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挂东南墙

　　有些人，有些事，你越是想避开就越是避不开，一如少年时的江唯止遇到萧萋萋，一如现今的萧萋萋遇到……一只八哥。

　　暂时抛却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心事，萧萋萋好不容易入了眠，“咚咚咚……”有节奏的敲门声蓦然响起，伴随着清亮的叫唤声，“萧拾湮，萧拾湮……”

　　萧萋萋睁开眼睛，问了一声，“谁？”冬夜寒冷入骨，本该守夜的绿绮早被她打发回去休息了。

　　门外无人应声。

　　萧萋萋翻了个身，闭上眼拥着被子继续好眠。

　　片刻之后，“咚咚咚……萧拾湮，萧拾湮……”敲门声和叫唤声再度响起。

　　萧萋萋起身披上一件单衣，走至门边，拉开门一看，门外空无一人，除了呼呼作响的寒风，连个鬼影都没有。萧萋萋被冻得打了个哆嗦，立刻合上门，跑回床边钻进了被窝。

　　不出半盏茶时间，萧萋萋还没来得及陷入睡眠，“萧拾湮，萧拾湮……咚咚咚……”扰人的声响再一次从门外传来。

　　萧萋萋咬牙握拳，倏地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恶狠狠的光芒，被子一掀，连外衣都不披了，风风火火地走到门边，一把拉开房门。

　　“嗖——”一道黑影快如闪电，窜了进来。

　　萧萋萋目光追随着那道黑影，扭头定睛一看，那道黑影落在了屋内窗台上，竟是一只通体乌黑的鸟，前额立着一簇竖直的羽毛，像戴着一顶小帽子，体形胖得像只圆滚滚的黑球，也不知那双短小的翅膀是怎么支撑着这副身体飞得那么快的。

　　黑鸟在窗台上悠然踱了两步，“咚咚咚……”开始拿嘴啄窗棱，又一声接一声叫得起劲，“萧拾湮，萧拾湮，萧拾湮……”

　　萧萋萋从书架上抄起一本书，卷成一筒用来赶鸟，“出去出去。”

　　黑鸟拍打着翅膀满屋子扑棱，一边飞一边叫嚣：“萧拾湮，萧拾湮……”

　　萧萋萋跟在黑鸟身后上蹿下跳，上桌爬梁，只着一身单衣也愣是硬生生出了一身热汗。斗争半晌之后，终是气喘吁吁地败下阵来，她愤恨地盯着那只黑鸟道，“小东西，看我怎么把你做成烤全鸟！”

　　鸟没抓到，弄出的动静倒是把住得不远的绿绮给吵醒了，她出现在门边，喊了一声“小八”，那黑鸟便乖乖地飞到她手臂上去了。

　　绿绮怀着歉意请罪道，“是奴婢疏忽，打扰公主歇息了。”

　　“这只又丑又胖的鸟是府里人养的？”萧萋萋带着好奇问道。

　　绿绮还未作答，黑鸟率先口齿伶俐地回嘴道，“萧拾湮你滚，萧拾湮你滚……”

　　萧萋萋：“……”好吧，她大概知道这鸟是谁养的了。

　　东方还未露白，星子还未落尽，天才刚刚蒙蒙亮，萧萋萋破天荒起了个大早。当然，这并不是出于她自己的意愿，都是那只嚣张八哥的功劳，寅时刚过它便去而复返，在门外不知疲倦地扯着嗓子喊：“萧拾湮，萧拾湮……”

　　顶着黑眼圈的萧萋萋怒由心起，双眼发绿，脸都未洗，便舞着一根竹竿在院子里与那只八哥你追我赶地斗了起来，直到天光大亮都没能分出个胜负来。

　　江唯止宽袍缓带地走进院内，诧异地看着她，“公主今日倒是好兴致，这么早便起来练武。”

　　“……”萧萋萋撑着竹竿缓了一口气，看看气定神闲地站在她面前的江唯止，不由恶意揣测这只黑鸟是不是由他授意故意来折磨她的。她指指那只正在空中盘旋的黑鸟，问：“那是你养的？”

　　江唯止抬头，这才注意到空中的黑鸟，疑惑地喊了一句：“小八？”

　　黑鸟一听到他的呼唤，立刻飞到他身边，落在他肩头，乖巧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作低眉顺眼状。

　　萧萋萋鄙夷地看着讨好卖乖的八哥，怎么看都觉得那是一只有心机的肥鸟，“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么讨人嫌的鸟？”

　　江唯止转眸悠悠地望着她，“你不记得它了？”眸中有一闪而过的失落。

　　萧萋萋摸不着头脑，“什么？”

　　江唯止移开目光，神色疏淡道，“罢了，不记得便不记得了吧。”

　　黑鸟抖抖肥胖的身体，喋喋不休道，“萧拾湮混蛋，萧拾湮混蛋……”

　　萧萋萋：“……”

　　江唯止虽然处于休沐期，登门的人却是不少，或是上门约谈的同僚，或是前来禀报的差吏。

　　江唯止会客一般在书房，萧萋萋一路问人寻到了书房，鬼鬼祟祟地蹲在北边的窗户下偷听。

　　蹲了半晌，净是在讨论案情，偶尔夹杂几句寒暄之语，除了一双麻木到毫无知觉的腿之外，萧萋萋一无所获。

　　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绿绮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公主，大人向来清心寡欲洁身自好，定然不会在书房里做什么苟且之事的。”

　　萧萋萋觉得有必要替自己辩解一下，“我不是想听那种事。”

　　绿绮用自以为雪亮的眼睛给了她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奴婢懂公主的意思。”她接着小声问道，“公主，要不我给您搬张矮凳来坐着吧。”

　　萧萋萋感觉她所说的意思和自己想的意思大概不是同一个意思，但也无暇计较，点头道，“也好，蹲着是有点累。”

　　“既然累了，便进来坐吧。”头顶上传来清冷悦耳的嗓音。

　　萧萋萋背上的寒毛陡然立起，仓皇抬头，撞进一双幽深的眼眸里，窗户不知何时敞开了，江唯止正负手立在窗边静静地望着她，眼含戏谑。萧萋萋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风水轮流转，从前占上风的那个人好像一直都是她，何时见过江唯止这般模样。

　　江唯止的书房陈设简单，书架桌案一览无余，墙上也没有过多的装饰，除了一幅笔力虬劲的书法。

　　萧萋萋越看越觉得眼熟，观察半晌，确认左下角的署名是“苏秉”二字无误，不禁双目微瞠，愕然道，“这是……”

　　江唯止坐在案前审阅卷宗，头也不抬道，“正是公主赏赐的墨宝。”

　　萧萋萋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心道难怪看着那么眼熟，自己写的，能不眼熟么。

　　那年蹴鞠比赛之后接连数日，面对萧萋萋的赔礼道歉，江唯止连一个字都吝于启口，态度比数九的天气还要寒冷。萧萋萋不知送了多少上好的膏药补品去江府，均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苦苦思索之后，她恍然大悟，江唯止的怒气多半是因为与那幅书法名作失之交臂，文弱书生不都喜欢这些附庸风雅的玩意儿么。去向学监讨要？她是万万没有胆子的，于是她脑筋一转……就把自己转进了一个坑里。

　　当萧萋萋亲手将墨宝奉上的时候，江唯止展开一看，脸色当即黑了三分，咬着牙问：“萧拾湮，你当我是傻子么？”

　　萧萋萋挠头，“诶？何出此言？”

　　“且不说苏秉的书法以筋健洒脱著称，而这幅字骨力遒劲，单单看这落款，世人皆知苏秉从来只署名抚云居士，而非其名讳。你在糊弄我之前能不能先稍微做点功课？”江唯止罕见的直接数落道。

　　萧萋萋扶额懊恼道，“唉，看来我是被那卖字画的给骗了。”

　　江唯止侧目，“你当我未曾见过你的笔迹么？既然这么喜欢抄写，那就把大齐律例抄一遍吧，否则我便将这幅书法送给学监品鉴品鉴。”

　　萧萋萋怀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问道，“江少卿，你是开玩笑的对吧？”

　　江唯止神情冷淡，“江某从不开玩笑。”

　　萧萋萋：“……”

　　往事不堪回首，萧萋萋摇摇头，转身疑惑地问江唯止：“为何将这幅字挂在这里？”

　　江唯止翻阅卷宗的动作顿了顿，片刻后缓缓答道，“笔书尚可。”

　　萧萋萋一听，喜笑颜开，提议道，“既然江大人如此欣赏，不如把我抄的那一百多页大齐律例都贴墙上？”

　　江唯止：“……”

　　“大人，关于恩业寺一案，您上次交代我的事情都调查完了。”大理寺主簿张乘一手扶着腿跨过门槛说道，看见屋里站着的萧萋萋行了一礼，“见过公主。”

　　萧萋萋回以一笑，江唯止抬手示意他坐下。

　　张乘坐下后慢慢道来，“那日大人与我说厢房有异，我让人细细探查过了，正如大人所言，隔壁那间屋子确实有人用过的痕迹。佛案上有灰尘积聚，蜡烛上却干净无尘，定是最近被点燃过，这两间厢房门边的木牌均有翻动的痕迹，木牌在门边久挂留下了印痕，可现在木牌悬挂的位置与那印痕并不完全吻合。”

　　张乘稍作停顿，观察了一番江唯止的表情，对方只半垂眼眸，面上波澜不惊。张乘又接着说道，“另外，关于当事的几名沙弥，普慧个性沉稳，行事有度，方丈有意让他接替上一任知客；普寂性子活泼直率，有时稍显浮躁，与寺中不少僧人有过纠纷，但并无大过；普悟入寺时间最长，沉默寡言，不善与人来往，有人说他迟钝木讷，但依小人之见，他虽不喜多言，但说起话来却是条条有理。”

　　张乘禀报完，静候江唯止定夺。

　　江唯止微微颔首，向门边的江琴笙吩咐：“备好车马，午后去趟恩业寺。”

　　江琴笙点头应声，“是，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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