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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赢胤短短两句话向欧阳节表明他所做的一切，都因为时机和情势的推动。
　　他只是抓住了这个机会，改变自己顺从大势，而欧阳节没想到年仅七岁的赢胤能说出这样惊人之语。
　　震惊褪去之后，欧阳节立刻接受了赢胤的想法，并且对他做出了“守住本心”的要求。

　　回去的路上，欧阳节没再事事操心，对着赢胤千叮咛万嘱咐，又恢复了早晨出门前的懒散模样，没骨头似的躺在车厢的狼皮垫子上，阖眼歇息。
　　他的手指轻轻拨弄着身下皮毛，神色悠闲。

　　内侍连信跪在车厢里服侍赢胤换下身上染了尘土的衣袍，用锦帕细细为他擦拭身体，从头到尾谨守宫规，绝不多看一眼。

　　赢胤的视线却落在欧阳节身上，试图将他一举一动全部收入眼底。

　　他今天对着田间老汉的举动是有意为之，为得便是透露些许本性试探欧阳节。

　　欧阳节向他透露的“身世”在赢胤看来虽然每件事情都说清，可偏偏结果全部依靠设想推导才能得到。
　　赢胤觉得欧阳节对他的身世之谜，把握也只有五五之数。
　　但不可否认，这种说法点燃了赢胤的野心，让他本就不甘于人下的念头被彻底挑起，无端对欧阳节产生依赖的心思。

　　宫廷中长大的赢胤知道自己想要依赖他人的念头很危险，因为欧阳节的目的清楚的摆在桌面上——他所做一切都是为先太子报仇。

　　若自己真的是兴元帝的儿子，那么欧阳节让兴元帝的两个儿子自相残杀作为报复，岂不更加快意？

　　但如此一来，欧阳节需要的肯定是个聪慧却单纯的小主人，只有这样的孩子才能够轻易被他操控引导，又不会拖后腿；但如同自己这般善于伪装又心思诡谲的幼主，一定会让欧阳节退避三舍。

　　正因为如此，赢胤今日才冒险表现，想要看看欧阳节的选择——安邦定国之才，年幼的赢胤必定不如誉满天下的欧阳节；但说起揣摩人心、装腔作势的本领，欧阳节再修炼十年，对自小生存在宫闱中时时刻刻都靠着伪装生存的赢胤也拍马不及。

　　狼皮丰厚粗硬，和衣躺在上面十分舒适，可手直接摸上去的触感却并不得人喜欢。

　　欧阳节蹙起眉头，略有不满的翻了个身，扯下头顶玉冠，紧紧束在他头顶的长发骤然散开，凌乱的发丝洒了满地。
　　他心中正为了赢胤的性格烦躁不已！
　　心里有了判断是一回事，可正主时时刻刻做事提醒自己他是条心黑手狠的狼崽子是另一回事。

　　欧阳节从未期望宫廷中成长起来的赢胤心思纯白如初生羔羊，他也不认为赢胤天真单纯是件好事儿，但赢胤“黑”的程度却令他始料未及。

　　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天下明主自古以来，身上都有正气，如乾坤朗朗、明月皎皎。

　　七岁稚龄便如此懂得因势利导，赢胤的性子实在油滑得太过了！

　　欧阳节忽然意识到他本来打算教导赢胤阴谋算计，现在却不得不更改计划，像他最厌恶的古板学究似的，日后对学生开口孔孟、闭口子曰，全说所谓的圣人之言来纠正赢胤过于阴暗的性子。

　　这是何等的郁闷！

　　可他能不这么做吗？当然不可！

　　再教导诡道，本就心思阴暗的赢胤哪怕用不着他帮助，也能够弑父杀兄、阴谋篡位了。

　　这样的未来听起来很轻松，却与欧阳节的目标背道而驰，他励志将“幼主”教导成明君，完成先太子振兴大秦的遗愿，怎么能接受自己的学生变成暴戾恣睢之人？那样的君主只会带领国家用更快的速度迎接灭亡。

　　可惜，赢胤招招件件的小事儿里都不断提醒着欧阳节，他的性格阴狠毒辣，根本与自己期待的明主背道而驰。

　　烦心死了！！！

　　欧阳节猛然张开双眸，怒气冲冲的瞪向赢胤。
　　他一头乱发散在颊边，星子般的双眸熠熠生辉，双颊因为恼怒而染得粉嫩，瞬间艳丽得如同绽放的牡丹令人心神迷醉。
　　赢胤注视着欧阳节发丝凌乱、衣衫不整的模样，完全移不开眼睛，他看似清澈实则冰凉的眼睛里此时蒙上一层薄雾遮掩住赢胤的真实想法，只把憧憬全部显露在外。

　　“赢胤我警告你，昏君暴主才喜欢阴谋诡计、虚伪做假，只要兴元帝能再活满，五年你想要登基不难，难得是做个明君——我欧阳节只扶助明君，你不要坏我名声！日后不准你用这些小花招，人生在世当行阳谋！”欧阳节说完这些丢开赢胤的衣领，竟有了些许后怕的狼狈姿态。

　　连信想要上前帮赢胤整理衣衫，赢胤却将他推出车厢。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露出了笑脸，挨蹭到欧阳节枕边，将脸枕在他腿上蹭了蹭，恢复了最初傲慢的模样，骄纵的说：“你说过要当我的老师，现在改口也迟了。”

　　——死孩子，真是欠打！

　　欧阳节看赢胤尾巴都要翘起来的得意模样，恶胆向边生，狠狠捏住他圆润的脸颊往两边扯，低声威胁：“你吓唬谁呢，尊师重道知道吗？竟敢跟老师顶嘴！小心我日后天天打你手板！”

　　赢胤看着欧阳节气得再也顾不上名士风流气度的样子，笑得越发开心。

　　他下意识抬起手将欧阳节垂到自己身上的发丝拨弄到他耳后，指尖轻轻摩挲着欧阳节的脸颊说：“老师也才十五岁，和我同样是孩子呢。”

　　欧阳节一把拍开赢胤的手掌，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低声嘟哝：“谁家的孩子这么讨人厌！”

　　赢胤看着欧阳节双颊生晕的秀美脸庞，不死心的又抬起手往他身上摸，想把比自己高挑了许多的欧阳节圈在自己身边。

　　欧阳节瞟了他一眼，起身另找一处坐好，终于收起之前毛躁的模样，抬手将长发拢在脑后挽起，口气凉凉的说：“我十三岁便加冠，公子十三岁的时候，呵呵……”

　　欧阳节脸上炫耀的神色根本掩饰不住——冠礼意味着成年，民间的男孩从十三岁到二十岁加冠都不少见，唯独皇室为了磨砺公子们的心性，冠礼一直推迟到二十二岁举行。

　　换句话说，赢胤即便再心思深沉，只要不加冠，他二十二岁之前都是每天只能披头散发的熊孩子。

　　赢胤怨气十足的看了欧阳节一眼，翻身将脸埋在狼皮垫子里不吭声，气鼓鼓的模样让欧阳节乐不可支。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戳了戳赢胤肥嘟嘟的小屁股，笑着说：“生气啦？原来不是挺喜怒不形于色的吗？现在不装老成了。”

　　赢胤一把抓住欧阳节的手腕握在手里，皱眉看着他，沉声说：“老师性格顽劣，天下还有何人不知？”

　　欧阳节微微抬起下巴，用一种平淡而充满力量的语气笑着回答：“便是天下皆知我生性顽劣又如何？兴元帝不是一样恨不得跪在地上求我出仕？能力足够强大，这天下便如同我手下的棋盘，每个人在我眼里都是棋子，而我看得上谁做一颗棋子，他还得对我感激涕零。”

　　赢胤注视着此时的欧阳节，将他的手腕紧紧握住，一字一顿的说：“我不是你的棋子。”

　　欧阳节笑了笑，轻轻松松的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小臂，点点头漫不经心的说：“欧阳节自然不把公子当做一颗棋子，我在眼里，棋子和棋盘日后都是公子的——您将富有天下。”

　　赢胤心中瞬间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溢满胸间，他对上欧阳节的眼神不知不觉点头应承了连自己都不清楚的内容。

　　赢胤以为自己得到了天大的好处，但回到咸阳宫当晚，他便迎来了当头一棒。

　　“我儿果然出色，竟然真把欧阳先生说动了，让他入朝？”兴元帝今晚也不知道哪来的兴致，在宫中开了一场家宴，王皇后和长公子赢胤也在列。

　　赢胤视线从王皇后和兄长身上扫过，嘴角自然露出一抹腼腆又喜悦的笑容，用力点点头。

　　他用压抑不住喜悦的声音说：“孩儿只是想弥补过失，才每日去欧阳先生府上拜访，没想到先生让孩儿吃了半个月闭门羹之后，忽然说……说孩儿有恒心，问我愿不愿意当他的学生。”

　　赢胤说完话，脸上自然带出几分惶恐，忐忑的看着兴元帝求教：“父皇，孩儿还没拜过老师，只在先生家里磕头是不是表现得太轻率了，显得不够尊重老师？”

　　兴元帝“呵呵”笑了几声，十分得意的说：“胤儿不怕，朕明日下旨封赏上卿之位，这便配得上欧阳节的名望了。”

　　赢胤笑得眯起眼睛，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兴元帝，兴元帝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许多，对着赢胤永远一副冷冰憎恨神色的王皇后这时候忽然发出一声突兀的笑声，打断了兴元帝脸上的笑容。

　　兴元帝与发妻不睦，登时皱眉看了过去。

　　王皇后脸上挂着笑容，似乎完全不把兴元帝的不满看在眼里，神色自在的说：“无功便赏赐上卿高位，陛下明日又要被臣下念叨了——反正都是教孩子，太子太傅的职位不还空着吗，陛下何不将其赐给欧阳先生？”

　　兴元帝想要说什么，可想到朝堂上嗡嗡响个不停的谏议声，直接改口说：“皇后说的是，此法甚妙，便这么办吧。”

　　王皇后视线挪到赢胤身上，勾起嘴唇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容。

　　赢胤心中一惊，秦朝素来有授予教导皇子的大臣“太子太傅”的习惯，可兴元帝膝下两位皇子赢胤无论如何都不是那个更名正言顺的，他的老师担任“太子太傅”的名头，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赢胤后背惊出一层冷汗——纵然他想当太子，也不能让兴元帝把自己变成朝臣攻击的靶子！

　　但兴元帝性格固执，拒绝父皇的好意不但会让他扫兴，更会引来猜疑，自己决不能提起任何与“太子”相关的事情来。

　　赢胤看着兴元帝心电急转，他立刻换上一副期待的口吻提议：“父皇，大哥也没有老师呢，孩子请兄长与孩儿一同受先生教导。”

　　兴元帝微微一愣，随即露出舒心的笑容，他连连点头称赞：“胤儿懂事了，好好。”

　　赢胤面上笑得开怀，被广袖遮掩的手掌紧捏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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