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逢雪

　　佟先生安慰完女儿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可实行的办法，二话不说就拉着六弟佟敬仁出门，临近三更才归。

　　第二天，佟韵雪早早就被外边的嘈杂声给吵醒了。

　　未到午时，佟家门外就已经挤满了人，人数堪比昨天多，大多是前来看热闹的无聊群众。

　　此时，佟先生正面对着闹哄哄的人群。

　　他面色苍白，嘴唇发干，看似已经与众人辩解过一番。余妈则站在离他不远处，一脸焦愁地看着。

　　“你女儿就是个灾星，就该好好待在家里，没事放她出来干什么。瞧她惹的祸，竟然都把东洋人招来了。大家都知道，古庙乃圣洁之地，节日间最忌讳的就是见血。即便是在它附近的街市，我们也绝不姑息。血光恐怕会引发神灵的不满，随之而来的不是天灾就是人祸，想想当年，我们有多惨。”一个衣着得体，相貌端庄的中年汉子，带着满腔义愤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人一说完，就有大片群众给予赞同的呼声。

　　呼声一降下来，立即就有人开口道：“我们看在佟先生您的面上，自然是不会将佟韵雪怎么样，但是我儿的死不能就这么算了，该赔的还是要赔。”

　　佟先生看清楚了说话人正是昨天前来闹事的胖妇人，而前面说话的正是她的丈夫，马上就明白了他们的意图。他语气温和，不失分量地回道：“所以，二位是来索赔的？我想你们是打错如意算盘，来错地方了。我已经说过，那伙人只是偶然经过，并非小女招致而来，至于为什么抓她，是因为他们把她误当做另一方的线人。说来，她也只是个幸免于难的可怜人，没诸位说的那般罪孽深重。”

　　“说了半天还不是偏私，亏你还是教书先生呢，就这么不讲道理吗？”汉子不满道。

　　“就是，不讲道理！”

　　“偏私！”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谁都表示不服气，毕竟费心闹了这么久，却还是达不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他们不停地叫嚷着，情绪变得愈加激动，像蒙冤入狱的死囚，非要闹出个惊天动地来不可。惟恐不乱的他们，一边大声叫不平，一边发疯似的将准备好的具有攻击性的石头、木块，或提篮中准备用来做午饭的鸡蛋和蔬菜，全都不管不顾地扔向佟家门口。

　　佟先生和余妈未能避开，都被砸了。

　　佟韵雪在门后窥视已久，当那些东西砸向父亲时，终于忍不住冲出来，试图阻止道：“够了，你们住手！这些年来，但凡有一星半点关于我的事，你们就高谈阔论，甚至还大张旗鼓地来找佟家麻烦，难道我天生就这么招人厌吗，你们，不要太过分……”

　　“你还有脸出来，给我砸！”

　　“扫把星！”

　　那些人略微停顿一下，看清是佟韵雪本人后，心中的气不打一处来，丝毫不给她申辩的机会，又继续狂扔东西。

　　佟先生赶紧过去护住她，余妈也上来要拉她回去，可她却言犹未尽，不肯回去。

　　他们僵持着，同时也被砸的十分难看，直到突然听见了制止的声音。

　　“住手！你们这是在闹哪出啊？”

　　说话人声音很嘹亮。

　　大家闻其声后，都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也就稍作停手，环顾四周，想见见是哪位。

　　不一会儿功夫，佟敬仁带着一位身穿复古长衫，头戴灰色帽子的人走了过来。那人看上去比佟先生要年长些，嘴边的长须白了一半。

　　待人走近了，人们才看清楚是大名鼎鼎的范大人。

　　此人姓范，人们习惯叫他范大人，只因他早年曾担任过镇上的父母官。都说他为官清廉正直，拥护百姓，不仅深得人心，还受万人敬仰。如今，即便是罢了官，在很多事情上仍能说上话。

　　人们见到是他，仿佛是看到了希望。像是受了极大冤屈的嫌犯，见了能为他们洗刷冤情的长官，纷纷向他哭诉。

　　但他并没有马上去替他们说话，而是走到佟先生身边，并向他作了个揖，说：“抱歉！范某来晚了，要是早些时候来，也不至于弄得如此狼藉，让老弟难堪了。”

　　此时的佟家人被砸得很难看，衣服上沾了蛋液和烂叶，佟先生的手还有几块淤青。尽管如此，他仍保持着从容的姿态，不失礼貌地回道：“这倒无妨，范兄能来，佟某不胜感激，还请为小女韵雪做主啊？”

　　范大人点头，向前走两步，面对着众人，拿出他当年做官的风范，“各位，请安静！”见大家安静下来后，又继续说：“这件事范某已有耳闻，今日为此而来，还望诸位静下心来好好听。听说街上出了人命，我理解诸位的丧亲之痛，可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上佟家这么闹，未免感情用事，伤及无辜……”

　　“无辜？有人可是亲眼见到歹人头目找的佟韵雪，无论如何，她是脱不了干系！”胖妇人打岔道。

　　“这么说来，你又如何认定是她引发的血灾，莫不是亲眼目睹了整个经过？”范大人严肃地看着胖妇人。胖妇人本能地摇了一下头，便低头沉默了。他又继续说道：“即便是你看见了，也未必能说明什么，眼见未必为真。你们只看到了一个小画面，就断章取义怪罪于人家姑娘，何况，方才佟先生已经做了解释。”

　　“还请范大人说说看。”众人疑惑不解，直愣愣地望着范大人。

　　“据范某所知，罪魁祸首是一群日本武士，早闻他们在沿海一带从商，活动频繁。他们品行凶恶，目无法纪，杀人不眨眼，见了他们，就该避开，而不是凑上去看热闹。如今出了事就怪不得别人了。”范先生停顿了一会儿，看向佟先生又说：“说来佟先生还是你们的恩人，当年霍乱，饥荒，若不是他捐出家底，救济诸位，佟家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当初你们却还恩将仇报，胡乱听从算命之说，上佟家闹事要求送走他年幼的女儿。他不肯，你们就像现在这样对他胡乱扔东西，还把他砸出伤来。事后人家也未曾记恨过你们，依旧教你们的孩子念书。如今，东洋人杀人，你们却因一隅之见，把罪责算到人家女儿身上，还对他们一家做出过分的行为。我想即便是神灵见了，也会被恼怒。你们要么道歉，要么赶紧滚。”

　　范大人说得义正词严，在听的群众静悄悄地站着，时不时点一下头，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发出声来。待范大人说完，有人觉悟了。他们终于想起了佟先生当年的恩情，以及自己曾经的过分行为，脸上开始有羞愧的颜色。

　　那些存心来闹事的人，似乎也听了进去，个个都低头不语，甚至有人悻悻而退。倒是那些看戏凑热闹的人，听得心中燃起了正义，纷纷称赞范大人英明。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散去。

　　只见胖妇人与几个人站在一起，窃窃私语。他们面露焦急而失望的神色。胖妇人扯着脸，样子十分难看。她眼睛看向范大人，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出口，被旁边的人拉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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