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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捅破窗户纸后，欧阳节的表现放开了许多。

　　他直白的点出赢胤目前所处的困境：“公子虽有帝王宠爱，却没有相匹配的高位，此乃大凶之象。”

　　赢胤垂下头，满头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落在颊边，看起来像是保护不了肉骨头而显得无精打采的奶狗。

　　欧阳节眼中泛起笑意，伸手揉了揉他浓密的发丝，立刻被简直像上好皮毛一般丰润细软感觉诱惑，摸着摸着就放不开手了。
　　欧阳节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心里喜欢，手上自然而然的将赢胤拢入怀中。

　　他将下巴顶在赢胤头顶轻轻蹭着，指点道：“纵观大秦天子，只有七世非嫡非长。他凭借超人的才智折服了当时的嫡长子，得其谦让而坐上太子之位，而后继位。慎之看公子的表现，不是弑父杀君的心狠手辣之辈，那么只剩下这条路可走了——公子十岁前，一定要誉满天下。”

　　赢胤不解的抬起头，扭头从下向上看着欧阳节询问：“为什么一定要在十岁前？”

　　顺滑的发丝磨蹭颌下细嫩敏感的皮肤而过，舒服得欧阳节眯起眼睛，可赢胤的问题却让他嘴角笑意转冷，口气清淡的说：“自秦立朝，为君早逝者多在五十岁的坎上，兴元帝今年已过不惑之年了。”

　　“他登基前还有些算计，登基杀光了反对者之后整日沉溺酒色，不理朝政，任由外戚与宦官争斗不休，匈奴进犯竟不战而退，让出雁门关外千里沃土——如此昏君，若不早死才是亡国大祸！就算他……”欧阳节对兴元帝的鄙薄根本不做掩饰，言语之中流露出许多“真情实感”。

　　赢胤挑了挑眉毛，心中道：“就算他”什么？就算他能活过五十岁，你也要让他早日归西么？

　　欧阳节咽下将要出口的恶念，平静心思之后，冷静的说：“最多十五年，嬴琮在位若是超过这个时限，我就是再有本事也挽回不了大秦的颓势——亡国大祸已在眼前。”

　　赢胤原本轻松的心态彻底消失，他转过头震惊的看着欧阳节，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提高了声音说：“这不可能！”

　　欧阳节扯开嘴角，唇边的笑容尽是苦涩的味道：“先太子的正室是李氏，李氏一族大多担任实职，都是勤劳肯干之人。太子遭难，作为太子妻族的李氏上下也逃不脱清洗，朝中诸多位置都因此空缺。王皇后虽然善妒心狠，可王氏一族领兵世代确有能力卓越之人。王氏并非庸碌，可文不预武事，武将也代替不了文臣的作用。王氏放弃了自己擅长的军务，将族人推荐上来顶替文官的职位，太不聪明了！武将大多不通国政，连本《大秦律》都看不全，更不要提治理郡县的方法有多简单粗暴了。他们无心为恶，可做的事情更加可恶，弄得处处民不聊生——各地举旗造反的事情想必公子早有耳闻。”

　　“……可奏章上说那些都是暴民作乱。”赢胤故意伪装出一副懵懂的模样眨眨眼睛，小声反驳欧阳节的话。

　　“若非横征暴敛，治下严苛，百姓但凡能够守住一方乐土，为何要拖着乡里乡亲几千条性命作乱？他们活不下去了才会如此。”欧阳节握住赢胤平放在衣摆上的胖手挠了挠他的掌心，轻笑道，“在民间，只有刚将生的孩子幼儿才会有公子这样细嫩的皮肤。”

　　说完话，欧阳节挑高长眉，看着赢胤气得满脸通红的模样，潋滟的眼眸中水光浮动，欢快的说：“今日无事，公子可愿与我同行，去田间看看百姓是如何劳作的？”

　　“不通稼樯便不明白百姓生活，胤请先生教导。”赢胤眼睛里充满了兴奋之色，他虽然能出宫却没去过田间。

　　欧阳节看着他的眼神越发满意，略整理了一下衣袍便拉着赢胤直接登车出门。

　　几十名甲士随车而动，进入田间的时候，耕作的百姓被吓得根本不敢动弹。

　　赢胤明明很矮，大门他站着的地方除了个欧阳节，竟没有一人在视线之上，百姓全都是一副畏缩的模样跪在田地里发抖。

　　赢胤目含疑惑的看向欧阳节，欧阳节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始皇帝时，赋税三十而取一；六世时，二十四二取一；今上下旨十取其一。”

　　欧阳节的话点到即止，但赢胤自小好读书，阅读量大面广，仍旧毫不费力的从中听出了话中未尽之语——日常抽税已经如此沉重，再算上征税时候的折损和打仗临时抽粮，年景好的时候，百姓辛辛苦苦整年还能饱食三个月，一旦家中添丁进口或是赶上天公不作美的时候，全家都要饿着肚子耕作。

　　谁过这样的生活会不怕官吏甲士？更不用说被甲士们拱卫的秦朝公子了！

　　赢胤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百姓，忽然扬声道：“胤不通农务，今日前来打扰了，望诸君潜心教导。”

　　欧阳节笑了起来，给了赢胤个鼓励的眼神，赢胤心领神会，上前几步主动扶起一名瘦骨嶙峋的老汉，用稚嫩的声音说：“请老翁教我耕种之法。”

　　那老汉被白胖精致的娃娃扶起，只觉男孩浑身珠光宝气，富贵得让他不敢直视。

　　赢胤身边跟着宫中内侍，内侍去势，举止神态都不同于寻常男子，他的身份无需可以表明也已呼之欲出。

　　老汉见赢胤客气，大起胆子抖着声音说：“公子高贵，何必做这些下贱的事情么？田地里脏、活又累，小心弄坏您的衣袍。”

　　赢胤闻言接下挂在身上的珠玉，丢回内侍手上，随意用布条将广袖扎起，拿出平日讨好兴元帝的本事，笑眯眯的抓着老汉手臂摇晃：“民以食为天，胤怎么能不明白农务呢？老翁教教我吧！”

　　“公子想听，老汉就说说，公子不嫌弃便好。”老汉何曾接近过这么精致可爱的孩子，霎时顶不住赢胤的恳求。
　　他脑子一片空白，抓着农具开始絮絮叨叨的讲解起田间地头该注意的事情。

　　欧阳节路过的时候眼看这片田地伺候的比其他都好，选定了这片田地让赢胤接触。
　　这老翁果然本领不凡，虽然只是个没读过书的农夫，讲起田间农事却头头是道，没多一会就让赢胤听得频频点头，时不时还要捧场的发出几声惊呼。

　　欧阳节斜倚着马车车厢，微笑着看着赢胤脸上的神色，轻声道：“狡猾的小混蛋。”

　　赢胤眼中虽然有些惊奇，却绝没到能让他失态的程度，现如今表现得如此天真懵懂、喜悦活泼，已有表演的味道了。

　　一个农夫罢了，值得赢胤如此作为吗？
　　当然值得！

　　百姓只知道兴元帝有两名公子，肯定不清楚他们各自品行如何、才学如何，“公子”对百姓而言是太过遥远和高贵的存在，根本不是他们能够接触的。
　　赢胤正是利用了百姓心中的茫然。

　　赢胤是公子，赢彦也是公子，在百姓心里，赢胤和赢彦没什么不同。
　　他们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从小接受名士教导，学习那些百姓想都不敢想的大道理。

　　粮食乃是天下头等大事，赢胤绝不可能对农事一无所知，但现在他刻意表现出对农事的陌生——他不耕种，自然不可能像农夫一样清楚如何耕作，但也绝不会一丁点基础常识都不了解——引导大秦最底层的百姓产生“陛下的公子连农事都没听过”的错觉。

　　经过今天的教导，赢胤顺理成章的“通晓农事”，但整天被王皇后管束在宫中的长公子赢彦将会彻底沦为百姓心里的庸才了。

　　嗅到一丁点血腥味儿就狠狠咬住不妨口，非要撕扯着敌人的伤口鲜血淋漓，置人于死地。
　　赢胤果然是条心狠手辣的狼崽子！

　　欧阳节欣慰之余又有些心凉，脸上的笑意隐退，心里沉甸甸的。
　　他心里清楚身处赢胤的处境，拥有现在的性格更容易获得成功，但不知为何，欧阳节有些怀念对着他仰头大叫着不满的直率孩童。

　　欧阳节静静的凝望着赢胤表演，直到日落西山，这孩子才带着满头汗水和浑身的尘土与田间的老汉道别，蹦蹦跳跳的回到他身边。

　　欧阳节为赢胤擦去脸上沾染的尘土，故意说：“公子今日做得很好。”

　　赢胤黑白分明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神像是个得到最重要人表扬的稚童。

　　他微微红着脸别开视线，羞涩的小声说：“先生也觉得我表现得很好吗？”

　　欧阳节眸光闪动，笑意不减的开口：“今日过后，天下皆知彦公子不晓农务，公子果然灵秀非凡。”

　　赢胤白了一张小脸，咬着嘴唇以固执的眼神看向欧阳节，沉声道：“先生看不上我的作为，认为这是小人行径？”

　　欧阳节平静的说：“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总有细心之人能够发现端倪，若公子有心，把自己一辈子伪装成礼贤下士、勤学不倦的明主无妨。”

　　赢胤收起笑脸，用一种安静而充满了期待的眼神回望着欧阳节，“因势而起，待机而变。机不由我，而变在我。”

　　欧阳节愣了片刻，用全新的眼神看着赢胤，忽然大笑出声：“好！请公子记住今日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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