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珏碎

　　夜半时分，八贝勒府的厨房却烟火缭绕。
　　一个不过二八芳龄，面容稚嫩的女子穿着一身粗麻布做成的衣服蹲在灶台旁，她右手旁摆了一堆看起来粗细差不多的木头，她左手拿着一把扇子，时不时扇一扇火，她的脸被烟火熏出一道道黑印，纵使如此，也掩盖不了她姣好的面容。
　　灶台上煮着一锅桂花莲子糯米羹，这是刚才八阿哥身边伺候的白歌来吩咐厨房备下的，另外几块精致的七巧点心码在一张青翠欲滴的荷叶上，这也是要一会儿一同送到雅籁园的。因莲子不易熟，需小火煨着，青璃不得不寸步不离地守着灶台随时掌握着火候。
　　而灶台旁边不远处，两个年纪大些的仆妇随意地聊着，偶尔向青璃抛过轻蔑的目光。年纪大些的唤作刘嬷嬷，是八阿哥刚分府的时候内务府拨过来伺候的，凭借着自己是从宫里出来的，自视清高，一味只做些轻巧的活儿。正如今晚，她本已经睡下，白歌又吩咐她给公主做些宵夜，她虽满心不愿，可又不敢对打小伺候八阿哥的白歌发作，只得不情不愿来到厨房。煮粥本该是她的活，她也只意思一下，剩下的全交给青璃。
　　站在刘嬷嬷身边的是赵妈，她会做些精巧的玩意儿，她倒也肯在主子的吃食上花费心思，只是此人极爱在闲言碎语，又是只顾着爬高踩低的主儿，盼着有一日自己巴结的人能飞上枝头好拉扯她一把。于是，她费心做好几块七巧点心，便同刘嬷嬷在厨房嗤笑着青璃。
　　“到底是被福晋撵出来的人，瞅瞅她，笨手笨脚的什么也不会做，若说看火烧饭什么的也不用过脑子，她倒好，什么都不会全都得现教，看她那个笨样子，教了也学不会白费功夫。”刘嬷嬷轻声嗤道。
　　赵妈连连应道：“可不是，照我说呀，福晋让她来咱这也算仁慈，若是这点儿活都干不好，活该被赶出府去。”
　　刘嬷嬷冷笑一声，上前夺过青璃手上摇着的蒲扇，用扇把儿在她脑袋上抽打一下，不耐烦道：“让你看个火你也看不明白，磨磨唧唧磨磨唧唧，按白姑娘说的等会儿可是要给公主送去，若是耽搁了，你得一力担着，可不关我们的事儿。”
　　青璃怯怯仰头看了刘嬷嬷一眼，拿过扇子继续扇着火，唯唯诺诺应道：“是，青璃不敢耽搁，也不敢让主子怪罪刘嬷嬷。”
　　赵妈翻了个白眼，横声道：“哟，你的意思是该怪罪我？”
　　“不，不是，青璃不敢。”
　　刘嬷嬷没接话茬，手上垫着巾帕掀开锅盖，桂花的甜香、糯米的黏香伴着莲子的苦涩扑鼻而来，她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心想，自己何年何月才能用得起这样的羹饭，她转念想到了托关系送进宫伺候的女儿，转而睁开眼睛自嘲地笑笑，但愿她也有为人之上的那天。
　　刘嬷嬷低头看了眼青璃，同她女儿相仿的年纪。记得青璃刚来柴房的时候十指关节处还有明显的伤痕，只被简单地擦拭过，也没有上药，加之天气热，几日后她手上的伤口开始化脓，泛着黄的粘稠脓水从手上渗出，任谁看了都觉得疼，她不好意思让人瞧见，只自己背过身去默默掏出帕子擦掉。刘嬷嬷虽心里有些怜悯她，可也没办法，福晋身边伺候的绿韵说是福晋嘱咐的，说这小蹄子让福晋很是恼火，想让让她多吃点苦头。刘嬷嬷虽心有不舍，毕竟是在人家屋檐下当差，又是福晋发话，她也不得不从，只得从言语上对她百般刁难。
　　刘嬷嬷扣上锅盖，只道：“小火再继续煮一刻钟，煮好后盛到碗里连同荷叶上的点心一同给公主送去。”说罢，便打了个呵欠迈出厨房的门。
　　“我去送吗？”青璃小声问道。
　　赵妈看了刘嬷嬷一眼，冷哼一声，说道：“这半夜三更的你不去送，还让我和刘嬷嬷去不成？难不成你还指望着白姑娘来端走呢？真是笑死人了，白姑娘被常主管叫走干活去了，再说了，若是在也轮不到白姑娘亲自往雅籁园送。”
　　“我不是这个意思……”青璃嗫嚅道。
　　赵妈张口还想说什么，刘嬷嬷回头横扫了她一眼，冷声道：“在这跟这小蹄子费什么话，大半夜的还能不能睡个好觉。”赵妈连忙应了一声，乖觉地跟在刘嬷嬷身后，临走还不忘看向灶台深深地剜了青璃一眼。

　　夜深如黛，雅籁园也是静静的，萧篁之中，传来几声夏虫低吟，湖中荷花静寂开着，宁曦阁楼上投下的暖融融烛光交映着银辉般的月光遍洒在湖面上，说不出的静谧好看。
　　青璃简直看得呆住了，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景儿，她不由自主放慢了步子，想要好好欣赏这难得的美景。她在福晋的雅致堂伺候过一阵子，虽然雅致堂也是安静，却总觉得比雅籁园少了些什么。她轻轻踱步，环顾四周，终于明白过来，尽管雅致堂伺候的丫头仆妇多，却静得近乎压抑，想来是少了些人气儿；虽然雅籁园里平日里极少见到伺候的下人，纵使是常总管和白姑娘也极少成日在这里伺候着，可这儿的氛围任谁进来都会感到轻松，即使伺候的人少，也不会感觉缺乏人气儿。
　　青璃正如此想着，忽然，瓷质茶具掉落的声音突兀划过夜空，青璃惊得一激灵，本能地看向亮着灯的宁曦阁二楼窗户。紧接着，又是一阵茶盏摔碎了的声音，青璃蓦地心里一紧，一定是公主出了什么事。

　　青璃跑上楼后看到的一幕使她手足无措登时呆立在原地，她吓得连呼吸都停滞下来。屋里一地都是茶盏茶壶的碎片，细碎尖锐的棱角清冷地反射着窗外银白的月光，可怕而又渗人；已经被撕破的双色淡蓝金线绣凌霄花暗纹宫装片片零落地躺在地上，冷冷地迎接着青璃这个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
　　而芊柔双足赤裸地踩在地上，散落的瓷片随时都有可能扎破她的脚。她歪斜地靠在贵妃榻上，伏在榻上放置的几案上，神色涣散；此刻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贴身的中衣，衣服的最上面几个扣子已经被撕扯开，隐约露出里面淡粉色小衣的系带；簪子钿花流苏随意被扔在几案上，她头发凌乱，乌黑似漆的秀发胡乱的披散着，还有几缕垂下的发丝被汗水打湿，黏黏地贴在同样被汗水沁湿的脸上，豆大的汗珠仍潮腻腻地止不住渗出，精致到无可挑剔的妆容被汗珠晕染开来。
　　青璃惊惧地看着瘫倒在榻上的芊柔，端着托盘的手止不住颤抖，她下意识地转身想要逃走，刚一转身，就听到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心下犹豫，最终还是横下心一点点转身回来。
　　青璃从芊柔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尊贵的公主该有的样子，此刻的她太虚弱。青璃想着，如果自己就这样走了，这样的深夜，只怕要过好久她才会被人发现，虽然不知道她经受了什么，倘若是她真的生病了，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该是为时已晚。
　　想到这，青璃大着胆子向前走了一步，俯身把手中端着的托盘放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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