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

　　雨。花雨。杏花雨。
　　杏花飘飘洒洒，翩跹着落下，似蝶，似梦。
　　这是哪里？
　　杏花树下的少年持剑迷惘。
　　哦，这里是楚国。自己正跟随荀子志于学,游学于潇湘江畔。
　　老师叫我做什么来着？
　　少年歪头想了半天，哦，是叫我练剑。
　　少年提剑刚刚摆出个姿势，不远处便走来一个人。
　　青衣，儒巾。伴着霏霏杏花雨，那人显得很儒雅，很文气。
　　“师兄！”少年把剑扔掉，欢快得几乎是扑上去。
　　“非儿，你怎么又偷懒？”青年温柔地责备，然后拿出糕点，“这是楚国宫廷里的师傅做的……”还未说完，糕点便被少年一把抢过，三下两下消灭。
　　少年鼓着腮帮子，模模糊糊地说：“真好吃……”然后咂巴几下嘴，扑到青年身上：“师兄你对我最好了！”
　　青年摸着少年的头：“你啊，对谁都说这句话。不过，我马上就要走了。”
　　“为什么？！”少年瞪大眼睛。
　　“因为我可以出师了。而且……我可不认同师傅的礼乐教化，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倒是。那些腐儒的东西，早就烂掉了。国富民强，就要明刑法，善改革，废井田，开阡陌。”少年一旦论起治国，便神采飞扬，意气干云，有一种天下竟在掌中的年少轻狂。
　　美丽英气的脸庞，衬着那烂漫的杏花，说不出的好看。
　　“师弟，你不是池中之物。”青年感叹着，如是说。
　　“师兄难道是？”少年笑着，一拳轻轻砸在对方胸膛上，“师兄可要等着我，到时候，天下还不是我们师兄弟的！”
　　“你可以来找我，但我们决不可以同殿为臣。”
　　“为什么？”少年吃惊，然后恍然大悟，不禁大笑，“师兄啊，怎么师傅的话你还记在心里？那老头，早就糊涂得连夜壶和水壶都分不清了！”
　　青年失笑，道：“谁知道呢。我只知道我不如你，我只是……不想伤害你。”
　　他说着，将吻轻轻落在少年眉心，叹息着，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少年怔怔地望着师兄离开，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脸轰地红起来，嘟囔：“莫名其妙。”
　　然后再舞了几下剑，师父说过什么？似乎是很重要的坏话。
　　再舞了几下剑，好像那老头说了这几句话后，师兄弟鲜有人愿意跟师兄交往了。瞧瞧，现在都把师兄逼走了。真是，流言的力量啊。
　　记得那老头好像也说过我的坏话，什么“没心没肺，迟早吃亏”，什么“再狂小心撞南墙”。
　　嘿，少年咧嘴笑，还挺押韵。
　　不过那师傅那张乌鸦嘴还真说啥啥灵，自己说不定还真要留个心眼。
　　不过自己出师后也是去辅佐韩王吧，那跟师兄是一辈子再也没有交集了。
　　撇撇嘴，算啦，看在韩安那小子长得还不错的份上，陪他一辈子就一辈子啦，权当养眼嘛。
　　“韩公子——”有人呼唤。
　　少年停下舞剑，高声回应：“哎，在这里呢。”
　　“韩公子——”
　　“在这里。”
　　“韩公子？”
　　“靠，这么一大个人在这儿，你眼瞎了吗没看见？叫魂呐！”
　　“韩公子——”边叫边晃。
　　韩非终于被晃醒了。
　　他迷迷朦朦地睁眼，来人立刻半跪在地上：“韩公子，大王勤政殿有请。”
　　韩非倏地清醒过来，窗外已是晨光万里。
　　小小的内室庄重而简朴，雕甍彩绘精致而内敛，哪里有漫天飞扬的杏花？原来只是黄粱一梦。
　　“韩公子，让奴婢伺候您更衣梳洗。”侍者谦卑地说着，便上前服侍。
　　而韩非仍犹自怔忡。
　　自己有多久没有做关于少时的梦了？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而且……师傅到底说过关于师兄的什么坏话呢？
　　怔忡之间，已梳洗完毕。韩非由侍者领着，朝勤政殿走去。
　　华丽的屋宇之中，秦王落座在书案之后，重重叠叠的竹简，几乎将书案一半掩埋，也衬得帝王的神情，高深莫测。
　　两旁还恭恭敬敬地站着几位大臣，其中还有李斯。
　　韩非下拜：“臣怠慢来迟，还望大王恕罪。”
　　秦王抬眸，眸光明亮似雪，锐利如锋：“韩卿客气,赐座。”
　　韩非还未完全站起，又急急跪拜在地：“臣惶恐。臣岂能独自安然入座？大王盛意，不胜感激，臣心领。”
　　秦王微笑，用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应有的笑容：“韩卿总是如此恭谦，罢了，起来说话吧。”
　　韩非谢恩，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旁，垂手而立。
　　他当然能明白秦王的苦心，这样做一则用来显示自己深得秦王宠信，免去了他人的轻视与挑衅，提高自己的分量。二则，表现自己的恃宠而不骄，谦逊风度，来表明对秦国重臣的地位没有挑战。
　　而且……将我招至勤政殿，是终于放下戒备之心，决定要重用我了吗？
　　韩非悄悄握拳，不禁心潮激动澎湃。
　　“我秦国自从商鞅变法，一举成为强国。昭襄王后，更是雄霸天下，秦旗指处，望尘逃遁。天下若归于一家，百姓也少颠沛流离战乱之苦。但万事开头难，一统大业，开头最是重要，一着不慎，便满盘皆输。各位卿家，你们认为秦国该先向哪国下手？”
　　秦王的声音甚至可以说是温和，但那样温和的声音，却让韩非悚然一惊。
　　真是，平时根本不与他讨论时政要事，没想到一让他参与秦国国政，便讨论如此机密紧要之事，大王真是……出人意料。
　　“李斯，你先来说说吧。”秦王声音仍旧温和，然而帝王之威，令人难以捉摸。
　　“陛下，”李斯恭敬地站出来，一揖，“臣的小师弟韩非文韬武略，无所不能。相信他的妙计良法，定能让人侧目。”
　　“哦？”帝王懒懒地一抬眉，似乎很感兴趣，“那么，韩卿，你来说说吧。”
　　韩非固然知道以他的身份这种问题如何回答都是居心叵测，也只能顶着头皮硬上，涩声道：“臣认为，应先伐赵国。”
　　“哦？为何？”
　　“ 一者， 赵氏，中央之国也，难民所居也，其民轻而难用也。号令不治，赏罚不信，地形不便，下不能尽其民力。彼固亡国之形也。此可攻也。”韩非说到此，微微昂头，看见秦王用笑意鼓励的眼看着自己，一鼓作气，扬声说了下去：
　　“二者，秦兵器之强，天下无能抗之，唯赵可稍与争锋。昔者昭襄王大败赵于邯郸，赵却当亡不亡，秦遂当霸不霸。赵亡，天下无可当秦军，卒诸侯胆颤，天下归心焉。此必攻也。
　　三者，赵举则韩亡，韩亡则荆，魏不能独立，荆、魏不能独立，则是一举而坏韩蠹魏拔荆，东以弱齐弱燕，决白马之口以沃魏氏，是一 举而三晋亡，从者败也。大王垂拱而治，天下编随而服矣。此攻之德也！”
　　“说得好！”秦王不禁抚掌赞叹。
　　韩非躬身一揖：“大王谬赞。”
　　然后微微抬起头，正欲退回，余光却瞟到李斯向一个大臣悄悄使了个眼色，那个大臣便出列向秦王一揖：“臣不赞同韩非所言。臣认为，应先攻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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