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辰歌

　　“什么？李家三公子？”李渊皱眉问道。
　　“正是。”刘文静道：“探马来禀报，说是近日关中兴起一支义军，屡战屡胜，所到之处，州城府县攻无不克，现已攻下鄠县、武功、周至、始平等城，为首的将领是唐国公的三公子。”
　　李渊微愠：“肇仁，别人不知，倒也罢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呢？我膝下就这几个儿子，长子建成、次子世民，现在都跟在我身边，三子玄霸早夭，四子元吉坐镇晋阳，五子智云，唉，这一次命丧河东。其余诸子，都尚未成年，哪里还有这么个三公子？明明是别有用心之人乱用我的名头，实在可恨。”
　　李世民在一旁笑道：“爹先不用这么生气。据儿子想来啊，这个自称唐国公三公子的，不会是别人，必然是常宁姊姊无疑的了。”
　　李渊一怔：“哦？何以见得？”
　　“据刘大人刚才所说，这支义军是从鄠县开始展露头角的，咱们家的田庄就在鄠县左近。姊夫说姊姊让他先离开大兴，自己另有打算，那么姊姊极有可能离开大兴就回了鄠县的田庄，恰与这支义军行事轨迹相合，这只怕并非是巧合呢。”
　　“嗯，”李渊手拈胡须，微微点了点头。
　　李世民道：“再者，这支义军实力不俗，短短时间已经占据了这么多城池，摆明车马这是要助咱们的声势，这等天大的好事，若说是个和咱们家毫无关系的人送来的，怎也令人难以相信。若是常宁姊姊，这才有情可原。”
　　李世民瞧了瞧李渊：“还有……，我说了爹你可别恼。”
　　李渊看了看这个儿子，他脸上带着明朗笑容，让人见了不知不觉心情也愉悦起来。
　　李渊面色和缓下来，道：“你说吧。”
　　“咱们虽有十万精兵，不过在当今天下诸多义军之中，却也算不得势大。瓦岗寨的李密，河朔的窦建德，也都称得上是乱世英雄，可是这人偏偏不冒别人的名头，也没混充什么辈分，一定要自称是唐国公的公子，这其中必然有缘故。”
　　李渊被他说得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得是。”
　　帐中诸将也不由得相顾莞尔。
　　刘文静也笑道：“敦煌公所言句句有理，照这么看来，这个自称是李三公子的人必然是李小姐，为了行事方便，这才女扮男装，借用了三公子的名字。”
　　李渊刚要点头，想了想，又微皱眉头：“常宁怎么会有这等本事在这短短时日内就招了这么一支兵马？而且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着实令人难以相信。”
　　李世民笑道：“爹你莫非忘了？儿子以前就说过，前去大兴给姊姊姊夫报信的章姑娘，远见卓识，精通兵法，若是她辅助姊姊，在这些时日内做出这些事来，也不足为奇了。姊夫，你不是说你离开大兴时，章姑娘一直在姊姊身边吗？”
　　最后一句话，李世民是在问柴绍。
　　柴绍刚才听李世民说这位李三公子必然是常宁，就有些变貌变色，现在忽然被他一问，不由得吃了一惊：“啊？什么？啊，对，对，章姑娘说要与常宁作伴，无论常宁去哪里都要跟在身边保护她，也是因为有她守护着常宁，我才按照常宁的要求离开大兴，否则我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啊。”
　　李渊“哦”了一声：“如果是有章姑娘相助，常宁能做出这样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来，也就有情可原了。看来世民你所言果然不错，这位章姑娘真真是一位奇女子，咱们在这等要紧关头能得她相助，实在是上天眷顾。”
　　李世民眼中闪耀着骄傲的光芒，听父亲这般赞扬初辰，比听到赞扬他自己，心中更是欢喜，他笑道：“爹能得到关中强助，自然是好事，不过更值得欣喜的是正如姊夫刚才所说，姊姊有她守护，咱们全家都可以放心了。大哥，你说是吗？”
　　李建成立在李渊另一边身侧，刚才众人说得热闹，他却仿佛没听见一般，目光遥遥落在远处。此时听李世民问他，嘴角微牵，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李渊点了点头：“常宁咱们是不用担心了，关中有强助也是好事。现在问题只在于咱们该如何打到关中去了。屈突通固守河东，概不应战，实在棘手啊。”
　　裴寂道：“正是。屈突通本来就是一代名将，和他弟弟屈突盖二十年前就名震关中，有谚云：‘宁服三斗葱，不见屈突通；宁服三斗艾，不遇屈突盖。’当年若不是他用兵如神，杨玄感也不会那么快就败亡。现在他镇守河东，又有骁果卫相助，如虎添翼，咱们更得加倍留神，千万别重蹈杨玄感的覆辙呀。”
　　李渊点了点头，目光扫视帐中，问道：“诸位将军，有何良策能打下河东城？”
　　诸将纷纷献策，有说要强攻登城的，有说要多造投石机向城中投石的，有说要将城团团围住直围到城中断粮的。
　　李渊一边听一边沉吟，未置可否，看了看两侧的李建成和李世民，问道：“你们觉得如何？”
　　李世民看了一眼李建成，见大哥似乎另有心事，并没有说话的意思，便道：“河东城城高墙坚，屈突通又守城经验丰富，强攻登城，伤亡必大。咱们从晋阳远道而来，攻城器械带的也不足，若是现做投石机，一方面工具不趁手，另一方面也要许多时日，实在不是上策。至于要围城断粮嘛，河东是一郡之首，城中粮草必然丰沛，真要是到断粮的地步，没有个一年半载怕是也见不到效果，可是咱们又哪里又那么多时间？若是在河东这里耽搁下来，周边效忠于隋室的军队群起而攻之，咱们就大大不妙了。”
　　裴寂问道：“那依敦煌公看来，这些攻城计策都不可行了？”
　　李世民笑道：“计策都是好计策，但是此时此刻对于眼前这座河东城，怕是要另外想办法才行。”
　　李渊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好办法？”
　　“河东城易守难攻，这是实情，可是咱们难道非要攻下河东不可吗？咱们的目标是直入关中，拿下大兴城，眼前的河东，是否取得下，实在与大局无关。咱们完全可以绕过河东，直奔潼关，过了潼关，就进入关中了。到那时，纵然屈突通大军雄踞河东城，也叫他无可奈何。”
　　众人本来都在用足心思考虑该如何攻下河东城，李世民提出的绕过河东，直取潼关的建议，和众人的思路完全不同，帐中诸将不由得面面相觑。
　　裴寂皱眉道：“敦煌公用兵大胆，这绕过河东的想法委实别出心裁，可是却未免太险了些。若是屈突通率兵从后追上来，与潼关的守军前后夹击，咱们岂不是腹背受敌？还是先打下河东城，以绝后患，才是上策。”
　　李世民道：“骁果卫一向自视甚高，寻常将领都不放在眼里。屈突通纵然是一代名将，只怕也还没完全掌握骁果卫，否则咱们在这里驻扎数日，为何屈突通既不应战，又不偷袭？这分明显示他没胆量和咱们硬碰硬较量。咱们绕过河东城，他也未必有胆量敢追击咱们。”
　　“屈突通纵然不愿与咱们接战，但是他奉杨侑之命来阻截，不能完成任务，就是死罪。若是咱们绕开河东，他纵有千般不愿，也会出城来追击。前有潼关险峻，后有屈突通和骁果卫，咱们的处境那就太危险了。”
　　李世民似乎浑不在意地笑道：“裴叔叔不必太过忧虑，现任潼关守将不过是个平庸之辈，拿下潼关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断不会有腹背受敌的危险。”
　　裴寂反驳道：“就算潼关能打得下来，可是入了关中又怎么办呢？关中，尤其是大兴周围，效忠隋室的精兵猛将如云，咱们一定得保存实力入关中，分不出多少人马去守潼关。如果让衔后追击的屈突通也轻易过了潼关进入关中，咱们的形势就更危险了呀。”
　　帐中诸将纷纷点头，深以裴寂此话为然。
　　李世民凝视李渊身前案上的堪舆图，目光从河东看向潼关，再看向关中，不过是沉吟片刻，忽然笑道：“裴叔叔不必为此事担心，我有一支奇兵，必然能助咱们把守潼关，力拒屈突通，决不会让屈突通和骁果卫再踏入关中半步。”
　　裴寂面上神情不甚高兴，道：“敦煌公说话就该说得明白些，究竟有什么布置，都该让大家知道。”
　　李世民笑道：“这机关啊，说漏了就不灵了。爹，裴叔叔，你们只管放心便是，只要过了潼关，咱们就绝不会有后顾之忧。”
　　裴寂“哼”了一声，正要再说什么。
　　刚才似乎一直在沉思的李建成忽然抬起头来，道：“二弟所言有理，河东城易守难攻，咱们完全可以绕过河东城，直入关中。为了牵制屈突通，咱们不妨兵分二路，留一支兵马虚张声势、继续围城。二弟所言的奇兵若是有效当然最好，如若不然，咱们布下的疑兵之计，也可以多争取一些时间，让屈突通不能紧紧追在咱们后面。”
　　李渊一直专心听着李世民和裴寂的唇枪舌剑，此时听李建成这样提议，立即点头断然道：“好，就这么办，分兵一万，由刘弘基率领，继续在河东围城，其他兵马，咱们连夜赶奔潼关。”
　　见李渊拍板，裴寂这才不再说什么。
　　于是，李渊颁下将令，由李世民率领右翼为先锋，李建成率领左翼为殿后，李渊自率中军，其余诸将也都各有职司。诸将纷纷领命。
　　李渊宣布退帐，让众人各回自己营中做准备。
　　李渊站起身也要离开大帐，走过李世民身前时，忽然停顿住脚步，看向李世民，低声道：“希望你的奇兵果然有奇效。”
　　李世民笑道：“爹，你就放心吧。”
　　李渊点了点头，不再不多问，举步向帐外走去。
　　目送李渊的背影离去，李世民心中暗暗地道：“初辰啊初辰，只盼你心中所想和我心中所想一般无二，坚守潼关，力拒屈突通，就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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