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

　　虽然知道她不是张敏，但我还是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只要看着她的脸，就会有一种自己还在办公室的感觉。
　　“你看够了没？”一记冷凝的眼神杀过来。所以说，在看她的时候千万不能看她的眼，那眼神实在太恐怖了。

　　避开她的杀人视线，我马上转移话题。“当你的丫环我要做些什么？”
　　“你什么都不必做，只要一直待在我旁边，在我送走你之前别惹什么麻烦就可以了。”看来若菱和这个紫云姑娘都是很多麻烦的人啊，我还是小心点，乖乖地等待机会离开就好了。忍不住又把目光转向她，我仿佛已经看到了我理想中的生活了……呵，呵呵。

　　“那怎么行。你这么帮我，我一定要回报你的。让我为你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吧，不然多不好意思。”别人给你什么的时候，你总是要客气地推却一下的。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先帮我提热水，我要沐浴了。”哈？！没想到她还当真了，我只是说说而已啊。可是说出的话又不能收回，不然她一定会鄙视我的。

　　“好……我现在就去。”垮下双肩，我有气无力地向门口走去。放着好好的米虫不当，非要充什么伟大，现在好了，又被打回灰姑娘了。
　　“喂，你去哪里？”她叫住我。
　　“帮你提热水沐浴啊。”有问题吗？
　　“唉……”她拿一种看白痴的眼光看我。“这种事你吩咐丫环做就好了，不必自己动手。”啊，糗大了……故作镇定地回过头。

　　“咳咳，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想去监督她们。不过仔细想想，这种小事相信没我的指导，她们也可以顺利地完成。那我……就不去了。”我有没有看错？她是在笑吗？而且好像是忍得很辛苦的那种。
　　虽然我自诩脸皮厚到子弹都打不透，但此刻也不自在地想跑。避开她戏谑的表情，我快速地冲出内间，抓住个在外堂抹桌椅的小丫环，就把这事交给她了。

　　原来古人洗澡真的是这么麻烦的啊。先要抬一个大大的木桶，桶里有个小凳子是让人洗澡的时候坐的。然后再用盆子或水桶，一点一点地往大木桶里倒水。直到有五六分满为止。最后再洒上一些花瓣和香料，把屏风移到木桶前。
　　跟她一比，我之前的简直不叫洗澡，而应该叫抹身。就跟抹桌椅没什么区别。打一盆水，拧条布，在身上反复地擦拭就了事了。

　　等一切弄好了，丫环就全都退下了。我也打算跟她们一起退下，却被她叫住。“喂，你又去哪？”
　　“出去啊，难道要看着你洗澡？”不会又错了吧。
　　“你走了，待会儿谁给我擦背，拿衣服？”不是吧？还要我擦背？
　　“我没擦过耶。”可不可以不要？
　　“你不是说要帮我做点事报答我吗？”说着已经开始脱衣服。“把衣服拿过来，披到屏风上。衣服在床边的那个红色木箱里。”这次倒是说得很仔细，可能怕我又做错吧。

　　红色的木箱……在这里。打开箱子才发现她的衣服几乎全都是紫色的。淡紫、浅紫、粉紫、深紫……摆了整一箱。虽然紫色真的很适合这个丁香花似的女人，但她也不必这样吧。
　　等我拿好衣服，她已经坐进桶里，开始洗了。真是好速度啊，居然能把那些繁琐的衣服脱得那么快。

　　“过来帮我擦背。”感觉她就是那种发号施令惯了的人，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让我不自觉地照她的话去做。
　　一边鄙视着自己的没个性，一边又照她说的去做。一进去我就看呆了：真正的美女沐浴图真人现场版啊。如果我是男人，现在一定连鼻血都流出来了。

　　“你以前是男是女？”她突然开口。
　　“当然是女人啦，你没闻到我身上充满浓浓的女人味吗？”（那不是你的身体，女人味也不是你的。）白了她一眼，“你问这个干嘛？”
　　“没有。只是觉得你的眼神很像我那些客人。”不会吧，她的意思是说，我看她的眼神很色，很□□吗？心心都凉了～～（请用《童话》曲调唱）

　　“算了，我想你也不会擦，先出去吧。”
　　“真的不用吗？”一步三回头。
　　“不、用。”好像听到磨牙的声音，应该是错觉……

　　自从冠上了“花魁贴身丫环”的称号后，意外就三不五时地找上我。例如推开门就会有一桶水冲我兜头淋下；例如早上起来的时候会发现门已从外面被人锁住；再例如房中各个角落包括床上，会出现一些可爱的小动物：蛇，老鼠，蟑螂之类的。让我不得不感叹，阶级斗争真是无所不在啊，无论你是高高在上的嫔妃还是低下的丫环，都毫无例外地上演这些戏码。

　　此时我正被五个浣云院里的中等丫环围困在廊道上，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她们是浣云院里的，那是因为我上任的这三天以来，每天都会出现这种状况。眼前的这位叫巧香的，显然就是阶级头子。她本来是最有希望当上上等丫环的，起码她自己一直都这样认为，可惜半道上出了我这个程咬金。虽然同样是丫环，不过待遇却是差多了。上等丫环有独立宽敞的房间住，工作量少拿的钱却又多，连衣服的材料也比其他丫环好，而且也受其他丫环的尊敬，尤其是花魁的贴身丫环。也难怪她会这么不甘心了。现在她应该已经发现那些“小可爱”对我起不到什么伤害作用了吧，反正我也已经厌倦了那些无聊的小把戏，今天就一次解决吧。

　　“贱丫头，识相的话就自己走人，不然可别怪我不留情面。”好怀念啊，这个外号居然传到这里来了，我的名气还不小嘛。
　　“你可不可以换句台词啊，每天说同样的一名话，你难道不觉得厌吗？”别人越是想让你生气，你就越是要争气，所以一看到她我就亮出菩萨脸。
　　“你少给我嘻皮笑脸，一句话，去不去？”对着那张凶恶的脸，我忍不住感到好笑，在我看来，她就像是个抓不住自己男人，却去怨别的女人的泼妇一样。
　　“去。”我依旧笑咪咪的，“汤都快干了，再不赶紧给小姐端去我就得挨骂了。”看她的脸由白变红，由红变青，最后黑压压的一片，我就特有成就感——我终于驯出一个川剧变脸大师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最后说一次，自己去向小姐辞职走人，记住，你是自愿的。”
　　“好吧，我会跟小姐说巧香姐叫我自愿辞职的。”说着作势要走。
　　“站住！看来今天要是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会把我当回事儿了。”你也知道自己不是一回事儿了啊。还没等我把这句话说出口，旁边那几个我以为就是给巧香壮胆用的摆设品就堵住了我的退路。我太大意了，这里可是没人权的古代，这些人可不是跟我开开玩笑，弄点小恶作剧就算了的。

　　“你知不知道青楼里那些不听话的姑娘们是怎么变乖的？“她阴森地笑着，从衣袖里掏出一包不知道什么东西，一步步地靠近我。
　　前有狼，后有虎，旁边还是个湖。从没像现在一样厌恶浣云院里的优美环境。
　　“巧香姐，做人做事得有分寸，如果今天的事被小姐知道了，你猜会怎样？”
　　“哼，你别想吓唬我，你以为自己还是当初那个若菱吗，我们可不怕你。出了事，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发现旁边的几个丫环有点动摇，她连忙稳住人心，顺便说明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让其他人想后悔也已经来了及了。

　　她掀开那个布包，里面是一个铁盒。巧香轻缓地抚着它，好像在跟它沟通似的。她把那个铁盒举到我面前，然后神秘兮兮地问我知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看她那样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接着打开了那个铁盒，我往里面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啊。再仔细一看，竟是一只……蚂蚁？！她神精兮兮地搞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让我看一只蚂蚁？

　　“知道这是什么吗？”
　　“蚂蚁。”我诚实地回答。难道这里很少蚂蚁？瞧她那副宝贝稀奇样。
　　“呵呵，”她轻笑出声，“真没想到若菱姑娘会不识这‘肉蚁’。”肉蚁？它那么小，看起来没多少肉啊，连存在感也几乎没有。
　　“知道它为什么叫肉蚁吗？”估计她是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了我的无知。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再次诚实地回答。

　　“哼，这可就由不得你了。架住她！”眼见那几个就要逼近了，我眼珠偷偷地向四下里瞄，逃生路线没有了，只能寄望于有没有“闲杂人等”从这里经过，可惜这浣云院不是一般的“清静”。现在如果有谁来救我，我立马以身相许。
　　“你们想做什么。”一个突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以身相许的对象隆重登场了。
　　“小……小姐。”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巧香，现在如一只被人发现偷吃的小猫咪一样，瑟瑟得说不出话。剩下的那几个丫环也都“扑”地跪在地上。

　　“你们想做什么？”淡漠中暗含着一丝威严，她又问了一次。
　　“奴婢知错了。”这下连巧香也跪了下去，声音抖得跟筛康似的。心里总算平衡一点了，原来不是只有我怕她啊。
　　“既然知道错了，那也应该知道怎么做吧。以后我不希望在浣云院见到你。”她冷淡地说着。
　　“谢谢小姐。”说完急急地转身要走，跟见到鬼似的。

　　“等等。把你的垃圾带走，不要弄脏我的地方。”与她那张菱形小嘴毫不相符地，她吐出的话堪称毒辣刻薄，“还有，以后我不希望有人再找她的麻烦，不然，后果你们应该很清楚。”
　　“是，是。”一群丫环点头哈腰地落荒而逃，显然吓得不轻啊。而紫云从头到尾都没看她们一眼，无焦距地看着飘絮的风景，也不知在想什么。

　　“真是谢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她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开口道：“你们吵到我了。”如果我对那一眼已经免疫了的话，那她的这句话无疑再次让我坚强的心碎了一地。
　　“那……还是谢谢你。不管怎么说，你也帮了我。”挤出一丝干笑，我努力拉近我们之间的关系，为今后融洽的相处做贡献。

　　“虚伪。”如来时一样，她走得也轻飘飘的，没一丝声响。只留下一句与她飘渺优雅的背影成反比的话，让我独自回味。她看出什么了吗？我的确是出来拿汤的，只不过出来之前跟她说了句：我把汤端到亭子里去喝吧，那里风景好，喝着也舒服，如果一会儿我还没回来，就去亭子里找我。
　　而这条廊道是去亭子的必经之路，也是她们每天对我进行“劝降”的地点。这个紫云不好糊弄啊，我还是收起我那点小九九，不要惹毛她了，不然倒霉的还不是我，况且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

　　从那次之后，整个掬香楼的大小丫环都不敢惹我了，甚至连一般的姑娘都对我退让三分。我可算是咸鱼翻身了。
　　趁着我“扬眉吐气”，我决定“衣锦还乡”，去迎娶我家翠儿。不对，是营救。她和我的事算是曝光了，我怎么能把她丢在那个狼窝里，不被那群讨厌我的人生吞活剥了才怪。

　　“哟，这不是王妈嘛，怎么在这提水啊，这种粗活让我来做就好了嘛。”我走上前要帮她抬水，只不过动作稍微慢了点。
　　“不用了，不用了。”以前看电视里的那些奸诈小人狐假虎威，心里一直很羡慕，今天总算是实现了我多年来的愿望。难怪世上总是小人比君子多，当小人的感觉真不错啊。“我来就可以了，自从你走后，这些活都我们自己动手做……”发现自己的语气颇有点抱怨的意味，她连忙打住。“现在整个掬香楼的人都知道，你可是花魁身边的大红人了。”涎着笑，王妈颇有暗示意思地说着。

　　今天心情好，就不刺激她了，她爱做梦就让她做吧。“那我去找翠儿了，你慢、慢、抬、哦。”朝她露出一个谦和的笑容，我向厨房跑去。这时候她应该是在那儿洗碗。
　　王妈还沉浸在刚才的那笑容中——好邪门啊。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本来还指望她能关照一下院里的人，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蠢，那个狠毒的女人一得势，怎么可能甘愿像以前一样？以后还是少惹她为妙，谁知道她会怎么报复。

　　“翠儿。”身形隐在厨房外，我小声地叫她。她好像没听到，继续着手中洗碗的动作，我又叫了她几声，并招手示意她出来。这下她是注意到了，不过整个厨房的人也都注意到了。
　　“若菱姐好——”好齐声啊，以前哪有这待遇，这些人可真能见风转舵。咦，怎么翠儿也跟她们一起鞠躬问好？

　　朝她们笑笑，我把目光定在翠儿身上。显然她们注意到我的目光，也纷纷地对翠儿行注目礼。尴尬地向四同看了看，翠儿终于受不了这场视线雨，一步一挪地走向我。
　　不与理会身后各种猜疑不解的目光，我拉着她跑到院里的那棵杨树下才开口：“你怎样，她们有没有难为你？”
　　“没有。”才怪，说得斩钉截铁却含着几丝失望和生疏，好像刻意要和我疏远一样。看来是我疏忽她了。

　　“怎么了？看你脸都皱成包子了。”故意用夸张的语气想逗笑她，不过看来一点都不管用。她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棵杨树，心思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对不起，别生气了好不好，不然我跟紫云姑娘说一下，让你也到浣云院里做事？”抱歉地笑笑，我摇摇她的手臂，企图唤回她的心神。

　　“你……你说真的？”回过神，她满脸惊喜地看着我，随即又垮下脸，“紫云姑娘不会同意的，我这么笨。算了，你经常来看我就好了。”语气中的失落让我更觉得自己对不起她。如果不是我，她就不会被同院里的人欺负、排挤了。
　　“没问题的，包在我身上。”阿莎力地拍拍胸脯，我一副大姐大的架势。这种小事紫云应该会同意的……吧？不管了，先斩后奏。

　　紫云虽然是个花魁，但仍是个清倌，每天只要弹弹琴，跳跳舞，陪几个重要的贵客聊天喝酒就可以了，并不需要接客。话虽如此，她每天晚上要应付那些心怀不轨的色狼，不免身心疲累。此时她正像其他的姑娘一样，即使已经日上三竿了，仍躺在床上。一阵微不可觉的脚步声把她惊醒了，紫云叹了口气，想也知道这时候会出现的是谁。

　　一阵敲门声还未响完，门已经被打了。紫云刚想说的“进来”都被某人省了。
　　“咦，你醒啦？”和她相处的这段时间，最大的收获莫过于，她已经接受并习惯自己的随性了。虽然感情上没什么进展，但她似乎对我也蛮不错的，起码没给我脸色看。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那张冷脸只是习惯或是保护色，总之不是针对我。
　　紫云对我仍采取“万不理”政策。她连看也不看我了，将目光停留在门口，我这才想起，门外还有个人呢。

　　拖出门后扭捏的翠儿，我对她安抚地笑笑，手上加大力道把她带到紫云床边。
　　紫云并没有看翠儿，只是用眼神询问我。而翠儿则不住地往我身后缩。也是，这个胆子也就比麻雀大一点点的小妹妹，怎么承受得了紫云身上不断放射出的“生人勿近”的气息。
　　尽量把翠儿拉到自己身边，我作出一副狗腿的样子。“这个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翠儿。”我介绍着，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印象，毕竟我跟她说的废话那么多，她从没理过，就像现在一样，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听。

　　清清喉咙，我就当她在听。“现在浣云院可说是人才凋零，生机黯淡，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不要。”我话还没说到重点，就被她打断了。本来我还打算用一大堆废话说晕她，在她迷迷糊糊的时候把事情定下来的。没想到她还真的有认真在听我说话，如果是平时的话我一定会很高兴，但现在……她那么精干嘛啊。

　　“翠儿她很能干的，别人打一桶水，她就打了三桶水；别人劈了一根柴，她就劈了三根柴；别人吃了一碗饭，她就吃了三碗……呃，说反了。反正像她这么吃饭少做事多，不多嘴又老实的濒临绝种的稀有动物现在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了你看你多幸运啊有我给你引荐。”呼，好累啊，一口气说这么多。喂，大姐，我说了这么多，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还得再接再励。“还有……”
　　“随便你。”你是以打断我为乐趣吗？还是终于忍受不了我的舌璨莲花？看在你答应我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于是翠儿就被晋升为二等丫环，协助我打理紫云的日常生活。虽说所有事情都是她一手操办，我只是动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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