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

　　回到家里，区昊歆上楼便走向自己的房间，却看到被随意丢在墙角的床单和床上扯得乱七八糟的被子。她蹙了蹙眉，就听到从身后走来的郑臣聿的声音：“今晚跟我睡主卧，明早我会吩咐翟琳拿被褥去洗。”还没等区昊歆回答，他便自顾自走回了主卧室的浴室里。

　　说他心虚倒还算不上，可他们之前的确有过约定，无论怎样都不能带其他男人和女人回家过夜，今天是他先犯了戒律，所以也不再坚持。

　　刚洗完澡，郑臣聿站在镜子前擦着湿漉漉的短发，却听到门外传来“哎呀”一声。以为是她碰着伤口了，他丢下毛巾开门走出去，却看到她手里端着半杯咖啡站在床边，转过头来故作抱歉的对他笑了笑：“不好意思，咖啡被我不小心洒在床上了，正好是你睡的那边，看来今晚只有委屈你睡沙发了。”说完便钻进被子里躺在了干净的一边。

　　郑臣聿靠在浴室门边眯眼看着她，这就是区昊歆，惹了她的她都会还回来，从小就是。

　　不过郑臣聿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妥协的人，他悠哉地走过去，端起她放在床头的咖啡杯，举到她身子上方。

　　难得区昊歆拖着受伤的手臂动作还能如此敏捷，在咖啡泼下来的瞬间她便闪开了身子，可结果就是这一整张床如今谁也别想睡。

　　郑臣聿放下杯子笑了起来：“以后做事要做干净，拖泥带水不懂得善后，倒霉的也有可能是自己。走吧，我们睡沙发去。”他说着将她从床上拉下来，一直拉到了楼下的客厅。

　　区昊歆负气地推了他一下就自己躺进了沙发里。

　　还好沙发够宽，可纵是如此，郑臣聿也只能勉强侧着身躺在她身后，紧紧贴着她。

　　或许是折腾了一晚上有些乏了，区昊歆很快便睡了过去。郑臣聿别扭地躺着，想翻个身也成了奢侈，不过看来是真的累了，他那择床的毛病倒是没怎么来折磨他，不久便也安静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窗外的天空依然漆黑一片，郑臣聿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是被人一脚踹醒的。支起脖颈看了看怀里的人，她正蹙着秀眉，嘴里喃喃念叨着：“你不要走！”

　　郑臣聿从她脖子下抽出自己的手臂，支起脑袋望着她，他想她一定是梦到了自己，是梦到自己离开她了吗？于是他嘴角露出了难得的温暖笑容，俯下脸去吻上她的额头。正想要模仿肥皂剧里的男主角矫情地说一句“我在这里”，可嘴唇还未离开她，却又听到了她的梦呓：“把老娘的鸡腿还回来，你这个混蛋。”

　　郑臣聿先是怔愣了一下，随后便怨念地抓起一旁的水杯想要让她清醒一下。只是最终，他还是放下了杯子。

　　他是不自觉想起了高中的时候，有天中午在家睡午觉，区昊歆跑来缠着他陪她去看新上映的电影。想要逗她开心的他便借机装睡起来，区昊歆见怎样都摇不醒他，以为他晕厥过去了，于是慌张地端了杯水就泼在了他脸上。他记得那件事之后，大人们都笑他是自讨苦吃，只有区昊歆拿着纸巾不停地帮他擦拭着脸上的水珠，眼里满是歉疚。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回忆的人，更何况那些过去是他抵触的悲伤和愤怒。只是今晚，看着怀里这个他爱了十几年的女人，他突然有了想要怜惜回忆的冲动。

　　最终，他只是笑了笑，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便又重新将她搂入了怀中。

　　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虽没有真的熬过一百天，但区昊歆拖着她的残臂挨过了两个多月已经让她受够了。如今绷带已经拆掉，伤口也好的差不多了。今天郑臣聿特意留在家里，说要带她去复查，如果一切正常，就可以宣布痊愈了。

　　坐在宾利欧陆Flying Spur舒适宽敞的后座，区昊歆却始终蹙着眉。她不喜欢去医院，从小就不喜欢，即使文赋勋的私人医院装潢得像个温馨的家，她也依然带着点抗拒心理。而这样抗拒情绪的来源，便是小时候那不好的记忆。

　　在她对世事还处在懵懂之时，她的母亲便患了重病。那时候小昊歆每日都会跟随着家中的佣人来医院照顾母亲，在母亲病情日渐好转之时，原本期望着母亲早日痊愈的她却又听到了母亲病危的消息，然而病危通知书握在手中不多时，母亲便已弥留。那日送走母亲的只有这个仅仅五岁的小女孩，等到大人们赶来时，她依然握着手中已经褶皱的纸张愣愣地站在床边。而她对医院最原始的记忆便是母亲离开她的地方。

　　沈琂祎从副驾驶位置转过头来告诉他们已经抵达了目的地，她这才回过神，下车跟着郑臣聿走进眼前这间坐落于绿荫中的豪华医院。

　　经过一番仔细地检查，文赋勋终于笑着告诉她伤口已经痊愈，不过还是嘱咐她要尽量减少这只手臂的活动，毕竟伤到了骨头，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

　　区昊歆向他道谢后起身准备出门，却又被他叫住了，他说：“少夫人，虽然有些事情我没有权利多说什么，但我还是希望您能对少爷好一点。”

　　区昊歆似笑非笑地转过身：“你认为我对他不好？”

　　“这倒不是。”文赋勋走过来，“只是因为我看到了少爷对您的好。可能您有所不知，在您受伤昏迷的时候，如果不是少爷为您输血，恐怕连我也会束手无策。那天无论我如何劝他他就是不肯停止输血，最终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因为失血量过大导致了休克，要不是中心医院及时配送血浆过来，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不知道是怎样挪动着脚步才走出了文赋勋的办公室，只是当郑臣聿站起身向她走来时，无论怎样努力也没能抵挡住鼻腔那一股酸涩感。于是她只好低下头，不让他发现已经涌出眼眶的泪水。

　　与文赋勋道别后，她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进了电梯，电梯里狭小的空间令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郑臣聿依然面无表情地站在电梯正中央，西服外套搭在右臂上，挽起到手肘的衬衫露出一只精致的黑色皮质腕表。

　　这是他升入大学的那一年，她送他的礼物。虽然那时候的她还是个连初中都还没有毕业的小丫头，但毕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就连零用钱在其他同龄孩子看来也多得不像话，可即使是这样，为了买这块表她还是将自己委屈了好几个月。

　　如今皮质的表带已经生出了些许的褶皱和细纹，就像是对郑臣聿的感情，不再像原先那样崭新，却又怎样都割舍不下。

　　走出医院，沈琂祎已经为他们打开了车门。区昊歆跟在他身后，不停地咬着嘴唇，她想说些什么，却又苦于不知如何开口。眼看郑臣聿就要坐进车子里，她终于心一横，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衣角。

　　郑臣聿转过身，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这才发现她微红的双眼，有一瞬间他脸上掠过了一丝惊讶的神情。

　　“可不可以……陪我走一走？”她声音很轻，带着点不自信，像是料到了他定是不会答应她这看似有些无理的要求。

　　片刻沉默过后，本以为会严词拒绝的郑臣聿却出乎意料地对沈琂祎说了句：“把车开回去吧。”

　　这一句话不仅让区昊歆怔住了，就连沈琂祎也张了嘴巴半晌没有接话，直到郑臣聿从他身边走过去，他才从惊讶中回过神，赶紧上前拦下他：“少爷，我们已经跟李总约好了，现在这个时间恐怕他已经在等了。”

　　郑臣聿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那就让他继续等着。”说完便率先向前走去。

　　区昊歆有些后悔，自己似乎成了罪魁祸首，她也不想抬头去看沈琂祎，因为她知道沈琂祎现在的表情一定好不到哪里去，于是只好低着头跟上了郑臣聿的脚步。

　　一路上郑臣聿都没有说话，却是刻意放慢了脚步，让踩着高跟鞋的她不至于跟得这么辛苦。虽然他的表情依然冷漠，可想起文赋勋的那番话，区昊歆心里却像此时这和煦的阳光一般温暖。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伸手牵住了郑臣聿垂在身侧的手，不知是因了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她的手有些冰凉，这倒是让她想起了第一次牵手时的场景。两人虽是青梅竹马长大，却是第一次以他女友的身份被他牵着，区昊歆紧张得快要窒息，冰凉的手心被他温热的手掌握住，心里却更加慌乱。

　　如今虽是少了当初那份懵懂，可悸动的心却依然如初。

　　被她这样一牵，郑臣聿蓦地停下脚步，低头直直地望着她的脸，看得她脸上像火烧似的。怕是他生气了，于是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放开了手。许是今天的自己心里有了些变化，她的倔强被她藏了起来，就连刚才在车旁，她想如果郑臣聿拒绝她便也不会再坚持。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手却又重新被牵了起来。他修长的手指插进她的指间，稍稍加重力道便将她牵得牢牢的。抬起头，意外地看到他的笑容，他却很快移开了视线，只是玩笑般地说着：“走吧，今天陪老婆逛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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