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

　　多日之后，裴虹之女士终于发现了自己儿子很多天没回家这件事。

　　于是久违地，裴女士给向臣打了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向臣沉默，先问了问裴虹之最近身体怎么样。

　　“我？我好得很，苏瑞说我都能去参加马拉松，我觉得还是不够有挑战性，准备报名铁人三项。”

　　苏瑞就是苏家平常给裴虹之看诊的医生。裴虹之的情况，要说也不算什么大病，只是从小就体弱，需要长久地调养。也正因为这联系，苏家和裴家才没有冷了关系。

　　裴女士的语气听上去挺活跃，看来今天心情也不错，毕竟都张口就来编了不少瞎话。

　　“那我有件事要说。”向臣看了一眼病房内正在认真给何与依削苹果的陆何，走出门外轻轻关上门。

　　听出了儿子语气里的认真，裴虹之一愣：“什么事？要么你回家说？”

　　“好。”向臣沉吟，这件事的确该认真一些。

　　于是他轻轻推开门，报备一下行程：“我回家一趟。”

　　陆何怔了怔，说：“哦，好。”

　　随即又往四周望了一圈，最后把削好的一个苹果放到向臣手里：“给你。”

　　向臣弯起唇角：“这算什么，礼物？”

　　“没，给你吃。”陆何憋了一会，只憋出这么一句话。

　　这些天两人相处的时间更长，向臣就越了解陆何。

　　他对人好的方式就是把自己有的一股脑都给你，珍贵也好，普通也罢，只要是他有的，能给的，都会小心翼翼捧到你面前。

　　多让人稀罕。

　　看了看何与依的状态，向臣伸手揉了一圈陆何的头发，把他的头发揉乱了又理好，这才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包。

　　“我尽量早点回来，顺便给你带吃的。”

　　“嗯。”陆何又捧起一个苹果慢慢削起来，向臣转过身，他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像株向日葵一般，视线随着向臣走动而动。

　　等门关上又过了一会，他才收回视线，又仔仔细细削起了苹果。

　　苏家的私人医院不在市中心，打车回家还是花了些时间。

　　刚回到家打开门，穿得花枝招展的裴女士就张开手，给了自家儿子一个大大的拥抱。

　　“怎么样，好看吗？”裴虹之优雅地提起裙摆，在向臣面前转了一圈。

　　“……好看。”向臣无奈，自己妈妈最近似乎又接触到了汉服，不过和古代的制式不是完全相同，大概算是改良版。她对新奇的东西一向很感兴趣，看到了总要自己试试，据她自己说这么穿出门的回头率很高。

　　“唔，儿子的眼光随我。”裴虹之满意，又自拍了好几张，这才想起来向臣回来的原因。

　　“儿子，你有事要说？是什么事？”裴虹之一面挑着照片，一面问向臣。

　　向臣正要开口，此时一直没出现过的向段飞则气哼哼地从楼上下来了。

　　一出现便瞪了向臣一眼。

　　“妈，我喜欢上一个男生。”向臣则毫不拖泥带水，上来就说正题。

　　“啊？”裴虹之茫然。

　　“是我的同班同学。”向臣观察着她的反应，思考着下一句话。其实对于裴女士他一直没怎么担心，毕竟裴女士的接受度比起他爸来说，高得不是一点半点。

　　裴虹之沉默了一会，才问：“那你这些天，都是在他那？”

　　“嗯。他妈妈……生病了，我找苏哥他们帮忙，现在他妈妈在苏家的私人医院里。我最近几乎都在陪他。”向臣没有隐瞒，把该说的都说了。

　　裴虹之张了张口，还没说什么，向段飞却瞪着眼开口了：“什么喜欢，你这年纪懂什么喜欢？！朋友的忙，该帮的就帮，别的你别再多说！”

　　刚说完，裴虹之就瞪了他一眼，向臣也提起唇角笑了：“那我三十岁就明白什么是喜欢了么？四十岁呢？要到了什么年纪，才知道什么是喜欢？”

　　向段飞一窒，向臣又接着说：“爸，这件事和我的年纪没有关系，只和我的心有关。”

　　“你是认真的吗，小臣？”裴虹之没有多说，两眼认真打量向臣的神情。

　　“认真得不能再认真。”

　　“好。”裴虹之点点头，面上没别的表情，似乎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你、你就不说点什么？”向段飞一愣。

　　“有什么好说的？我儿子一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父母无非担心两点，一是孩子没有自制力，二是孩子年轻没想明白现在要的是什么，日后后悔。”

　　“而恰好，关于这两点，我对我儿子一点都不担心。”裴虹之坐在沙发上，朝向臣勾了勾手指。

　　“只是有一点，你别影响到别人。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段时间还是决定他们未来最关键的时期。”

　　看着裴虹之难得严肃的表情，知道她口中的别人指的是陆何，向臣总算彻底放松，朝着裴虹之打趣：“您这已经开始偏心他了？”

　　“开心了？”裴虹之瞥了他一眼，随后又有些纠结：“他是什么样的孩子？”

　　“您看到了会喜欢他的。”向臣想了想，只这么回答道。

　　看到两人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揭过了这件事，向段飞怔住了，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只好自己生闷气。

　　家里的话语权最终还是在裴虹之那，只要裴虹之同意了，向段飞也一向拿她没什么办法。

　　向臣的这步棋还是走对了。

　　-

　　时间转眼就进入高三，明明还是同样的教室，却好像有什么变得不同了。

　　课桌上堆着的卷子和习题册越来越多，频繁的小考和大考也越来越频繁。

　　好在陆何在向臣全方位的辅导下，进度总算赶了上来，他本来也算聪明，之前也只是困于家计，进度一直赶不上。如今向臣给他查缺补漏得差不多，成绩也就自然而然突飞猛进。

　　其他原本成绩落后的人也受了不少益处，本身只是图有趣而加入的学习小组，现在却在向臣等人的拉扯下，成绩和排名猛地往前蹿了不少。

　　他们这进步了，倒是让本来排名较后但不至于末尾的人产生了忌惮，也都跟着拼命学。

　　一时之间十九班学习的氛围倒是浓厚了许多。

　　大课间的广播体操也不再强制下楼参加，有不少人就在这段时间在走廊的栏杆上趴着透透气。

　　一时之间走廊外趴着一列的人已经成了高三常有的风景。

　　这天刚下过雨，地上湿淋淋的，还有人趴在栏杆上伸长手去接落下的雨滴。

　　“臣哥，你准备考去哪？”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的白顷飞弯腰趴着，下巴抵在栏杆上，难得有些迷茫。

　　“J市。”向臣懒散地背靠在栏杆上，别人是出来看风景，他自己倒成了风景之一，不少人假装路过，实则偷偷看他。

　　被硬拉着出来透气的陆何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向臣笑着揽着他晃了晃：“别不说话，小鹿要去哪？”

　　陆何瞟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会，才回：“考到哪就去哪。”

　　一旁的方桌以大惊小怪：“我还以为你俩大学要奔着一个地方考呢！看你俩这形影不离的样，亲兄弟也没这么亲。”

　　“什么亲兄弟，我跟我臣哥才是亲兄弟！放心吧臣哥，J市是吧，我也往那考！”刚才还蔫巴巴的白顷飞一挺胸膛，自信得无与伦比。

　　“行了吧，你知道J市都是什么学校吗？最高学府！还你往那考，你也要去得了啊。”一旁的方桌以马上挤着眼睛打趣道。

　　“说得好像你就去得了似的！”白顷飞不服。

　　“我有体育加分啊！向臣，考上了咱以后还做同学，说不定还能做室友。”

　　一番打闹唤起了不少人的畅想，于是趴在栏杆上的，在走廊踱步的都说起了自己梦想中的未来。

　　“我啊，我想去S市。大城市，我还没去过呢，听说还有很多游戏展！”王锦兴奋。

　　“乐乐，你要去哪啊？”刘婉婉拉着一旁的人的袖子。

　　冯乐淡淡地往陆何那边看了一眼：“H市。”

　　“那……那我也尽力往那考考！”刘婉婉犹豫。

　　冯乐叹口气，轻轻用手在她额头上敲了敲：“笨，重点是你想要去哪，不是我要去哪。”

　　“我想去B市！”

　　“嘿嘿上了大学就能谈恋爱，打扮得美美的……”

　　“听说U大的食堂很好吃，真想去尝一尝啊！”

　　“以后我们还当同学，在一个城市就一起出来玩！”

　　从进入高三起就承受的压力在这一刻似乎得到了释放，少年们眼里都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话语里描摹的世界都十分美好。

　　“彩虹，是彩虹！”有人大喊着，所有人都探头往天空上看去。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空的蓝色是水洗的温柔，清晰的彩虹就架在学子面前，绚烂一如他们的未来。

　　耳边都是欢呼声和笑闹声，少年的意气风发似乎就在此刻定格。

　　向臣背靠着彩虹，朝陆何伸出手，眼里的未来似乎都是他：“陆何，一起去J市吧。”

　　一起进入大学、一起步入社会、一起走向中年、老年，直至人生的尽头。

　　陆何像是也被感染，侧头看了他好一会，才伸手回握住：“我会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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