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无花

　　“陶姑娘在家吗？”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康敏忙起来去开门，心里纳闷地想，从前人人都绕着这边走，这几天怎么总有人过来？

　　打开门一看，却是青苗娘和青苗。青苗娘一见她就反常地笑起来，道：“陶姑娘，你信不信世上真有精怪鬼神？”

　　“什么？”康敏扫了扫旁边面无表情的青苗，有点局促地问：“您说什么？”

　　青苗娘道：“陶姑娘，要不是这回我们家小子出事，我还不太信世上有那些精啊怪啊的，现在我信了，而且啊，这精怪也不都是坏的，好心肠的也有！从前我对你有点偏见，那是我愚昧，无知，你就别怨我了，今儿我带青苗来给你赔不是，从今之后，咱就是好乡亲，和和睦睦的，好不好？”

　　康敏有点受宠若惊，还有点不明所以，忙道：“看您说的，咱们以前也挺和睦的，不是吗？”

　　青苗娘笑着点点头道：“是！细想想啊，你虽然从小就不怎么说话，但长大以后啊，对谁都客客气气的，真没干过一件不得人心的事儿。”

　　康敏听得十分高兴，哪知道青苗娘的意思是，你虽然是狐狸精，却没吸过人阳气，也没吃过别人家的鸡鸭，是个好妖精。

　　“青苗，快给陶姑娘赔不是。”青苗娘推了儿子一把，青苗上前一步，看着康敏，郑重地说：“对不起。”

　　康敏有点被他这种沉重的口气和表情吓到，忙说：“没事儿，没事儿，你看我这不都好好的了么。”

　　青苗娘揽着青苗道：“这孩子以前太调皮了，这回死里逃生也算吃了个教训，这几天老实多了。”

　　康敏笑道：“那倒好，因祸得福，不过当时把您吓坏了，我也担心的不得了。多亏段郎中！”

　　“是啊，说起来，这次真是呈了不少人情，段公子尽心尽力，自己还淋得一身雨。想起我之前对段公子那样凶，实在没脸提起！”青苗娘微微有些窘迫，扶着青苗的肩膀，黝黑的脸盘泛着隐约的红晕。

　　“您……”康敏正要安慰她，青苗娘突然摆了摆手，笑道：“你就别您啊您的了，你要不嫌我老啊，管我叫声二嫂呗！”

　　康敏心花怒放，甜甜地叫了声二嫂。

　　“好妹妹！嫂子都知道，段郎中去的那么及时，是多亏了你提点，青苗能从水里出来也多亏了水里那……”那鱼是怪，你是精，反正是你的本家！青苗娘怕陶无花难堪，把这话吞了进去，只道：“总之，我们欠你的情最多。你孤苦伶仃一个人，还被苗儿打伤了，这伤在骨头上，段郎中医术再高明，一两天也好不了，他留下什么方子，要吃什么药，你尽管说，苗儿和他爹上山上采来给你！”

　　康敏想着自己这个样子，确实上不了山，何况草药长个什么样子，她一样儿也认不得。于是大大方方地把方子交给了她，青苗娘看了看道：“ 行，我都记下了，我这就叫他爷俩去，天擦黑之前定能给你送来。”

　　送走了这母子俩，康敏一扫之前的阴霾，躺在床上开心得不得了。这一点点精神支柱却给她灌入无穷的力量，她决心留下来同色狼和恶狼斗争到底，继续努力争取赢得全村人的接纳。为此，她可以将狐狸放生山野，学着做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反正在这里有钱也没地方花去，老老实实靠天吃饭才是正道儿。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立刻觉得可行，甚至怀疑以前自己为什么那么傻，不辞辛苦地养着二十多只大食量的狐狸，却没想过放弃，以至于承受着村民的排斥和恶狼的垂涎。

　　她蹬蹬地跑上阁楼，二十六只狐狸坐卧行走，姿态不同，却都是懒懒的，丝毫没有见到生人的那种警惕，忽然之间，她舍不得了。狐P还是一只迟迟不肯断奶的小崽子，凑过来蹲在她的脚边撒娇，她把它抱起来，犯愁地想：这个又小又懒的东西放到大自然，肯定一下子就被狼吃了！

　　一想到那个可怕的场景，她就心软得不行。她活了近三十年，没养过小动物，这些狐狸是第一拨，为了它们，她付出了多少心血，简直不可计量。好不容易都养活了，一个也没饿死，没病死，她怎么舍得推出去叫狼咬死呢？

　　康敏靠在墙上，徐徐蹲下来，满脸的愁云惨淡。她总是陷入自己给自己挖的坑里，自己跟自己纠结。

　　当然，纠结是没有结果的，康敏的注意力会很快被分散。如果下一秒，青苗家突然跟她翻脸，或者商肖凡再次逼得她想上吊，那她又会立刻下决心搬家。狐狸们的命运看似在主人摇摆不定的心思中险象环生，实则一帆风顺，波澜不惊。

　　除非，有大事发生，致使康敏不得不做出一个干脆的决定。

　　下午，康敏没敢到处走，就洗了洗狐狸舍，喂了喂野鸡野兔，外加钻研家里的账本。快要天黑的时候，青苗果然提了个铁壶来，这次他也不躲了，毫不客气地进了陶家大门，问清了厨房在哪里，便进去掏了个干净碗出来，倒了一碗药，让康敏喝了。

　　药一见底，他也不多说话，转头就走了。

　　以后几天，青苗天天来送药，却再没说过一句话，康敏以为他还是忌惮自己，并不十分往心里去，只是每次他走的时候，都塞给他一点吃的东西，比如鸡蛋，油炸的蚂蚱，或者是烤家雀。当然，这些东西都是商肖凡送来的，康敏不收反倒要吃苦头，所以她收的心安理得，送的心安理得。

　　这么将养了几日，康敏便坐不住了，狼天天嚎，她现在不仅失眠，还患上了神经衰弱，大白天也总能听到狼叫似的。

　　这种折磨，她实在受不了。所以，一晚失眠之后，早上起来，她连饭也没吃，便拿了个箩筐，准备去桃林背土。

　　腿还没有好完全，着地即疼，段衍泽曾嘱咐过，一不可沾水，二不可劳作，当时她答应地很痛快，可一转眼就给抛在脑后。不是她不想休息，孤家寡人一个，什么都得靠自己，怎么休息？

　　一瘸一拐地挪到桃林，远远看见一个小孩子在树底下盖着草帽打盹儿，未免被当做偷桃子的贼，她立刻跟人家打招呼：“嗨，小哥儿，我在你家地头上挖点土行不行？”

　　那孩子拿下帽子，慢慢坐起来，康敏一看，原来是青苗。她立刻挪过去笑道：“青苗，这么热的天，你怎么也不搭个棚子就在太阳底下睡觉呢，万一中暑了怎么办？”

　　“你呢，腿还没好利索，怎么就跑出来了？”青苗异常地平静，稳重地甚至不太像个孩子，康敏心想，人都说经一事长一智，这话真不假，这孩子真是长大了。她笑道：“我想做点砖把院墙加高，来挖土呢。”

　　青苗站起来从树上摘了个桃子，在一旁的木桶里洗了洗递给她，又把草帽给她，说：“你找个阴凉地儿坐着，我去给你挖，挖好了，放你家门前，行不行？”

　　康敏吃惊地看了看手里的桃子，再看看他，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那就放你家门前吧。”等不到她的回答，青苗自顾自地做了决定，拿起她的箩筐和铁锹，默不作声地劳作起来。阳光很耀眼，看着青苗黝黑的脸上汗水涔涔，康敏既欣慰又纳闷，这家人怎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好了呢？

　　等她吃完一个桃子，青苗已经来回了两趟，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打湿。身为大人，康敏很有滥用童工的负罪感，怎么也不能干巴巴地坐看他劳动，不由上去劝道：“好了青苗，这些够了。”

　　青苗头也不抬地说：“那点土能做十几块砖而已，你觉得够了么？”

　　康敏被噎住，不想让他辛苦是她一片好心，听他这口气，难道她得求着他才肯停下来？

　　她四下看了看，心虚地想，要是被青苗他娘知道自己这么使唤她的宝贝儿子，指不定得多生气。

　　“青苗，今天太热了，明天再做吧？”她到底还是讨好地‘求’他了。

　　青苗抬起头来，认认真真地看着她，“明天就不热了么？”

　　康敏无由来地觉得这种眼神和语气都很熟悉，她心情忽然很不好，勉强笑了笑道：“你要不嫌累，不嫌热，就继续。”说完就回去坐在刚才的地方，一个人生闷气。

　　从前她一直以为现代的小孩子不好对付，以前的孩子，譬如她那一辈的孩子就天真纯朴得很，特别好管理，那么按照这种逻辑，古代的孩子应该是很听话很乖的，可这么些天的经历告诉她，孩子，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魔王！

　　青苗一直劳作到夕阳西下，家家户户冒起炊烟的时候才背完最后一箩筐，康敏上前给他擦了擦脸上和脖子上的汗，又把草帽给他盖在头上，拍了拍他肩膀上的土，叹道：“青苗，你不用太自责，我一点都不怪你的。”

　　青苗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说道：“回去吧。”便压了压帽檐，一个人先走了。

　　康敏站在夕阳下，心情复杂地站了一会儿，抬眼看到前面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那身形看起来依旧陌生。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陶无花的脸，触感没有什么区别，可她知道，这张脸娇媚中略带英气，同自己前世那张娃娃脸有很大区别。如果这样的她重回前世，她的父母亲人能够认出来吗？能不能从言谈举止中找出明显的印迹呢？

　　她不敢确定。人每一天都在变，经历不同，环境不同，心态不同，气质就会不一样，性格也会发生变化。康敏的灵魂住进陶无花的躯壳里，演绎出来的绝非单纯的康敏，更不是原版的陶无花，而是二者的综合体。原本认识陶无花的人，察觉不出来她已经变成康敏，原本认识康敏的人又怎么能辨别出来眼前的陌生人就是康敏呢？

　　肚中咕噜噜作响，康敏甩甩头，喃语道：“哎，想这些没用的干啥，回家吃饭！”

　　回到家，康敏在厨房里看到一只剥好了皮的兔子，内脏也去了，血也都洗得差不多了，干干净净地挂在灶前的钩子上。康敏不知道怎么收拾兔肉，而且她知道这兔子肯定是商肖凡送来的，所以直接跑上阁楼，扔给了狐G，这个大家伙口味比较杂，只要是肉就吃。康敏手起兔还没落，它就一跃而起，刁进了嘴里。

　　康敏下去洗韭菜，打算炒个韭菜鸡蛋，一边洗一边捏着生韭菜往嘴里放，白狐在旁边昂着高傲的头颅‘监督’着，康敏顺手喂了它一根，把它辣的眼泪横流，不断做鬼脸，笑得她肚痛。往日炒好了菜，白狐第一个上桌，眼巴巴地看着饭菜流口水，今日韭菜鸡蛋炒好了，它却瞟也不瞟一眼。

　　无奈，康敏又为它煎了条白鲢鱼，想起这条鱼也是商肖凡送来的，她下油的时候特别舍得，恨不能把商肖凡也这样用油烹了。她又闷了两碗米饭，一起收拾上桌，和白狐一人一个凳子，齐齐整整地坐着用餐。

　　刚刚吃起来，院子里黑影一闪，她以为自己眼花，仔细看了看，原来是商肖凡从墙头上跳了进来。

　　白狐为了维护主人，依旧对他龇牙咧嘴，康敏做了个深呼吸，把白鲢鱼放进内室里，让小白进去食用，自己安安稳稳地坐在厨房里，对商肖凡视而不见。

　　商肖凡径直走进来，毫不客气地端起另一碗饭，嬉皮笑脸道：“竟为我准备好了饭，亏得我来了，否则不就辜负你这番美意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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