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不论出身

　　闽霁已经整装待发，跃跃欲试。

　　王弦却极力阻拦：“为免空跑一趟，还请闽使静待些时候。”

　　秋色带领一众婢女，送过两轮热气腾腾的壮行「茶」，然而队伍还没出发。
　　姚侍卫摆摆手：“不喝了，不喝了，一会儿尿都打出来。”

　　秋色觉得有道理，赶忙带闽霁去小解，又给闽霁整理一下衣冠，恨不得当场把戎装加厚加大。

　　“行了，又不是第一次。”闽霁笑道。

　　“可不是第一次上战场？”秋色忧愁道，“以前小打小闹，就算那匪寇也到底是国人。这是第一次面对外敌，听说外边蛮子各个茹毛饮血，凶残得很。”

　　“你要不放心，跟我同去就是。”闽霁轻松道。
　　“不行，我留下来照应。”秋色坚持道，“我看这大营里没个明白人，万一女郎遇险，我也好向家里求救。王副将靠不住，指不定要瞒到什么时候。”

　　“大皇子失踪这么久，至今都还瞒着京城呢！”

　　闽霁一行严阵以待，等到傍晚时分终于有快马来报，说是西北方向发现一伙敌人的踪迹。

　　闽霁一刻也不能等，一马当先冲杀出去。

　　敌军不多，大约二三十人而已。
　　但马蹄奔腾扬起雪花，倒是显出几分来势汹汹。

　　被抢劫的村庄似乎早已得到消息，全部大门紧闭，各家各户使出绝技到处躲藏。

　　敌军挨家挨户地搜，抢到粮食就走，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运气好的话遇上几个活人，年轻的掳上马，年老的揍一顿。
　　村民丝毫没有要反抗的意思，被掳的人质也显得情绪稳定。

　　闽霁在山坡上远远观望一会儿之后，才让士兵吹响号角。
　　敌军听着不是十分害怕，甚至没有做出防御的准备，仍然不慌不忙地搬运「战利品」。

　　闽霁拉弓搭箭，对准其中一个敌人。
　　嗖～
　　没射中，不知道被风吹歪淹没在哪个雪堆里。

　　风是真大啊！
　　不是她实力不行。

　　“杀！”闽霁脸不红气不喘地下令。
　　闽霁带来的亲兵欢欢喜喜扑进战场。

　　姚侍卫又要保护闽霁，又是真想玩，踟蹰再三干脆一鞭子抽在闽霁战马的屁股上。

　　让闽霁冲进战场，然后他跟过去，这样既能保护闽霁，又有得玩。
　　高明！

　　不知道是这批敌军实力不强，还是闽霁亲兵能力太强，总之，等到闽霁和姚侍卫冲下坡时，二三十个敌人已经死三成，降七成。
　　投降者一个个小土豆似的老老实实地蹲在地上。

　　“拔剑四顾心茫然！”姚侍卫仰天长叹。

　　本村的里正看见本朝军队，终于敢露头了。
　　然而，他却是哭哭啼啼地跑过来：“哎哟，杀人咯！这可怎么得了！天呐，没活路啦！你们是哪个将军部下？怎么可以杀人？”

　　闽霁有一瞬间迷茫。
　　什么情况？
　　两军交战不能杀人？

　　闽霁直接拔剑在里正脸颊上拍一拍，喝道：“闭嘴！”

　　村民全部躲在屋内，扒着门缝、窗缝偷偷往外看。

　　姚侍卫把被掳到马背上的年轻女子解救下来，对方也不说谢，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远。

　　闽霁终于在其中看出一些蹊跷，那几个年轻女子五官深邃，皮肤粗糙，看模样不太像汉人。

　　她直接开口问道：“这些女子是怎么回事？”

　　里正嗫嚅半晌，等闽霁不耐烦地把手放在剑柄上才着急地开口解释：“她们是北辰部落的人，都是心甘情愿给俺们村当媳妇儿的！”

　　诶？
　　合着是我方抢了别人家闺女？

　　“北辰部落？什么东西？”闽霁狐疑地看向姚侍卫。

　　“不是东西，不是东西，将军把我们当个屁放了吧！”降兵操着一口不流利的汉语说道。

　　闽霁想了想，换一个问法：“北辰部落前身是什么？”

　　降兵略感气愤道：“我们祖先是拓跋氏正统！”

　　这都什么跟什么！

　　闽霁没有兴趣帮他们修史，指着那人说道：“回去告诉你们首领，要么递降书，要么派使臣来赎人。”

　　降兵歪着头问：“什么是降书？”
　　闽霁：……

　　降兵又问：“什么是使臣？”
　　闽霁：……

　　彻底无语了。

　　姚侍卫不爽地哼一声：”难怪说蛮子不开化。”

　　闽霁把二十几个「俘虏」带回去，她挺高兴，但奇怪的是俘虏们看起来似乎也挺高兴。

　　中途休息时，大家停下来吃干粮，也给俘虏分食一点。他们欢欢喜喜地接过去，吃一半藏一般，小心翼翼地揣在兜里。

　　翟参军犹豫再三向闽霁说明：“军中从来不抓他们，一直都是赶走了事。不会有人来赎，抓回去毫无用处，还得吃吃喝喝供着。”

　　闽霁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敌军不像人，更像山中的野兽。
　　山上没吃的，他们就下来偷庄稼。

　　村里人有点怕他们，但又有点爱心，并不想伤及他们性命。

　　他们缺少人类的情感，像是一群牛羊，有一只牛羊被老虎咬死，其他牛羊仍然不慌不忙地喝水、吃草。
　　他们甚至可能因此感到庆幸，老虎今天已经吃过了、吃饱了，就不会再吃我，接下来一整天都是安全的。

　　蛮子。
　　难怪被称为蛮子！

　　“可是，他们不是会去营救族中女子吗？”闽霁说道，“不可以拿他们作饵吗？”

　　翟参军迷茫地皱眉：“末将以为，他们不像特意去救人，是女子看到族人后自己跑出来。”

　　闽霁：……
　　听起来像是几只落单的鸭子，看到路过的一个鸭群，于是欢欢喜喜地加入群体。

　　翟参军继续说：“北辰部落早年战败，被赶到极北荒原，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在世人眼前。这次大概是实在没有活路，才会南迁至此。”

　　闽霁开始感到为难：“也就是说他们在这里毫无根基，没有产业，不劫掠就会饿死。”
　　糟糕，越说越有点同情他们。

　　“他们之中有人会说汉语，先带回去审问吧！”闽霁决定。

　　姚侍卫一路上始终无精打采，这跟他想象中的战场相差太远。
　　他说：“现在这样像村里维护治安的民兵，还不如在县城里当捕快过得刺激。”

　　然而闽霁此行却在军中掀起波澜，众将惊呼，太刺激了！

　　闽霁策马而归，身后拖曳着一条活生生的「麻烦链」——二十几个北辰部落的俘虏。他们个个面黄肌瘦，却眼神闪烁，似有无尽生机。
　　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壮观的军营，此刻的心情就像迷失沙漠的旅人终于看见一片绿油油的大森林。

　　闽霁一回到大营，身后这道独特的风景线顿时让将士们惊掉下巴。

　　“闽使，您这是……养了一群活地图，还是打算开饭馆？”一位中年将领瞪圆了眼，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闽霁翻身下马，嘴角挂着一丝狡黠的笑：“怎么说？”

　　“他们来过这一次，以后就认路了，天天来大营偷东西。”另一个将士愁眉苦脸地插话，仿佛已经预见了未来一群饿鬼在军营周围阴魂不散的场景。

　　“杀又不能杀，赶也赶不走，闽使，您这是要我们学菩萨心肠不成？”又一人抱怨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闽霁挑眉，故意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为何不能杀？莫非他们身上镀了金，砍不得？”

　　她这话一出，周围人纷纷摇头，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世事的孩童。

　　“闽使有所不知，我朝讲究的是大国风范，这些俘虏若是在军营饿死冻死，传出去可不好听。若是好吃好喝供着，他们必定食髓知味，以后天天来，上赶着来。”将士耐心解释，话语中带着几分戏谑和骄傲。

　　中原人觉得戍守边关是苦差事，但这在北蛮眼里已经是富贵乡。

　　这种情况太超出闽霁的认知，她一直以为边关战事不断，是大国与大国之间的争斗，如今看来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当然，以前她也会好奇，北方蛮族根本没有实力攻进京城，日复一日的骚扰边境做甚？十战九输，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原来，他们竟与野兽无异。
　　野兽下山偷食，一般都只是把它们赶走了事，所以里正才会指责闽霁滥杀。

　　只有当野兽成群，肆意谋害人命时，才会惊动官府，引来大批官兵围剿。

　　倘若野兽不成群，分散在各个山头，官兵想要围剿也是不易，总不能把大军日日驻扎在深山老林里耗着。

　　难怪边关将领不主张主动出击。

　　再说，一个尊崇仁义的泱泱大国，也不可能因为一两只猛兽伤人，就放火烧山将此类猛兽赶尽杀绝。

　　这仗还真是不好打。

　　“今年最成气候的是哪一个部落？驻军何处？”闽霁问道。

　　“原本是猃狁族傲视草原，但因河流改道，其内部已经四分五裂，如今各自为营。”王弦头疼地说，“其城邦内人去楼空，牧民四处迁徙，偶尔集结成群实力倍增，便来骚扰我边境。”

　　“靺鞨部后来者居上，但神出鬼没，踪迹难寻。”

　　听起来每个部族都很难杀。

　　王弦继续说道：“他们没有建立国家，首领十年三两换，擒贼先擒王都找不到对象。而且他们的首领更像宗族里的老族长，并不指挥作战，通常都是当年展露头角的勇士带领年轻人四处劫掠。”

　　闽霁好奇地问：“不是有个在草原上称王称霸建立王朝的拓跋氏吗？”

　　王弦：“不是被闽将军打败了吗？”

　　闽霁：“没有后人继承？”
　　王弦：“早已分散成几十支部落散布草原。”

　　闽霁终于意识到自己过去有所误会，她问：“边关将领不出兵，是不想没头苍蝇似的在草原上乱转？将军深入敌后，是想找到王庭所在，证明他们有统一的大首领？”

　　仔细想来，萧晴把时机掐得太准，正好在她到达边关的前几天失踪。
　　她作为特使，行程是公开的，萧晴为什么不等着迎接特使？

　　是因为算准了她会紧张害怕，会不计一切代价救他，会威逼边关将领对北方部族发起全面进攻吗？

　　王弦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连忙解释：“将军不是急于立功，而是想直捣黄龙，一劳永逸。”

　　闽霁微微一笑：“功利心没什么羞耻，我的人各个都是奔着上阵杀敌的快意和建功立业的富贵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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