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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沉香
第九章
皇太后入殓那天，皇上亲自前去抬棺送行，我则跟在太皇太后身边回到慈宁宫，她同我说，“一个皇帝必定是千般苦，万般难磨过来的，熬不过这些即便是皇上，也不过是个昏君。”
我虽心疼玄烨，却也知道有些痛是没有人可以代替，可以安慰的。
太皇太后摈去两旁侍女，问我：“最近皇上起居如何？”
我伺候她脱去厚重宫装，换上便服，一边回她，“皇上一切都好。”
她笑了一声，“我怎么听说，前几日皇上还说了句气话。”
她的确是什么都知道的，昨日在御花园的湖心亭，鳌拜顶撞了玄烨，说要为他找个帝师，名叫济世，玄烨一怒之下说了句，“朕不过是汉献帝，都已经有了个曹操了，还要什么帝师。”
君臣之间的暗流涌动越来越深，玄烨说罢，拂袖而去，不过半日功夫，这话就已经传到了太后的耳里。
跪下回禀：“万物生长必有它的秩序，如今皇上尚年幼，而辅政大臣又太过强势，皇上难免急躁，若想让皇上尽快长大仅靠一个苏麻是不够的，皇上的确还需要一个良师。”
太皇太后在榻上慢慢坐好，令我坐在她脚下，任何时候她都是平静而淡然的，“我已经替皇上选好了一位帝师，此人本是前明的状元，改朝换代后又称为先帝爷的帝师，如今他还要交皇上，那人就是济世。”
就是昨日鳌拜举荐的那个帝师-济世。
我有些诧异，太皇太后怎么会重用鳌拜送上来的人，但很快又明白了，一来她是想鳌拜放心，二来她也想用鳌拜举荐上来的人历练皇上，从古至今哪个皇帝身边没有几个别人的心腹，皇上要学会明辨是非，更要学会如何利用人。
最重要的是，济世的确有几分济世的才华。
“济世只会比魏承谟学问深厚，你要督促皇上好好跟着他学习长进。”
“是，苏麻听老祖宗的。”
她知道，我不只是玄烨的苏麻，更是她的苏麻，上刀山下火海，只消孝庄太皇太后一句吩咐，我苏麻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
康熙三年
后来，玄烨就真的跟着济世师父开始上课，一开始他并不怎么买济世的帐，甚至还逃过两次学，可惜姜还是老的辣，济世三下五除二心狠手辣的就将玄烨摆了个平平整整，从此再也没有上课偷逃的事发生过。
这一年玄烨越发长大，晚上看书的时间也变长了，有时甚至会读到子时，令我比较头疼的是每晚他都要我坐在角落伺候，左右闲来无事，只好拿了丝线一边刺绣一边陪着。
渐渐他身上穿的中衣，靴子，腰带都无需内务府置办，只要一些布料，我就可以一件一件摆出来，他独独中意我做的旗靴，说穿起来比内务府呈上来的合脚一些。
我问他，“皇上这是在夸苏麻么？”
他挑挑眉，不咸不淡回答我，“朕只是在说内务府的手艺实在太差了，连你都比不上。”
那些日子他学问长进多少我不知道，我的绣工水平倒是渐渐出神入化起来，乾清宫的小宫女都说我绣的鸳鸯活的好像可以蹦出来，我知道其中一半是在奉承，但至少有一半还是真的。
眼下我跟着玄烨有三四年了，我们之间已经不需要太多语言，我的百鸟朝凤图整整绣到这一年端午才算绣完，前前后后花了一年多的功夫，玄烨看过之后，嘲笑我，若让你来绣嫁妆，恐怕连孩子都能跑了，还没绣完。
不回答他，心想绝不能逞了他的心意，让他促狭嘲笑我。
“你在想什么？”他的笑容淡去，轻轻的问我。
我这才说，“这是苏麻给皇上绣的，等皇上大婚那天送给皇后娘娘做贺礼。”
他的表情蓦然一变，说不出的复杂，我很高兴自己将他嘲笑我的话从善如流的还给了他。
玄烨自然明白大婚的意思，按理说想要亲政就必须先大婚，而人选也不是他可以决定的，朝中谁的权势最大，他就要娶谁家的女儿，皇室最想拉拢谁，他就要立谁家的女儿为后，规则倒也简单。
选后，莫说容颜相貌不重要，即便是贤不贤惠也丝毫不重要，要的只是背景，出身，家世，这样的婚姻因为有了太多计较，纵然再美好也难免有些隔阂。
但我们都知道，今年玄烨已经十一岁了，这场政治联姻最终是无法避免的，而且很快就会成真。
“苏麻，你这人真没劲，想法怎么跟个老嬷嬷似的，白白长这么好看了。”
我怔了怔，片刻才明白，他原来是在夸我长的好看，只是朝堂上坐久了，连夸人都夸的这么隐晦。
他这些年历练多了，很少发小孩子脾气，但今晚他显然有些任性，我并不讨厌他这个样子，撑着腮，将手肘搁在桌子上，他很近的看着我，好看极了的眉清目秀。
他又问我，“苏麻，你将来会不会也嫁人？”
这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他的每个字都好像一块石头砸进我的心里，半晌才摇摇头。
“苏麻，你不会结婚？”
“也不是，我只是不知道…”
宫女结婚大致只有几种可能，或是指给某个皇亲国戚做妾室，又或者等出宫之后再寻个人嫁了，但这些似乎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要离开乾清宫，离开玄烨。但我又好像总有一天是要离开他的，而他也将不再需要我。
“伺候朕更衣，朕困了。”
他的声音似乎也是很久之后才传来的，我竟然不知不觉神游良久，将我未来所有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但似乎都不是我想要的。
玄烨迷迷糊糊躺进被子里，我给他盖上，他突然握住我的手指，叹息般的说，“苏麻，你身上的香气可真好闻。”
轻轻拂去他额上碎发，露出干净漂亮的额头，摸了摸他的脸颊，“这是染色时用沉香木熏的，可以宁神静心。”
他露出个笑容，露出小孩子般的娇态，“苏麻，你以后身上每件衣服都要染上沉香木的香味，朕喜欢。”
“好，听皇上的。”
我隐隐希望日子可以停留在那个时刻，就好像永远不会有纷争，而他也不会有烦恼，我们的世界就只是这个暖阁那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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