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墓碑

作者:窃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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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依米一直非常信赖自己的直觉。所以她第一眼讨厌布鲁斯,就固执地直到如今也不喜欢布鲁斯。但是布鲁斯待她好得实在太过分了一点儿,于是她问卓池砚:“喜欢一个人就会像布鲁斯那样好么?”
      “倒也不一定,关键看人。”卓池砚于情爱方面也算不上精通,只好凭借着陪卓夫人在一把眼泪一把笑中看的那点韩剧含含糊糊地回答道,“有的人喜欢谁自然就对人家好,但有另外一种叫做傲娇的生物就偏喜欢反着来。”他脑子里飘过无数个惹得母亲破口大骂的男主角——有些年轻人的爱情大概就是那样含而不露。
      “哦。”依米其实没听得很明白,但也懒得再听卓池砚解释了。她抱着膝盖坐在窗前,目送太阳西下群星斗转,那些墨色夜空中闪烁的星辰,古老传说里说是死去的人的灵魂。人们对死亡有畏惧与疑惑,所以产生了无数传说,又因为对死去的人的深沉的爱,故而将所能想到的最为瑰丽的事物赋予他们。北极地区的人们号称死者的灵魂栖居在壮丽华美的极光之中,欧洲人则说爱与美的女神的车辙边垂悬的七色流苏由亲爱的逝去之人的灵魂编织而成。而大象能感知自己的死亡,临死前会跨越辽阔的草原回到它们不为人知的隐秘故乡。
      “我对布鲁斯态度是不是很坏?”依米沉默了很久,问。
      “挺坏的。”卓池砚诚实回答。
      依米把脑袋歪在窗玻璃上,漆黑的眼睛里淌着漫天的星辰。“他对我倒是挺好的,也许我错了。”依米低下头,“我相信我自己的直觉太久也太固执了。”
      卓池砚见她情绪低落,揉了一把她的头发,“你这么小小年纪,还说什么久不久,觉得自己做得不好,以后改正就是——你那么对布鲁斯,我都替小伙子心疼,多好一个小伙子。”卓池砚没说自己对布鲁斯隐含的忧虑,年轻人的爱情里总该纯粹一些,不必像他这样一个谈婚论嫁的中年人一般瞻前顾后左思右想。
      “我尽量。”依米还是有些不情不愿。
      卓池砚拿出手机,一如既往地收到了卓夫人的微信轰炸。先转了好几篇有关“不结婚对一个男人究竟有多么大的危害”的鸡汤文给他,再唠唠叨叨发了十几条语音问非洲的天气以及卓池砚的境况,卓池砚估计母亲已经把数十年的语文底子悉数转化为扩句能力再进一步化为唠叨的战斗力。最后她改用打字问:“你准备何时跟露繁结婚啊?”
      当初跟盛露繁相亲是那样一副不愉快的场面,没想到最终他们还是走到了谈婚论嫁的当口。而他心爱的姑娘就像是一支插曲横亘在生命里,他的生命像是一场平淡无奇毫不出彩的电影,只有那一支插曲美得惊心动魄毫无逻辑。
      “我回去后跟露繁商量一下吧。”卓池砚只敷衍着回了一条。
      依米抬手扯扯卓池砚的耳垂,“你是不是不高兴?”
      “这你都能知道……”卓池砚苦笑着说。他有时候觉得依米对人情世故简直不通达到愚蠢的地步,有时候又觉得她心思细腻得让他惊心。卓池砚向来被人说“喜怒不形于色”,高兴和恼火都是自己的事情,何苦展现给旁人看,旁人既不能替你高兴更不能为你遣忧。
      “我就是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知道。”依米老老实实说,忽然又眉开眼笑问:“会不会我天资聪颖?”
      卓池砚捶了捶她的脑袋,“少胡思乱想点东西,你就能不这么蠢了。”他懒洋洋地缩回沙发里,吩咐说:“你要么去睡觉,要么自己玩一会儿。”翻开笔记本电脑,“我得工作。”
      开始时依米连工作都不知道是什么,听卓池砚义正言辞宣布自己要工作时只是茫茫然地瞅着他。卓池砚花费了很多精力向她解释什么是工作,但依米总是在质疑“为什么要工作呢?”后来卓池砚心烦意乱地扔了一句:“我不工作,你肚子饿的时候就不能吃东西了。”依米立马乖乖地躲开,让卓池砚清净了好一阵子。
      卓池砚至今没想通依米是怎么一回事。很多常识性的东西她都不懂,却又不是完全一窍不通,倘若当真一窍不通,卓池砚还能下个结论说她是与世隔绝长大的,偏偏又不是这样。她所知的东西并不算少,但都是零碎的没有连接成体系的。
      想不通。卓池砚并没有刨根究底的好奇心,想不通就罢了,回草原时捎上这个姑娘,找到了她的家自然好,若是找不到,大不了离开时委托一下政府。唯一的问题是不能让盛露繁知道他在这边养了一个姑娘这么久——当然凭他和盛露繁的感情,这事儿伤不了她的心,但自尊笃定会伤的。卓池砚不想让这事儿传出去落人口实,惹得坊间巷里指指点点。
      他大致敲下了自己的行程,发给编辑后,再跟编辑商讨了几件工作上的事务。编辑平常同他也是有一些私交的,含蓄地探听了一下这回的“意外”到底所为何事。卓池砚并不想说,委婉地把话题带过去了,编辑也识趣,顺着话题发展不再提起。
      待到事情都解决了已经临近十一点。卓池砚年轻时也疯玩儿,不过转针是睡不着觉的,如今到了十一点便困意上涌,眼皮都睁不开。偶尔忙里偷闲跟盛露繁出门溜达,盛露繁就会毫不留情地说:“你这是人到中年,也该注意养生了。”盛露繁当年相亲的时候就一点儿不留情面,如今谈了朋友也一点儿不留情面,可见她就是这么个不留情面的人,或者卓池砚还没有走进她柔软的圈子里——再不留情面的人总该对几个人柔软些,可惜卓池砚不算。的确是人到中年,卓池砚在父母面前还刻意显露着年轻,但他知道自己算不上年轻了,那股子冲劲儿早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凌云壮志也被磨成生活细微处花样百出的瞻前顾后。
      他洗漱前,先去看了依米,发现依米已经搂着被子沉沉地睡过去了。这个年轻人生活习惯很好,卓池砚心里暗自赞叹了一番,打着哈欠洗漱干净,往沙发上一滚,便陷入了无梦的酣睡。

      第二天清晨,卓池砚被砸门声吵醒了,睡眼惺忪地问清是谁后拉开门,布兰琪便扑了上来。“布鲁斯维斯坦替依米定制了一件礼服你知不知道?他在伦敦的老裁缝店订的,吩咐人家加班加点工作,务必要在舞会前给依米给做出来。”
      卓池砚脑子有点浑浊,找不着重点,只迷糊问:“他怎么知道依米身段的尺寸的?”
      “……”布兰琪顿时也觉得这个问题颇为费解,但甩甩头决定不想了。“这个甭管,可是维斯坦先生的男友力真的要爆炸了!”
      “你也可以追他的,我觉得依米不会太在意。”卓池砚实事求是地说。脑子开动又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疑问:“伦敦那点子裁缝肯替他加班加点工作?你逗我?”卓池砚一则没这份闲心二则没这份闲钱,从来没去那些裁缝店鼓捣过,但他还是结交过一些自命不凡的所谓贵族的,层出不穷的繁文缛节与自以为雍容华贵的拖拖拉拉,很难想像那些人会为了什么而放弃贵族悠闲地身段去加班加点地工作。
      “这个简单,只要你够有钱够有地位咯。”布兰琪深谙此道。
      这个干脆利落的回答让卓池砚毫无反驳之力。
      “依米醒了吗?”布兰琪探头探脑地问。
      “你醒得比较早,大家都没有醒。”卓池砚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没好气地回答。
      布兰琪却丝毫没有羞愧的样子,反而心安理得地坐在沙发上宣称道:“那太好啦,我可以上你这儿吃早餐。”
      很不幸,卓池砚是个好脾气的家伙,他只有认命地点了点头,轻车熟路地洗漱完毕,开始做早餐。依米来之前他不怎么自己做早餐,通常是提早一天买点什么糊弄过去,在漫长的时间里他把网上所能搜罗到的各式各样的泡面吃了个遍,新加坡产的呀,泰国产的呀,印尼产的呀,统统不在话下。但依米好歹算个客人——不速之客不也带个“客”字——中国人嘛,总不好意思含糊了客人。
      在做早饭的功夫里,卓池砚吩咐了布兰琪去把依米从床上扒起来。“实在不行你就掀她的被子。”卓池砚颇感快意地这样向布兰琪建议。小时候卓夫人非常喜欢这样对付他,认识了依米后,对她的赖床功力简直心服口服,偏偏顾忌着男女大防,这法子一直没能使出来,这下有了帮凶便再也不讲什么客气了。
      后来依米和布兰琪几乎是厮打着出现在餐厅的。“卓池砚,你放进来一个疯女人,她扯我的被子。”厮打的过程中,依米忙里偷闲地向卓池砚控诉着。
      卓池砚悠悠然把菜端上桌,只说:“别再疯疯癫癫了,快去洗漱。”
      待卓池砚吃到一半的光景,依米和布兰琪方才上了桌。依米鼓着腮帮子像青蛙似的等着布兰琪,布兰琪梳理了头发又是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施施然坐了下来,彻彻底底无视了依米刀剑般的目光。“池砚的手艺又精进了呀。”布兰琪以前是尝过卓池砚的手艺的,这回却又忍不住赞不绝口。
      这一类表扬卓池砚听得麻木了,也没有回应,只教训依米说:“以后要按时起床啊,再赖着我保证下次会比今天更凶残。”
      依米摇头,“我才不信你。”气鼓鼓地看布兰琪,“你绝对不可能找到比她更凶残的女人了。”
      卓池砚:“……”
      布兰琪嘲弄地挥了挥手,“承蒙夸奖,我好坏也算是个世界第一了。”
      卓池砚:“……”女人的战争危机四伏,他要保持安静。

      饭后,依米闹了很久要出去浪,卓池砚嫌外头太阳晒眼不乐意去。“我接下去有好几个月要在这大太阳底下奔走呢,姑奶奶您饶了我吧,我怕回家黑得我妈都不认识我。”这不是卓池砚夸大其词,真真确有其事,前两年他在亚马逊折腾了半年回北京看爹妈,大过年的用钥匙转开家门后,卓夫人端着一盆特地为过年准备的猪血愣在那里,卓池砚刚张嘴要喊妈,卓夫人便当机立断地端着猪血盆子往他脸上死命一泼,再高声嚷嚷道:“救命啊!抢劫啊!”——对此卓池砚也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现下他怎么也不肯跟依米出去浪,依米就更加恼火了,踢了他一脚后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叫我世界上最善良的女人,我就带你出去玩,怎么样?”布兰琪笑得甜蜜蜜地凑上前。
      依米立马甜蜜蜜地笑回来:“世界上最善良的布兰琪小姐。”
      布兰琪:“……”
      虽然这一声“世界上最善良”得来的太过轻而易举导致并没有产生预料之中的快感,但布兰琪还是遵守诺言,摸出墨镜与阳伞,驾着自己豪放派的座驾,领依米出门兜风去了。这座城不是大家固化的印象中的穷困潦倒的非洲,因牟取暴利的偷猎行业导致这里充塞着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人,三教九流之众的聚集使这座城市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你想去哪里玩?”布兰琪扶了扶墨镜,一派潇洒地问依米。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出来玩。”依米老老实实地说。
      布兰琪从来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来这里的确是为了卓池砚,但在等待卓池砚的好一段时间里,她都在四处游玩,也算是把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给玩熟了。“城北有个神神叨叨的老婆子占卜,你要不要去看一看?”布兰琪父亲经商,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对于占卜这一类事物的信赖程度甚至比不上攥在手心里的一美分。布兰琪当初经过那里看见一位身着奇异部落服装的老婆婆,便顿住脚步说了几句最近学的生涩的当地语言,没想到服装古老的老婆婆却说得了一口流利的英语,布兰琪仿佛他乡遇故知般跟老婆婆大谈特谈起来。说她很喜欢一个人,说那个人表示不喜欢她,说自己也不强求什么,只是还想要再争取一回。
      “我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我舍不得他。他不喜欢我我也知道,但缘分这种东西,我总还是想要争一下的。”她把从卓池砚那儿学过来的“缘分”一词告诉了老婆婆。
      老婆婆摩挲着自己干枯的双手,“是个东方人吧?我听很多东方人说过缘分。”布兰琪遇见老婆婆的时候已经不早了,聊了那么久已然日薄西山,远远可以看见太阳底下有被光线渲染成鲜红、湛蓝、雪白、橙黄的石子。
      “是个东方人。面上脾气好的不得了,骨子里固执得要死。”
      老婆婆哈哈笑了起来,“那这一回来争你的缘分,你很悲观咯?”
      “我倒是想要不悲观来着,可是我看见他就觉得很悲观。”布兰琪把淤积的恼火一口气吐了出来。
      “如果这一回还是不行呢?”
      布兰琪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投向日落处。“还是不行就只能放弃呗,其实也算不上多大的事儿,只是我真的很喜欢他……不过他告诉我说结婚就是守着一棵树吊死,既然都是吊死,我换一棵树吊吊倒也无妨。”她还是看得比较开。因为卓池砚的缘故,她了解了很多中国知识,知道中国有句老话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既然是命,也没什么好说的——但还是不甘心,所以随着那人到了这里。
      后来老婆婆说自己祖辈是部落里的祭司,往后部落文明开化往城里来了,她们这一支就从此无人问津。“科学嘛,我们这种没有科学依据的玩意儿也没什么人当真信,求也只是求个慰安。不如我给你算算?”
      布兰琪也只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说了好。老婆婆神神叨叨了一阵子,卦象便出来了。众所周知的是,寻常人是看不懂卦象的,倘若路上胡乱抓一位路人便能看懂卦象的话,占卜师何以维持生计?布兰琪也如同寻常人一般不懂那奇形怪状的玩意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歪着头仔细查看了一会儿,老婆婆正想开口解释,布兰琪就打断她:“不用说了,我总是要试这一次的,我也只试这一次。”
      倘若是个不好的卦象,怕是连这一次尝试的勇气都失掉了。倘若是个颇具希望的卦象,又怕自己念念不忘,恐怕这一次失败了,还会有下一次。
      布兰琪从来是个干干脆脆的姑娘,在卓池砚身上这么拖泥带水,用时兴的肉麻话来说——“都是因为爱啊!”
      “怎么样?要不要去看那个占卜的老婆子?占卜完之后,我们还可以去城北的美食街吃零食。”布兰琪从回忆里抽身,这样引诱着依米。
      依米却头一回没有被美食夺取全部的注意力,沉静地垂下眼帘说:“在古老的部落里,祭司的占卜是非常神圣的。我们从占卜中得知大自然的讯息。”生死荣枯,雨季时倾盆暴雨的冲刷下从寸草不生的荒凉土地中生长出来的鲜绿清新的幼苗,循着非洲大地上的绿意迁徙回来的奔腾的生命,都是来自大自然的讯息,先民把对生死的崇拜寄托在祭祀占卜中。
      但是都过去了。那是不科学的。
      “我们去看看那位老婆婆吧。”依米偏过头对布兰琪微笑。布兰琪发现她的皮肤真是如同象牙一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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