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梨花殇

　　第二日赵念离没有见到高渐离的身影，瞳孔里有小小的失落。

　　以致微不可查。

　　“怎么了？”宁妃一身华裘走了进来，燕国夏日的夜晚总是很凉很凉，凉得就像每次宁妃看着燕丹的那种表情。

　　一双眸子是北国冰雪，一双瞳孔是越族春水。（注）

　　赵念离抬起头抿抿嘴说没什么，跳动的火光映着她的脸庞。

　　翕琯从屏风后捧了一叠布料走出来，将它们铺展开来放置在赵念离的身旁矮几上：“她总是患得患失，昨晚大概高兴太甚今日见不到意中人肯定是……是伤心了。我继续找布料来做做衣服。你看看哪件布料合称你，好像你天生美人胚子什么颜色的布料都合称！”翕琯撅了撅嘴继续拿起衣料比划。

　　赵念离轻轻地啐了一口，继续托腮看着桌上的油灯，眼睛只要一闭上就是跳动的蓝色火焰。

　　“翕琯，念离，我和你们说一个故事。”宁妃坐在凳子上，笑看着这两个豆蔻里的姑娘。

　　“我今年芳龄二十二，应该说呢，衣食无忧幸福美满，我却并不这么认为。”宁妃敛了敛笑意。

　　翕琯停下手中的活，也开始认真听这个娓娓道来的故事。

　　“我并不是燕国人。”宁妃自顾自抚摸着左手的玉环并不理会赵念离和翕琯不解的眼神继续说，“我是来自楚国的一个官高位显的项氏一族。项氏一族你们听说过吗？”宁妃抬眼看看她俩，见都纷纷点头又开始叙述。

　　“我是项燕的小孙女，是项佰的女儿。那日王翦攻下我父亲的城池徐州，我被那些老奴们藏在终日不通风的地窖里，我差点闷死。找到了出路后，搬来一个个咸菜缸子攀着陡梯出了地窖，可出来才发现徐州已血流成河死伤无数。一股血腥的味道直冲我的鼻腔，一点都不及地窖里好受，弄得我反胃只想吐。我突然想到我的哥哥项东还在战场，他不会弃城而逃的。我一具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里翻啊找啊，我就不相信我的哥哥会真的葬在这一场战役之中。”宁妃淡然的表情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些血之流杵毛骨悚然令人作呕的画面好像她从来没有看到过一样。

　　“那时我只有十岁，仅仅十岁啊。我想我不能这么轻易放弃，我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我还要和我的母亲许氏和我的父亲项佰还有我的哥哥在一起呢。我忍着反胃的难过又开始翻。突然，一张面目狰狞的脸孔出现在我的眼帘前，怒目圆瞪嘴里还有最后一口气呜呜咽咽说着些我听不懂的话，那时容不得我多想反手找了一把匕首一下插进了他腹中，粘稠的猩红色一下染上了我的袖子，他死的时候还是怒目圆睁嘴角汩汩向外流着血。”宁妃喝了口茶，“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杀人，也没有觉得有多大的事情。”

　　悠然的样子，让赵念离不禁心抽痛了一下。

　　是多大的勇气麻痹了自己的神经。

　　“我翻了一天一夜，天亮了又暗亮了又暗，突然有一个人轻轻拍着我的背，我出于自保拿匕首向后挥去，却是一双手和一道血迹，啪嗒啪嗒流下来的却和他脸上少年老成一点都不一样。他那时是灰色的袍子，棕红色的骏马，站在疆场上。他把手给我，扶我起来说我的父亲母亲都找到了，只是我的哥哥葬在了那片生他育他的土地里，能不能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我当时一个劲儿地问他我的哥哥在哪里有没有安葬好。他嘴角的微笑我至今记得，他告诉我没事他安息了。”宁妃脸上飞过一丝暖意，好像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就是他的胸膛。

　　“我记得我甚至在他怀里睡着了，我并不是那种渴睡之人，可寻找了一天一夜这么累这么渴这么饿，他的肩膀又这么宽厚这么令人安心我能不睡着吗？”后来他带我来到了齐国，我昏昏沉沉地也答应了。当时我只是把他当成哥哥，一个爱我到骨子里的哥哥。那天在齐国的客栈里，他轻描淡写的一吻后告诉我一句话：‘他叫燕殿，他的属下跟丢了他，他爱我护我，长大后一定要娶我。如若不思，怎会念卿。’天昏地暗海枯石烂我项宁这辈子都不再害怕，我只怕失去他。我哆嗦地度过了第一个在北方的日子，我一路上遇到了很多人，至今却都想不起来了。”宁妃笑笑，“大概那时候他是我最好的风景吧，也容不下其他人了。后来，我十四岁那年却嫁给了太子殿下。八年了，他对我相敬如宾我很感谢，但我却一点都不可能爱他。我记得十三岁的生辰，燕殿陪我过完了最后一个生辰，第二天就赶去充楚军了。那年我有多迷茫，只能在人海里浮沉，酒楼干过小儿端过盘子洗过菜，却被太子殿下一眼看中。呵，我至今没搞明白为什么我一小伙计会被太子殿下跟地这样紧。洞房花烛夜那天，他吻了我，感觉和燕殿差不多，心也动了。我却记恨他，我不是燕殿的女人了，燕殿会恨我吗？他又在哪里呢？”

　　正在赵念离努力将自己从悲伤情绪中抽出来的时候，太子殿下步入房间。

　　一袭玄袍，负手站在月色底下，月凉如冰人心凉透，赵念离想着想着就越来越奇怪越来越心疼。外人看来是怎么一副模样？妻子温柔丈夫体贴，真是双宿双息的一对好鸳鸯，现下却是郎有意妻无情的惨淡光景。两人却都没有道破，任由时间匆匆如流水过感情仍是不温不火，膝下无子嗣，香火不能得以传承，真是憾事。

　　“阿宁，怎么还在这儿和她们说话，时辰不早了你快去歇息吧。”太子丹走到宁妃旁边关切问着，宁妃回以淡淡的苦笑：“和两个小丫头片子聊着聊着觉得自己也年轻了好多，你先睡吧。”

　　太子殿下摇摇头，硬是留下来陪着宁妃。

　　赵念离干哈哈了两声出去溜达溜达，却溜达到了高渐离的住处。

　　四下院落收拾地很干净，一眼就能望穿到内卧的感觉。赵念离清了清嗓子见无人应答，装着胆子进去了。

　　刚想偷鸡摸狗地四下张望，一双眼眸却对上了抱胸斜靠在雕花木门上的高渐离。高渐离还是一身素袍，却多了很多蓝色的暗纹盘旋其中，头发应该是刚刚梳洗过径直垂在胸前，晚风一吹吹起了三千烦恼丝挡住了冷峻的眼眸。

　　“你来干什么？”不牵任何一丝情绪地问。

　　“路过看到小院子没人就进来了，嗯……太子殿下和宁妃正在我那儿，歇、歇脚。我有点不堪，就出来了。毕竟人家夫妻二人之间的小叙我也不好全都听进去吧，就溜达出来了。”赵念离眼眸一转负手踱步。

　　“高公子，你看这月色如水水如天的景致，真适合对月酌饮几杯吟诗作赋啊！高公子你意下如何呢？”

　　“我这儿没有酒，真是一大憾事。”

　　“那么念离就先行告退了！”话毕立刻转身向外跑去。

　　“站住！”高渐离一声命令让赵念离从头到脚从脚到头哆嗦了好一遭，肩膀被人有力地捏住了，“赵姑娘这番来得正好，正巧高某睡不着，不如赵姑娘陪陪高某说说话？”

　　“高公子好意赵念离心领了！”正想撒腿开溜，却被高渐离打横抱了起来，折返时高渐离还不忘说：“昨日赵姑娘也是这些说辞，就不能换个新点的吗？高某有点，唔，厌烦了。”“你放我下来！你不放我下来我就要叫人了！”赵念离扯开嗓子喊，却没有回音，她拍打着高渐离的胸膛却渐渐陷了下去，陷在他的怀里。

　　高渐离薄唇凑近赵念离的朱唇，赵念离有了宁妃的前车之鉴，忙捂着嘴。

　　高渐离嘴角轻挑：“还叫人吗？”赵念离一双惊恐的眼神忙摇着头却刺着高渐离的心，她难道不喜欢我吗？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啪——赵念离被高渐离用近乎野蛮的方式扔到了床上，一个劲地往里缩，高渐离铺开被子躺在外面。

　　过了许久赵念离都没有钻进被窝取暖的意思，低吼道：“你准备冻死是吗？燕国的夏天夜晚很冷你明天想得风寒是吗？”赵念离委屈地摇摇头说：“你在被子里我怎么睡？”

　　高渐离又气又笑接着责备：“你是傻子吗？被子很大床更大，躺不进两个人吗？你怎么想的全和正常人想的都不一样！”

　　赵念离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在月色的映衬下更是风华绝代，更是不禁佩服自己的眼光不差且极佳。碰上高渐离不耐烦的目光立刻堆出笑脸很识时务地一边慢吞吞地挪进被窝，一边想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又挪出来了正准备溜走一只有力的大手将她圈禁在自己的臂弯里，让她的头紧紧靠在他心潮起伏的胸前。她听到了他心跳的咚咚声，她闻到了他衣襟的特有的味道，她感觉到他和她的心正在跨越任何事物慢慢靠近。

　　他忍不住斥责却又看不得她委屈的眼神只能低声说：“你傻子吗，你确定你是沙子吗？有被窝你不睡，你床你不躺，你偏要挤在一对鸳鸯之间你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你会不会想象你回去他们你侬我侬的样子你有多尴尬！你做事都不用脑子的吗？你这里长着这么大颗脑袋干什么用的？”他的右手敲了敲赵念离的脑袋好像十分解气。

　　他将自己的下巴抵在她的头上久久才发出一声：“就不能陪陪我吗？”

　　赵念离在他怀里微微点了点头，他慢慢躺下，右手拉上被子左手放在床上，赵念离依着他的意思躺在他的身旁头枕在他的手臂上，徐徐入睡。

　　过了很久很久，高渐离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暗自兴奋了好久。

　　卿等，我爱你。

　　你知否？

　　翌日清晨，赵念离慵懒地揉揉惺忪的睡眼正准备起身，却被一只臂膀有力地框死在床榻上，她咽了咽口水干笑说：“这天可越来越热了，难不成我像个、像个冰球？高公子何苦抱阿离抱地这么紧呢？”

　　“哦？你是在叫我吗？你怎么知道我乳名是阿离？”高渐离转了身又沉沉睡去。

　　“我是在说我！”赵念离气急败坏，这个人看上去冷冰冰的不容易靠近，怎么花心起来这么放荡怎么不羁起来这么无赖，他表里不一啊！

　　“不错，那我们今后都叫阿离吧，赵念离三个字懒得叫了，太长了。”高渐离拧了拧眉头继续说。

　　“不行！”赵念离撩开被子从床上颤颤巍巍站起来刚想跨过高渐离下床，却被高渐离一个翻身带动被子摔在了床上，高渐离连忙起身凝眉看着她眼里游弋着一个个着急的精灵。

　　赵念离龇牙咧嘴了一会儿又扯开嗓门：“授受不亲！你这人怎么可以这样啊，阿离是我的小名！唔……”高渐离右手捂住她的朱唇，慢慢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你再叫！”赵念离眼睛里说不出的惊恐慌张不知所措，“还叫吗？”恶狠狠的口气，赵念离赶紧摇摇头。

　　“叫不叫我阿离？”高渐离嘴角牵起一抹佞笑看着她，她委屈地点点头。高渐离强拉她入怀，她听不到什么声音，好像只有。

　　咚咚咚——咚咚咚——

　　她甚至分不清是自己血液流淌的声音，还是他的坚实有力的心跳。

《被剧终的音符》
校园里的单恋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