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剑醉春雪

　　四周刀尖闪着寒光纷纷指向了他，庄霖闻言一顿，手中剑刃一转竟重归入鞘，抬眸直视对方，冷笑道：“想必段左使误会了什么，我自然会配合诸位查明真相。”

　　两名弟子相视一眼，试探着上前两步，见他果然没有再反抗，连忙将施过秘法的玄铁链扣在了他的手腕间。
　　庄霖目光仍停在段宏身上，哂笑着扯了扯为自己扣上的锁链：“这也是谷主的吩咐吗？”
　　“不止如此。”段宏冷笑了一声，抬手一道缚灵索就又落在了他的手腕间。

　　庄霖微眯了眼，面色白了几分。见他已经无力反抗，身后那方才被他拧断手腕的人上前猛地踢向他的膝弯，这一下为着泄怒而又重又狠。庄霖踉跄了一步跪倒在地，在一干人等瞧好戏似的目光中，隐忍着怒意叹了一口气，冷笑着回眸望去：“往后你要小心。”
　　那人暗自打了一下寒战，下意识地缩着肩后退了几步。

　　段宏喝道：“够了！”转而又对束手就擒的人和缓道，“我们只想查清荀厉为何而死，想必林右使也想知道其中真相吧？你也许还不知，荀厉已经卸下职务，不再是九微谷的堂主。所以你大可不必忌惮，越是早说明白，越能少受一些苦楚。”

　　庄霖明明正仰视着他，而神色却像他在自己的刃下一般淡漠：“你们瞒着谷主私自动刑，兄长他若知道你们逼供我，你们的下场如何，不用我多说吧？”
　　人群中一人看来是段宏的亲信，闻言讥讽道：“兄长？谷主的亲弟弟只有二公子一人，你与谷主又算哪门子的兄弟？”

　　庄霖不答，只是似乎别有意味地哂笑。
　　那人想起关于他与谷主关系的流言蜚语，一时竟然迟疑住了，不知该如何应对。
　　段宏吩咐道：“把他关到地牢中，一切后果由我来承担。”

　　众人心中稍定：“是！”
　　庄霖被两人上前粗鲁地从地上拽起，带出门外去，他始终神色冷淡，自然没有再反抗。

　　剩下的人中有人殷勤地上前清理干净满地碎瓷片，又重新沏了一盏茶放在桌上。段宏皱着眉向外摆了摆手道：“都下去，看牢了那个人，没有我的指示，暂时不要上刑，但……”
　　众人听出了其中隐含的意味，道：“是！”

　　等到厅上的其余人等都散尽了，段宏捧起了那盏新茶，信步转向屏风之后，微微躬身双手将茶盏奉上：“谷主，都依照您的吩咐办妥了。”

　　屏风之后的人正是孟钰，方才一直在暗中旁观了这一切，闻声回眸望向他，见他两鬓染上了星星点点的霜白，一双手臂虽然遒劲有力，然而不难看出这双捧着茶盏的手上青筋外露，已然不像年轻人的样子。他倏然笑道：“辛苦段左使了。”而没有伸手接过那盏茶。

　　段宏算来是自己的长辈，与父亲曾经相交甚笃，两人一直以兄弟相称。他深受父亲信重，以至于曾经力劝过父亲慎重思虑后嗣之事，因为多数人并不看好让一个连刀都拿不起的废人来接任谷主之位。而此时他又不得不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讪讪地收回了手，将茶盏放置一旁，问道：“谷主，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孟钰含笑道：“不急，先将他禁闭七日后，我再去见他。对了，事情还未查明，不要让你的手下轻易动刑。”
　　段宏抱拳道：“是。”

　　等到侍从来接孟钰离开时，段宏亲自将他送到门前，合上门后静立了片刻，直到脚步声已经远去。他才回身走向桌案，拿起那已经凉透了的茶盏猛地掷在地上！他胸口起伏了几次，压抑着怒火嘿嘿冷笑了几声：“小子狂妄……”

　　他眸光幽暗地沉吟着，总有一日，如今不得已的忍耐，他会让对方一一偿还。不如趁眼下的机会，先断他一条臂膀，来日就更容易便宜行事。

　　——

　　雪朔城中，酒旗招展的街道上此时已经行人寥寥。酒店之中从人声喧嚷到酒客们纷纷离去，只剩小伙计收拾着残杯冷炙。有客人相谈甚欢，忘记归时。也有人只不过在此消磨时间，想要在酒中寻得片刻心静。

　　此后该往何处去？
　　他又回到了遇到庄霖之前的那种纵酒佯狂的日子，但无论喝得再多，就算喝到枕着手臂就睡，又在酒店打烊后，被伙计担忧又无奈地推醒的地步，仍像是清醒的，都真正醉不了、忘不了。
　　忽然在这世上又没有了归处。

　　江濯睡眼朦胧地起身，对皱着眉头想要出言询问的小伙计摆了摆手，笑得醉意虚浮。

　　夜晚街上已经几乎没什么人了，从不远处的民居偶尔有细微人言笑语传来。深巷中，他单手撑着墙壁，呕吐出胃里最后一点东西，也只有酒水。心中昏沉混沌，胃部一阵烧灼的痛感，他自嘲地想，这有什么趣味呢？这副样子又做给谁看？

　　庄霖已经得到了他一直所求的东西，回到他本应该在的位置，自然不会再回顾。承认看错了人、赌输了心有那么难吗？不过是从开始时的孑然一身又回到了孑然一身而已，心上多的相思只是庸人自扰。

　　江濯朦胧间听到身后有从屋檐上轻捷落地的脚步声，心中微微一跳，旋即哂笑自己痴心妄想，怎么可能会是他？
　　他瞬间拔出了腰间剑，剑刃破空带起的剑风搅乱了城镇中这个寻常又寂静的夜。

　　利刃激烈地相碰。来人微一诧异，原本似乎志在必得，没有预料到行动会被这烂醉的人察觉到。但被发现了也不要紧，来者嗜血的弯刀再次向前横劈而下，招式与招式之间没有丝毫的迟疑，他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此行志在必得。

　　江濯后退几步避开这攻势，轻笑道：“阁下若还不以真面目示人呢，这可就不算是堂堂正正的比试了。”

　　银质面具之下，那人鼻中哼出冷笑：“比试？这是要你的命！玄沧门公子就是你吧？我今天也让你死个明白，你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主人为此大为光火，连累不少人受罚，连我都要来到这鬼地方，来取你这个无名小卒的命！”

　　江濯微眯了眯眼眸：“阁下要找玄沧门公子，应当往东边的临沧洲去。这里只有江濯而已。”
　　他没有再静等对方出手，而是率先发难，手腕一转剑刃向对方刺去，不知是被哪句话牵动了怒火。

　　片刻之后，江濯的衣袖上染上了触目惊心的血迹，他的手臂受了轻伤，而那人却没这么好过，捂着心口剑伤趔趄着后退，往后坐倒在地上，在伤口撕裂的疼痛中勉强喘息着。

　　江濯将剑刃横在他的脖颈间，自上而下地俯视着面目狰狞、倒气不止的刺客：“是九微谷派你来的？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置你这样失职的属下。我问你一句话，若你答得好，我便放过你，之后再怎么回去复命还是逃生是你自己的事。”

　　本能的求生欲让黑衣人狠命捂住鲜血淋漓的伤口，但听到这话，他心中却渐渐凉了下去——若今日完不成这任务，他纵使逃到天涯海角，又怎么能躲过门派中那细密蛛网一般的情报网？但先要活过了眼下，才有往后。他吐出一口血沫，目光直直地盯住眼前棘手的任务目标，道：“你想问什么？”

　　江濯略一思忖，笑道：“想必不难回答，贵门派中的林右使和孟谷主究竟是什么关系？”

　　黑衣人道：“你就这么确信我是九微谷中人吗？也罢，既然落在你的剑下，我也无法活着回去了。姓林的虽然阴狠毒辣，但年纪轻轻就身居上位，如果说谷中有一半人畏惧他，就有一半人不服他。都说他与两任谷主的关系非同寻常，怎么说呢，和孟钰亲如兄弟？”那人说完难掩嘲讽地一笑。

　　江濯面沉似水地说：“兄弟之间，要将招惹过他的人赶尽杀绝，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那人咬牙道：“谁知道啊，我只是一介替人办脏事的，哪里能信口胡说呢。就当我良心尚存劝你一句，谷主的东西从来不许旁人碰，何况又不是什么好货色，不值得搞上手。”

　　江濯冷漠地垂眸看他，强调了一下他脖颈侧的剑锋：“这话是说谁？”
　　刺客也隐约听说过关于那位右使的传闻秘辛，心中大为不屑，但没奈何落在了此人的剑下，只能先服个软：“小心、小心……就当我失言，这不过是我听人们的背后议论罢了。您若不信，自去找人打听看看。”

　　江濯心中一阵厌烦，收了剑刃，低沉道：“滚！”
　　那人捂着心口，不敢露出愤愤之色，一溜烟地滚了。

　　江濯撕下袍袖上的布条，草草包扎了伤处，倚靠着墙壁眼神晦暗地陷入沉思。
　　他又不瞎，那一天看得出庄霖与孟钰亲如兄弟，又相互防备如仇雠。庄霖千辛万苦得到那邪道典籍，又执意要回九微谷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江濯过去总觉得自己是最了解庄霖的人，即使到了现在，他仍然顽固地相信，庄霖在他面前是与别的时候不同的，那些难以自抑的情动无法作伪。可惜，情乱也只是情乱而已，庄霖对他还没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地步。
　　说到底，没那么信他，没那么……爱他。

　　他不禁自嘲地哂笑，人生世上，哪里有什么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他的思绪忽然被一声呼唤打断：“江哥哥！你原来在这里。”小萱吃惊地望着他手臂上的血迹，“你怎么受伤了？流了这么多血，伤得好重。”

　　江濯随意一笑说：“都是别人的血，别怕，那人已经被我打跑了。你怎么这么晚还出来找我？”
　　少女担忧道：“江哥哥，有几位自称是玄沧门的弟子来找你，不知道是什么目的。”

　　江濯闻言面色微沉，说：“走，带我去会会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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