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墓碑

作者:窃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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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


      依米是午饭时候走出卧室的,卓池砚好说歹说把布兰琪这位见到白金盒子里空空如也进而愤怒预言布鲁斯决计泡不到这个妞的大小姐哄走了,也不去劝依米出门,悠哉悠哉地斜歪在沙发上撰写了一部分稿子,联系杂志编辑说这边出了点意外,摄影集子估计要往后延一延了。卓池砚寻常不用稀烂的理由拖稿,这回偶尔一个意外编辑也表达了相当的理解与包容。
      卓池砚有非常健康的生物钟,到了什么点就该做什么,虽不刻板但极为规律。中午非洲大地热浪滚滚的时候,他也自觉地起身做饭。依米是循着饭香过来的,理直气壮地拍拍卓池砚说:“我饿了。”
      她是在卓池砚端菜上桌的时候出其不意地拍的,吓得卓池砚手上一抖差点把菜给倒了。“你有没有发现,我们认识时间不长,你却无数次提及了空腹的问题?”卓池砚含蓄地指出。
      “因为我真的饿了。”依米坦然说。
      卓池砚被弄得哑口无言,最终不过置之一笑,替依米乘了食物。只不过尝了几口,依米便在狼吞虎咽中抽空夸奖了他一句“好好吃”。在这方面,卓池砚受到的夸奖不计其数,卓夫人搞文学讲究的是风花雪月,做起饭来简直可以称作一场灾难大片,卓先生仰观宇宙于行星恒星诸多问题自是信手拈来,若转战厨房则委实堪忧。卓池砚从小不知道自己吃进嘴里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稍微长大了便自力更生做起饭菜来,不耗多长时间便在这个领域战胜了父母。卓夫人平常夸卓池砚喜欢玩文字游戏,卓池砚懒得去深究,只要知道母亲在夸自己就好,那一回吃了卓池砚做的饭却喜极而泣说我这当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虽然卓先生与卓夫人往后就“究竟谁的基因更加出色导致生出了卓池砚这样一个好儿子”的问题面红耳赤了无数次,但卓池砚的手艺已是不容置疑。往后聚餐他也露几手,女同胞们纷纷表示“想嫁”,再往后他心爱的姑娘也夸他,说自己将来可会嫁个好人家。
      都是旧事了。卓池砚不怎么沉溺在旧事里,日子总在向前跑,整日里思虑旧事只能于当下格格不入。如果整天怀旧来怀旧去,还不如死了好,省得还让旁人操心。
      依米咕咚咕咚把汤喝完,开门见山地问:“维斯坦给了你舞会的邀请函?”
      “对。”卓池砚讶异地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他刚刚在窗户外面说的。”依米的口吻波澜不惊。“我想去,你觉得呢?”
      卓池砚倒是觉得把这样一件浪漫的事情说得这么古井无波也算是一种天才了,当初罗密欧去见朱丽叶也不过是在阳台上,不过显然朱丽叶更懂得情趣一些。“你想去就去呗,本来就是邀请你,我只是顺带。”卓池砚对自己定位得很清晰。
      “你也要去。”依米固执地盯着他。
      “我去啊。”卓池砚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毕竟是我捡回来的姑娘,在你回家之前总得照看着点儿。”
      “舞会有吃的吗?”依米抬头满怀期待地看着卓池砚。
      对于西方这种社交方式卓池砚其实不很懂,往日他也去这些场合玩过,从古至今都是有钱人的把戏,有华茂鲜花装饰的雕金窗棂与扑着香粉荣光逼人的女子便好,至于吃的——“应该有吧。”卓池砚回忆着自己电影里见过的场景,不太确定地说。
      “应该?”依米垮下了脸。“不行,我要去告诉维斯坦,没有吃的我就不去了。”
      卓池砚觉着这样一段粉红的情事纵然是中断,也不能戛然而止于女主角过于贪嘴导致的男主角的心生反感。他只好出言哄说:“你别管有没有吃的,去玩一玩就好,如果当真饿了我回来给你做。”
      依米被说服了,心甘情愿地点头称是。然而在两人对舞会的探讨过程中,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舞会可不能穿着你这身脏兮兮的白裙子过去,我回头帮你问一下布兰琪看看有没有地方帮你办置一件。”卓池砚说起玩儿来也是兴致勃勃。
      “我的裙子很好,我不想换。”依米揪住自己的裙角。开始时卓池砚为了让她改变赤脚的习惯也颇费了一番周折,好说歹说终究是听了他的话。现下依米又固执起来,卓池砚也不焦心,到时候总有办法让她换上一身。
      既然是舞会,自然得“舞”。卓池砚估摸着依米怕是不会跳舞,一问,依米倒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会跳,即兴踮着脚来了一段儿,是非常漂亮的舞蹈,身段娇柔,有湖畔飞鸟随风而去的姿态。“但是舞会不跳这样的舞。”卓池砚颇感遗憾,却仍旧大摇其头。“舞会上跳的是社交舞,男人女人抱在一起转圈圈的那种。”与此道上,卓池砚也不过是个门外汉,勉强能把最风靡的几支舞含糊大略地跳出模样来,如今他支支吾吾也整不出长篇大论。
      “你教我呗。”依米的眼睛亮晶晶的。
      卓池砚心知肚明这活儿跑不了,却依旧不甘地问:“凭什么要我教你?”
      依米歪着头说:“别扯了,我知道你好心。”
      卓池砚:“……”有一种被顺毛了的感觉。

      教依米跳华尔兹简直是一场噩梦。卓池砚最初会跳舞是托中学时期兴行的某项阳光体育活动的福,课间男生女生都跑到操场上牵着手跳舞,大家都矫情可爱地羞涩着,牵手时扭扭捏捏,更有甚者拿一枝钢笔一人牵着一端坚决划清界限。大学时期,他的舞技又精进了,原因是选修了某节社交舞的课程去凑学分。课堂里男男女女自由搭配,卓池砚作为一个万众瞩目的抢手货色一直静观其变,到最后邀请了落单的那个其貌不扬的姑娘,留下了绅士的美名。当然也有人暗讽他故作姿态,然而一时风言也没什么好介怀。
      这回他把自己中学大学勤勤恳恳练出来的老本都拿出来以最和蔼可亲的态度教依米,依米却矢志不渝地踩着他的脚。
      “我也不想踩啊。”面对卓池无可奈何的质问,依米这样哼哼着回答说。“你的脚占地太大。”
      “倒怪起我来了。”卓池砚不怒反笑,“我决定不教你了,你太忘恩负义。”
      这话也只是说说,依米没看错儿,卓池砚在很多方面都算得上一个好人,而在教女孩子跳舞方面是个格外的绝顶的好人。纵然依米那样胡说八道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卓池砚最终还是架起她的手再次跳了起来——当然,他也再次被踩。
      牺牲了卓池砚占地面积比较大的一双脚与一个下午的时间,依米跳华尔兹总算是有模有样了起来。她灵巧地牵着卓池砚的手转了一个圈,煞风景地说:“我饿了。”
      卓池砚:“……”这是第几次了?
      依米也没说错儿,是吃晚饭的时候了,饿也是人之常情。但卓池砚还是颇有几分挫败感,他这么一个风度翩翩的——人近而立之年也不再好意思称自己做小伙子——中年男子,鞠躬尽瘁连自己的脚都不管不顾了来教你跳舞,你这丫头片子反倒说自个儿饿了。
      但正如依米所言,也正如我们所知,在诸多方面卓池砚都算是一个好脾气的家伙。所以他稍微收拾了一下子便出去买吃的,而依米历经了清早的尴尬,死活不肯跟卓池砚一起出去。“你多大个人了,买点吃的还要我陪着么?”她这样义正言辞地批评卓池砚。
      卓池砚忍不住逗逗她:“我胆子小嘛,一个人出去多可怕啊。”真诚地凝视着依米。
      依米倒委实是个太过于好糊弄的,见卓池砚这样扮可怜,即刻便犹豫了起来。然后下定决定般跺了跺脚,扯出毛巾裹住半张脸,大义凛然地冲卓池砚说:“我陪你去就是了。”
      卓池砚简直要笑破肚皮,面上却强作淡定道:“依米你真是善良啊。”
      “别说了,你前几天不还告诉我一句话叫做大恩不言谢嘛。”依米颇具领袖风范,潇洒地挥了挥手让卓池砚不要把区区小事放在心上,但显然是把卓池砚教给她的名言用错了地方。
      于是依米裹着毛巾陪卓池砚出门觅食。这回她倒是没被小商小贩们认出来调侃,只是——“真热啊!”依米躲在厚厚的毛巾下面闷声闷气地抱怨。“我都没法儿呼吸了。”
      寻常提起非洲自然就是一块骄阳烤炙下的大地,虽然有以偏概全之嫌,其实也差不离。依米裹着厚厚的毛巾,热也是应当的。卓池砚一开始还劝她:“既然热,就把毛巾取下来。”但唯恐被认出的依米斩钉截铁的拒绝了他。
      他们走到卖雪糕的小摊点,卓池砚问:“吃不吃?”依米紧紧裹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眉飞色舞地说:“什么什么?我要吃我要吃。”
      卓池砚正欲与卖家交涉,便听到有熟悉的声音款款地唤他:“卓先生。”英文发音是这边鲜少的雅正温润,就是那个“卓”字奇怪得很。
      “维斯坦先生。”卓池砚还没开口,周围的小商贩们便热情洋溢地凑上前来跟布鲁斯套近乎,而布鲁斯正如卓池砚所料定的那样礼貌得体地轻松周旋。待到人群皆散去,他才抱歉地说:“打扰了。”
      “没关系没关系。”卓池砚摆摆手,注意到依米现下把整张脸全用毛巾给裹住了,禁不住哑然失笑。布鲁斯热切地上前两步,还没开口说话,依米便往后蹦跶两步,低吼说:“我不是依米,我是布兰琪。”
      布鲁斯处变不惊,淡然道:“布兰琪小姐你好,你不热吗?”
      依米瓮声瓮气说:“不热,我挡住太阳了,很凉快。”
      卓池砚觉得这么看两人在炎炎烈日下揣着明白装糊涂下去也实在是一件艰难困苦的事情,忍不住插嘴说:“维斯坦先生有事吗?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谈?”
      依米小心翼翼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看向布鲁斯。布鲁斯冲着卓池砚微微露出一个苦涩却温和的笑容,“不必啦,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要布兰琪小姐转告依米,舞会的服装我会等会儿会遣人送过去的。”
      “依米估计不想要呢。”拙劣伪装成布兰琪的依米哼哼说。
      卓池砚觉着倘若布鲁斯这人独自挑起了王子与仙女教母的大梁,而“灰姑娘”却不领这个情,恐怕场面会有些尴尬,只好再次插嘴说:“布兰琪小姐今天怕是见不到依米,我来替你转达吧。”
      收到卓池砚肯定的答复,布鲁斯点点头,再冲依米鞠躬告辞道:“回头见,小姐。”他想要握住依米的手行礼,依米却机警地一手捂住毛巾,闲下来的一只手则背在身后。布鲁斯露出一个苦笑,再转向卓池砚说:“还想烦请卓先生问问依米,她为何偏偏瞧我不顺眼?”
      “一定问,一定问。”卓池砚好脾气地应下来。
      待到布鲁斯走远了,卓池砚便转向依米道:“你为什么那么嫌弃维斯坦先生?”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好一阵了,布鲁斯正是那一类最能牵动少女心肠的男人,依米却如此诚心诚意毫不傲娇地厌恶着,实在让卓池砚百思不得其解。
      “就是不喜欢,他身上的气息让我很难受。”依米没头没脑地回答说。
      卓池砚:“……”他应该知道依米是个脑回路奇怪的姑娘,不该问她逻辑性这么强的问题。

      如今的国际大都市世界金融中心纽约经过了无数次的起起落落大风大浪,经济萧条的时候所有纸醉金迷都一并化成过灰烬。可某位躲过了经济萧条的上流社会贵妇人对舞会的钟爱简直感天动地,下定了决心要在萧条的纽约城里举办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舞会。家里人就操心了,舞会自然是个奢靡的场所,在这样的经济条件下还炫富,只怕会招致天怨人怒。众所周知的是,贵妇人这个品种一向活得比较放纵不羁,自己想要举办舞会就一定要举办舞会,但也并不想招来天怨人怒,灵机一动就想出了一个侮辱大众智商的好法子。
      贵妇人于是托人在报纸上撰写了一篇文章,逻辑严密义正辞严地论证了这一场舞会对于拉动纽约的消费乃至克服当前的经济危机有多么至关重要的作用,然后广邀上流社会名流嘉宾。偏偏整个社会还以一种乐观的态度被忽悠了,最终贵妇人心向往之的舞会顺利举行,盛况空前。
      卓池砚把贵妇人的故事给依米扯了一通,依米表示“当时的纽约人都好蠢哦”。卓池砚扶额,他并不想通过这个故事把纽约人的智商传达给依米,而是想说:“你看呢,维斯坦在非洲这地儿举办舞会,就像经济危机时候的那位贵妇人一样阔气呢。”
      依米深有同感地点头:“贵妇人也不怎么聪明。”
      卓池砚真的已经无力吐槽,只能微弱地表态:“有道理。”
      放弃了将“布鲁斯维斯坦是个大土豪你应当好好把握珍惜”这个概念灌输给依米后,卓池砚觉得自己对两个小孩儿之间莫名奇妙的罗曼史也是鞠躬尽瘁仁至义尽了。布鲁斯是个传统的英俊潇洒且温柔多金的罗密欧,可是依米——不提也罢。
      卓池砚觉得这一对男女奇怪的相处方式已经不是自己所能插手的,便开始着眼于自己的工作了。他再次联系了纳达,两人约定好在舞会结束后隔天的清晨便再次出征草原。卓池砚这回的专题是非洲草原上的生命脉动,“也只有自己待着的这家杂志社能想出这样浮夸的专题名”,他刚把专题拿到手时是这样琢磨的。
      “我准备舞会后回草原拍摄,你跟我一起吗?”卓池砚这样问依米。
      依米恍恍惚惚地看向窗外的落日,非常圆非常火红的一轮,像是最炽热也最秾艳的时候生命坠落,然后黑夜是墓碑,星辰罗列出凡俗世人不能理会的墓志铭。“我跟你一起啊,我要回家。”
      卓池砚知道自己大概是问不出她的家在哪里的。依米从来不说,她只说自己要回家。
      已经不很古的古时候——既然人都已经作古就勉强算是古时候吧——有个搞学问的人感时而发:“松门松菊何年梦,且认他乡作故乡。”因为回不去,只能把身处地当作故乡聊以慰藉。
      然而终究不是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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