽然我现在能力不足，还不配做哥哥，可是……我想我应该先努力做个哥哥。”
　　“……”张窕一头雾水的听陈玉没头没脑的话，一时间没闹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我要当哥哥，”陈玉一本正经道：“我不当小玉了。”
　　“……”张窕苦着脸，这是不喊他哥哥，也不让他喊小玉的意思吗？是不跟他玩了的意思吗？
　　“我会努力的，”陈玉自顾自的给自己打气，认真道：“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喊我哥哥。”
　　“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认真的喊我的名字，因为我值得。我能做到，因为我是陈玉！”
　　他是陈玉，而不是别人喊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称呼。

　　原来是这样。
　　“！”张窕恍然，陈玉成长了。经过这件事，他不再是先前那个小孩儿，哄一下他就会听，说跟他玩就喊哥哥的天真小孩儿了。陈爸爸真厉害，张窕想，他并没有让这次经历成为陈玉心灵的伤，反而让他认识到独立和尊严。
　　而尊严的第一步，是做个拥有姓名的独立的人。
　　“陈玉。”张窕看着陈玉，认真的喊他的名字。他说的对，他值得被所有人认真的称呼他的名字。
　　“想超过我做我哥哥并不容易。”张窕忽的一笑，挑衅道：“你得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才行！”
　　“到那时候，我会甘心情愿的喊你哥哥，听你的话。”
　　“那我们就这么说好了。”陈玉小脸红红的，伸着右手要跟张窕拉钩。
　　“张窕。”陈玉喊。
　　“陈玉。”张窕也喊他。
　　又是好朋友了。
　　“哈哈哈哈！”已经说开心事的两个孩子，都恢复寻常的模样，对着山林哈哈大笑。
　　不对，这是哪儿？
　　意识到可能迷路后，两个孩子都懵了。
　　“别着急，我们慢慢找，总能找到回去的路。”张窕安慰的拉着陈玉，自动走在前面，开始辨认方向。
　　“哥哥……不对。”陈玉捂着嘴，假装自己没有习惯性继续依赖张窕，道：“你教我？”
　　“好。”张窕一口应下，指着旁边的树开始教陈玉怎么在山林里辨认方向，又说自己的思路和思考方向，不过他也知之不详，张窕没有过山林经历，还真不知道自己还应该注意什么。
　　陈玉听得一知半解，不甚明了，不一会儿两个小孩儿都愁眉苦脸的站住，谁都不敢再胡乱走动了。
　　“他们在钓鱼，那我们沿着水走，应该就可以吧？”陈玉提议道。
　　“对哦。”张窕讪讪，两人牵着小手一起往山泉边走。当然他们也不敢太靠近水边，那很危险。

　　另一头，两个爸爸钓到鱼跟齐老爷子回家后，才知道两个孩子并不在家，而是跟着他们走了。
　　可他们没看到孩子们啊！
　　走岔了，一定是迷路了。
　　这句话萦绕在四个大人头顶。
　　“我去找。”张爸爸道。
　　“一起。”陈爸爸拿着外套，按照陈妈妈的说法来看，他们前脚刚走，两个孩子就跟出去了，也就是说，两个孩子已经在山里迷了近两个小时。
　　这很危险。
　　“老爷子，你别走动了。”见齐老爷子也要往外走，陈爸爸拦着他，对妻子道：“你和老爷子在这儿等，没准儿两个孩子能找见路，回来呢。”
　　可这个机会很渺茫，若是能找到，就不会耽误到他们已经钓鱼回来，孩子们却依旧没有踪影了。
　　“我跟你们一起，省的你俩也迷在山里。”老爷子铿锵有力，说话的功夫已经换好鞋子，拿着根拐杖，跟两个爸爸一起走出院子，往山里的方向走去。

　　“听！”不知走了多久，陈玉忽然停下，说：“哥哥，不是，张窕，你听见了吗？”
　　他还不习惯直接喊张窕的名字，总先喊“哥哥”。张窕只做不知，古怪道：“什么？”
　　“嗡的一声，”陈玉不走了，站定后，他竖起耳朵，山林深处传来一声悠长的钟声“嗡——”
　　“有人！”
　　“那我们往那儿走？”张窕提议道：“水边不行，我们走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见到爸爸们。”
　　“找到人后，让他们送我们回齐爷爷家？”
　　“好，就这么定了。”张窕颔首，心中却在打鼓，深山里的钟声，怎么看都是古怪，这里是有庙宇还是道观仙宫呢？修行的出家人大约心地善良，应该不是坏人，希望不会看他们是小孩儿，就抓去卖钱吧！
　　陈玉不知张窕心中所想，也没他那些花花肠子，一心向着钟声传来的方向走。

　　秋日午后的深山，晕着林中特有的润意，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杨叶，层次不齐的在林中穿梭，打得空气暖呼呼的。
　　三个大人却来不及感受这天然氧吧的滋养，心急如焚的在林中奔走，隐隐听见钟声，三人都停下脚步。
　　“老爷子，这里有寺庙？”陈爸爸问。
　　“……”齐老爷子默了片刻，转身离开山间小径，道：“跟我走。”
　　“？”陈爸爸跟上齐老爷子的脚步，好奇道：“我来开山修路十几年，怎么从来没听过钟声？”
　　齐老爷子却不再回答。
　　古怪。
　　张爸爸和陈爸爸对视一眼，各自摇头，依次跟上前人的步伐，走进没有路的深山野林。
　　“只见有缘人。”不知走了多久，齐老爷子在一株红豆杉下驻步，抬手摸了摸龟裂的树干，道：“我有几十年没听见这钟声了。”
　　“平常不响吗？”
　　“走吧，按着我的脚步走。见了你就知道。”齐老爷子老神在在，说着收起拐杖，左三步右三步后大跨一步。
　　两个年轻爸爸一阵狐疑，却不再多言，跟着他的步子跨出最后一跃，印入眼帘的不再是杂乱无章的野林，而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
　　小道的尽头，是一座青白色的院落。
　　“这……”
　　“祖上传下来的老宅子，我也只知道这一点。”齐老爷子又支起拐杖，一边领路，一边道：“当家的是个修道之人，不喜世俗。这山里的人家多少都受过他家的恩惠，所以我们从来不主动提起他，除非他主动暴露。”
　　“就像今天，钟声响起一样？”张爸爸问。
　　“对，我有三十年没听见钟响了。”齐老爷子微微一笑，神情复杂的看二人，提醒道：“陈工可别四处宣扬，你们开个挖掘机过来，这里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陈爸爸讪讪，他是搞建设、做工程的，对于他们这些土著民而言，他这样的人确实是需要防备防备再防备的“破坏分子”。
　　“我会保密的。”他保证道，抬眼看着小径曲折而去的尽头。
　　他怎么也没想到深山野林中，隐藏着一座古刹，不，这不是佛家寺庙的红墙黄瓦。
　　这是道家的青瓦白墙。
　　“这是……？”
　　“据说叫太极宫，相传这宅子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齐老爷子道：“相传他们祖上出过神仙，不知真假。喏，那是当家的，我们喊他大仙。”
　　两个爸爸都不置可否，修仙什么的，本就玄而幻之，得道飞升更是无稽之谈，他们不信这些。
　　顺着齐老爷子手指的方向望去，两位爸爸轻易看到白色圆门洞里黑色硬木们，门口站着个穿着看不出青色还是灰色长袍的邋遢道人，原来这就是大仙。
　　他邋遢的样子确实有点像超凡脱俗的神仙。
　　邋遢道人身侧，一头同样青灰得看不出颜色的毛驴正瞪着大眼睛看面前两个小娃娃。
　　张窕和陈玉都仰着脖子，似乎在听那道人说话。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