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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目相对，小拉手臂上汗毛直立，她本能地后退。

　　仅仅几秒，仿生人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眸就转开了，可小拉却觉得恍惚。

　　太像人了。

　　实在太像了。

　　“他在做什么？”小拉退到L博士身后。

　　L博士解释道：“他在模仿我们的动作，他的程序里有鼓掌这一条，我们限制了仿生人的学习行为，为了让他们能正常运行，我们会在初始调试的时候，就将一些基础的行为输入，尽量实现面面俱到，这样他们后天不需要学习，也基本与寻常人无异。”

　　玻璃房中的研究员们先是面面相觑，而后欢呼声更大了。

　　“启动成功！”

　　“他很健康！比我设想的，还要敏锐！”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进行下一阶段的实验了！”

　　……

　　“什么是下一阶段的实验？”

　　小拉隐隐觉得不安。

　　L博士说：“把他放到模拟社会上，看他和人类的相处情况，对他的身体状况进行实时监测，若无异样，再放到真实社会里，等一切研究结果都符合要求后，就可以批量生产了。”

　　批量……

　　那这个世界上的仿生人，会越来越多……

　　被模仿的研究员缓缓朝仿生人靠近，他伸出手想要触碰仿生人，仿生人也学着他的动作，伸出了双手。

　　人类的动作唤醒了植入好的程序，他的举止从刚醒来时的僵硬，逐渐变得自然，他的一举一动也越来越像人类。

　　“小朋友，如何？是不是很震撼？”方才同小拉介绍仿生人的研究员由于太激动，脸和脖子都涨得通红，“你看看他，多么聪明，这是我们创造的人，是人类创造的人！”

　　她说着，又激动起来。

　　“伟大的科技！人类才是真正的造物主！”

　　小拉低声道：“我们难道不应该遵循自然规律和道德伦理吗？用科技肆意改造这个世界，真的正确吗？”

　　兴奋的研究员们并未听到小拉的话，只有L博士听到了。

　　他没有再解释什么，只说：“孩子，了解一切，才能更好地做出判断，你需要坚定自己的想法，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

　　小拉似懂非懂，“好。”

　　在研究员们的引导下，仿生人已经能熟练地扭动脖颈，转动身躯以及控制双手了。

　　“去吧，去近距离感受一下仿生人。”L博士鼓励小拉靠近。

　　站在仿生人身边的研究员也说：“来吧，摸摸看，感受一下他的存在。”

　　玻璃房中的灭菌灯光投落在仿生人身上，小拉谨慎地伸出手，在即将触碰到仿生人时，她害怕地缩回了手臂。

　　“别……怕。”

　　就在这时，仿生人开了口。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是久久不曾饮水的沙漠旅人。

　　“我……不会……伤害你……”仿生人的脸上露出了个友善的笑容，随着他说出的话越多，他吐字也越清晰。

　　小拉鼓起勇气，触碰着他的小臂。

　　不同于人类的温热，是柔软而冰冷的。

　　玻璃房中一片温馨的景象，可仿生人的身体却是没有温度的。

　　这一点时时刻刻都提醒着小拉，他不是人类。

　　再一次四目相对，仿生人一直冲着她笑。

　　他似乎还很懵懂，对这个世界也没有概念，他不知道，创造他的人类看似珍视他，实则也只是将他当作工具。

　　更高级的工具。

　　这不公平。

　　仿生人的这一生只能按照人类设定好的程序活动，不能学习，不能有自己的意识，这太残酷了。

　　“你预计最新款的仿生人能存活多长时间？”

　　“理论上，只要塑造身体的材料不老化变质，就能一直使用，第六代的平均生存时间是七十年，他只会更长，按照实验数据推算，大概有一百二十年。”

　　研究人员的对话被小拉尽数听见，她默然攥紧了拳头。

　　一百二十年！

　　眼前这个仿生人将服从人类的安排，宛如机器一般过枯燥而乏味的一百二十年，并且时时刻刻都会被监视。

　　尽管眼前的并非人类，可太过相似的外形神容让小拉心里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冲动。

　　她想要带眼前这个仿生人逃离！带他离开这座实验楼！

　　小拉不喜欢仿生人这个实验项目！

　　从一开始，她是担心仿生人会取代人类，会对她自己造成威胁。

　　如今，她是觉得这个项目有悖伦理，实在太残酷了。

　　小拉慢慢冷静下来。

　　可是要带仿生人走，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对这座实验楼知之甚少，但窥一斑而知全豹，楼里的防卫装置，明里暗里应该有许多。

　　不能贸然动手。

　　更何况，就算将他带走了，这个仿生人又能去哪里呢？

　　小拉心烦意乱，忽然脸颊上传来了冰凉的触感。

　　她一抬眼，发现是仿生人触摸了她的脸颊。

　　“我们不一样，对吗？”

　　仿生人没有开口，小拉却听见了声音，她正要张口回答，只听仿生人又说：“不要发出声音，你在脑中想便是。”

　　“对，我是人类。”

　　小拉很惊讶，但也一五一十地回答了，周围的研究员丝毫没有听到仿生人的话，因为两人正在进行精神层面的，意念交流。

　　“我知道你是人类，我的意思是，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类，你是许多年以前的人类，在你们那个世界，应该还没有仿生人。”

　　仿生人很笃定。

　　“没错。”

　　这种事情他也知道，植入他脑中的信息得多繁杂啊……

　　小拉暗自想。

　　仿生人感受到她的意念，回答道：“我的程序里并没有这一段，我只是能感知到你对仿生人项目很反感，所以有了猜测。”

　　在小拉略显惊讶的眼神里，仿生人一字一句地说：“我觉醒了自己的意识，我是由第九代仿生人改造而来的，而我在第九代时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我可以学习，也可以思考，除了身体某些部件与你们人类不同外，已没有太大分别。”

　　小拉沉默片刻，用意识告诉他。

　　“你触摸我，是你与我交流的方式吗？”

　　“没错，我很先进。”

　　周遭的研究员静静注视着仿生人和小拉的互动，有的人已经掏出了实验板进行记录，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小拉的情绪变化。

　　仿生人感受到了。

　　“你在激动什么？”仿生人问。

　　“他们是不允许你觉醒的，不允许你有意识的，你告诉我，就不怕我告密吗？”

　　仿生人否认了。

　　“我当然不怕，我等你很久了，人类小孩。”

　　小拉疑惑不解。

　　“这是个很漫长的故事，时间有限，我只能长话短说，你一定见过圆圆和蛋蛋，他们也和我一样，都觉醒了自己的意识，你去寻找他们，告诉他们0901醒了，这是我的旧编号，他们会同你讲述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小拉答应了他。

　　“你不喜欢仿生人项目，我更希望它不存在，我甚至希望这个世界的部分科技产品都消失，我已经无法阻止这一切了，但你可以。”

　　小拉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让我回到过去，也就是600年之前，阻止科技发展到这一步？”

　　“是的。”仿生人又说：“他们带你来这个世界，和我的目的相反，他们想让你将这些高科技带回去，让世界上的科技加速发展。”

　　小拉恍然大悟，她想起了研究员的话。

　　“那是当然，倘若你们那个世界，也就是600年前，能拥有我们这样的科技水平，那么到了600年后的今天，世界也许会大不一样！”

　　原来是这样……

　　小拉问道：“科技发展不好吗？这个世界的衣食住行都很便捷，这个世界的义肢比我们世界的要先进太多，也更便宜，如果把它们带回去，有许多残疾人可以得到帮助。”

　　“没错，科技发展固然有好的一面，可是一位追求所谓的尖端科技，对自然资源疯狂掠夺，不顾及环境污染，不爱护地球，不考虑伦理道德，也未必是好事，科技是把双刃剑，倘若运用不当，将对人类造成巨大的麻烦。”

　　仿生人顿了顿，“我相信你能理解。”

　　小拉点点头，“我明白了，可是，仅凭我一人之力，又该如何阻止时代的车轮呢？”

　　仿生人又说：“你放心，他们为了实现自己那个虚妄的科技之梦，会不断地寻找人类小孩过来，我们会找到他们，一一说服的，我相信，有良知，有远见的人类，会知道孰对孰错。”

　　小拉看着靠近的研究员，说道：“你逃跑吧，我可以尽全力帮助你。”

　　“我走不掉的，我很先进，但现在的我，还无法脱离人类的掌控，也许第十一代可以，也许第十二代可以。”

　　仿生人被研究员架起来，在他的手离开小拉前一刻，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科技真的是把双刃剑！倘若人类再不知收敛，再不知足！他们一定会被自己不切实际、违背自然规律的科技之梦反噬！”

　　意念传播没有响动，但切切实实是振聋发聩。

　　小拉久久怔在原地。

　　也许，他说得对。

　　科技是把双刃剑。

　　“在想什么？”L博士见小拉久久愣在原地，上前询问。

　　仿生人被一群研究员包围在其中，他故作懵懂的模样，空洞茫然的眼神让小拉不忍再看下去。

　　她找了个借口道：“我有些累了，想休息。”

　　L博士点头，“好，我送你下楼。”

　　在临出门前，小拉最后朝玻璃房里看了一眼，仿生人也回过头来。

　　拜托了，人类小孩。

　　尽管他没有出声，小拉也明白他的意思。

　　小拉跟着L博士下楼，夜色里，城市每个角落都被霓虹灯装点，炫目的色彩包装着这座城市，却无法改变它的冰冷。

　　“博士，我先回去了。”

　　L博士点点头，目送着小拉的背影渐行渐远。

　　他未曾离开，而是仰头望着高不见顶的大楼，久久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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