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弦不思量

作者:三省斋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望断故园心眼(四)


      “子桑,子桑……”
      梁子桑隐约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是阿舞,他挣扎着从梦境中脱身,梦中的阿舞愈走愈远,只余一抹白光,强烈刺激着他的目光。甫一睁眼,他口中依旧喃喃着“阿舞”。
      “将军,您醒来了!”
      方才的幻梦一瞬消逝,被现实里房屋内侍妾的哭喊声取而代之。他努力看清眼前男子,原是自己帐下副将,昏昏沉沉向外望去,床沿边整齐地跪着一众人,看到自己醒来总算停止了哭声,一齐向自己挪了挪。梁子桑抬起手向外不耐烦地挥了挥,只留下副将一人。
      “你可知,她终于离开我了。”
      副将也是个铮铮铁骨在沙场抛头颅洒热血的汉子,最见不惯这般风月情事,如今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竟为一个女子做出这副窝囊颓废样,他打心眼里不屑,可口中还是软了几分。忆及前日里来寻过自己的那位兄嫂,总算知道如何开解他了。
      “将军你看,世上这般多女子,何必只心系已故之人?旁的不说,单说将军府上,姬妾如云,哪一位不比天仙,您何苦自伤呢?”
      梁子桑从下床来,估摸着已过了午时,“没有人如阿舞那样。”
      副将一笑,小心扶着梁子桑的胳膊,却被他摆手阻止,他也不再坚持,“将军此言差矣,府上是否有位兄嫂姓燕?”
      “是又如何?”梁子桑敷衍着,穿上外衫。
      “夫人曾寻过属下,专程而来只为关心将军出征伐赵期间的饮食起居,我呢,老老实实地说与夫人听,夫人几番落泪,不忍再闻,属下劝服无果,愿请罪。但此是他话,属下想说的是,这燕夫人可比得了舞夫人?”
      梁子桑不甚在意,微咳几声后又仿佛知晓了什么,急急转身询问:“你说燕氏曾去找过你?那阿舞的事呢,你也告诉她了?”
      “自然,属下绝不敢隐瞒半分的。”
      “你……”梁子桑对着副将满脸的骄傲自得也提不起怒气,他这时才意识到,先前感觉到的一丝蹊跷原来是这样。
      燕氏无害?燕氏纯良?可笑极!
      他当下招来了那日也在院中哭泣的一位侍妾——新近才被大王赐予自己——脸生得很但短短时日与燕氏想来交情不深。
      然而这名侍妾许是太过紧张害怕,来来回回问不出什么密事,只一句“舞夫人是自己寻死”在嘴中翻来覆去。无奈寻来家棍,那侍妾才惊恐地软身在地,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出来:“是燕夫人,她以府中年事最久自持,逼迫众姐妹为她作证,燕夫人说,说只要舞夫人消失,她便顺理成章是将军正室,那今后我们的日子全需仰仗燕夫人,她给了我们锦绣繁华的承诺,相比于舞夫人那不近人的性子,权衡再三,自然纷纷投靠燕夫人。将军,此事与我们无关啊……”
      “若此是真相,你们皆为阿舞陪葬!”
      一袭素色衣衫在疾风中纷扬翻涌,两名小厮冲开燕夫人的房门,与丫鬟唠嗑的燕夫人浑然不觉,见状眼色微微变暗,“放肆!”
      “我看你才放肆!”
      素色衣衫紧随而后迈入屋子,梁子桑恶弃地看向那张瞬息万变的脸,一声“跪下”惹得燕夫人面色僵硬,竟自觉地弯折下膝盖,一屋的丫鬟也慌忙伏地。
      委屈的声音随即而来:“将军这是怎么了?”
      如此贤良淑德的外表,内里却是腌臜恶毒,他不再多言,屏退了旁人。上前一步,缓缓来到燕氏面前,抬起那张干净的脸,这张脸依旧这么淡定,显露着恭敬贤惠,他从齿缝中扔出再平常不过的字眼,却是让他自己都感到恶心,“我对你不好吗?”
      燕夫人眼角微怔,但还是露出喜色,答道:“好……”
      “那你为何要害我的人?”梁子桑将手重重拿开,看着燕氏的脸,一瞬间从娇羞欣喜转而为惊怖难堪,脸色煞白煞白。
      “将军都知道些什么?”许久燕氏冷笑一声,“既然知道了还兴师动众来问妾作甚。”
      “她该死,不光是她,这后院所有的新人都该死!”燕氏圆睁着眼,双手死死撑在地上,不住发抖的身躯使发间的翠玉珠钗松动落地,因陈年玉品早已经不住摔落,那些修饰良好的珠纹绽开四散,玉柱摔成两半后滚出老远。
      那时新作嫁妇,同样是新人的他亲手将这柄珠钗赠予自己,彼时有多爱怜,此时便有多厌弃。
      梁子桑看着身首两处的玉珠,俯身捡起原地光秃秃的钗子,丝毫不为所动,他淡淡道:“你把阿舞葬于何处,你告诉我,我可以既往不咎。”
      “不!你永远别想知道她在哪,这是报应,哈哈哈……”她抖动地发髻久久不能平复,凌乱的衣衫业已顾不得,眼角加重的胭脂正好掩去了那滴悄无声息的泪珠,“将军还不知道吧妾早已命人将那贱人的尸首扔在荒废处,越远越好,连妾也不知他们将她扔在何处。”
      “啪。”梁子桑出手,平生第一次掌掴女子,却仍不解气,可还是得咬牙切齿问着:“你找的人呢,现在在哪?”
      “不知道。”燕氏手扶着瞬间肿胀的半边脸,轻声而绝望地说着:“那两人已被妾杀了,这还是与将军学的,做事绝不与人留后路,想那先赵便是血淋淋的例子。”
      “毒妇!”
      梁子桑越过燕氏,迫不及待离开这肮脏的人心,“按军法处置,剖心曝尸,其余人,都削去府籍,一并遣散。”
      “梁子桑你不公平!我跟了你十八载,这算什么,你说过会永远待我如初,可那后院与日俱增的新妇算什么,你说那是大王钦赐你无可奈何,那她是什么!你已经很久没对我笑了,梁子桑我恨你!”
      梁子桑听完这些疯癫之语,愣在原地,半晌才踏出房门,留下一句:好好安葬她。
      身后尖刺的笑声愈来愈远,梁子桑离她也愈来愈远……

      满城的梨花都开了,都落了。都城的将军府前,黄叶洒满阶庭,重重的铁锁锁住了一院的恩怨情仇。三年,梁子桑带领亲兵寻遍了陈国的每一处荒山废水,他找她都找了三年。
      他找不到她,也与兵卫走散,孤身一身,在凛凛寒风中,依旧没有换下那套春服,她记得这套春服的。曾经执剑浴血的将军,如今一朝经变,披头散发沦落街头无人识。他似乎忘了如何束发,也忘记了寒冷,周身散发的不再是杀气而是人人避之不及的腥臭,犹如一具行尸走肉,人人喊打。
      天才蒙蒙亮,陈赵边境是一处顶顶热闹的集市,过往的商人大多聚集在此,或留宿住店,或就地赚回路钱。
      “哪来的野乞儿,也不看看是哪就胡乱闯,给我打!”
      酒楼门口每日皆要上演这般的戏码,路人早已见怪不怪。只见酒楼主人扶着自己腰缠万贯的大肚腩,指挥着手下将一个乞丐扔出道上,杀一儆百道:“使劲地打,每个乞儿都来讨碗饭吃,我这酒楼干脆做成慈善得了,给我麻利点打!”
      “主子,他身上有珠子。”其中一位停下了拳脚,摸出那颗珠子,放进嘴里咬了一咬,喜道:“是真的。”
      “定是哪里偷来的,给我继续翻翻。”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群人才肯作罢,伏在地上的乞儿一动不动,气息全无,大雪很快掩盖了整条街市,自然也掩盖了酒楼前血迹斑斑的尸体。
      梁子桑太累了,回头看了眼白雪下自己的身体,前尘记不得,苦笑一番,终究还是找不到她呀。
      阿舞,你知道吗?我看到你为我而绣的鸳鸯,很好看,可惜,我再也不能戴在身上了。阿舞,你且等等,我就来寻你。
      十日后,雪势渐微,有位好心的姑娘卷了破草席,将他背出集市,埋在废山脚下。乞儿的长相已分辨不清,全身的伤口溃烂肌肤脱落,可他露出森森白骨的手指却依然紧攥着一只荷包,绣着嬉戏的鸳鸯。
      又是十日,有位好心的公子在这杂草坟前燃了一炷冥香,添了四个白面馒头。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3292816/9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