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烽火凉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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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第七章

      话说这日清晨,南阳山脚的集市上,茶饼、汤面、陶碗、富贵结杂乱地散落一地。山民们神色慌张,围在张老儿身边,听他述说清晨发生的事。

      “今早我在山林里走,突然看见前方有个人影摇晃。南阳山是个小地方,来来去去百来人,除了前几月从怀朔跑来这儿的京阳爷俩儿,平时少有外人。一开始,老头儿我以为他也是从北边跑来这儿来避难的人。可这人的样子实在古怪,”黑瘦的张老儿站在人群中央,掩着嘴同众人道,“他穿得不是咱们汉人的衣裳,手里还提着一把大刀。那大刀一看就不是咱们汉人的刀。咱们汉人的刀大多都是直刀,铁铸,刀柄那儿有个小环。可那人的刀,长有三尺,通体黑亮,柄上有个大铁环,刀刃前还有个可怕的弯钩。我一下就想到了之前凉军兵爷在咱们这儿张贴的那张告示。”

      山民们嘘声一片,交头接耳。“是胡人!一定是胡人!”“是从辰阳河漂来咱们这儿的?那场大火怎就没烧死他?”“他有大刀,要是让他碰到咱们,会不会砍咱们?”“咱们得先抓着他!把他绑起来!”“对!将他送到昌青城,交给曹大将军!”议论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显得激动又紧张。

      张老儿摆了摆手,压住众人口舌,继续道:“那胡人高约八尺,强壮如牛,十分凶险。我当时也不知怎么就这么有胆量,跟住了他。走近一看,更是吓了一跳!”

      “怎么样?那胡人怎么样?”山民们焦急地问。

      “可吓死人了,”张老儿捂住心口,深吸了口气,“他的脸就像咱们的铜铲又宽又大,颧骨高耸,鼻梁长得跟棒槌似的。还有眉毛,那哪是眉毛,就是两条黑乎乎的虫。最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那时候天还没大亮,我就看到树林里有两只绿幽幽像狼一样的眼睛在放光!”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惊恐的山民们,商议着如何对付这突然出现的妖人。老妇们则心惊胆战,双手合什跪倒在地,朝着破旧的山神像频频叩头,口中呜咽呢喃流下眼泪。姑娘们一时不知所措,抖抖索索拉住同伴衣袖哭作一团。硬实的陈老汉咒骂了几句,抓起手边农具,大喝一声:“哭什么哭!走!咱们百来人还怕他一个胡人不成?叫那胡人瞧瞧咱们的志气!”

      “说得对!”虎背熊腰的胡家大爷从早上挑来的担子中抽出扁担,狠狠戳在地上,把哭泣的女人们吓了一跳。他朝她们一瞪眼,大声道,“去把山里的老小汉子们都叫来,咱们要把那胡人绑去昌青城!”姑娘们平日最怕胡大爷,听他一吼,立刻提起衣裙,四散跑开,拔尖着嗓子,到处寻人。

      胡大爷啐了一口,又朝张老儿道:“你去不去?”

      “去!咱怎能不去?”张老儿拍着胸脯,高声道:“咱们要叫那夏兵知道大凉人的厉害,叫他滚出南阳山!”

      “带路,咱们这就走!”

      “好!”张老儿一脸严肃,露出少见的英雄气概。

      很快,闻信而来的山民们聚拢到集市,有的拿着棍棒、有的手持柴斧,他们在张老儿带领下,气势汹汹、浩浩荡荡地冲上山腰。寂静的山谷顿时如雷轰顶,湮没了泉水叮咚、草虫齐鸣,愤怒的山民沿着山道一路向前直奔西山。张老儿更是心急如焚,不停地催促身后众人加快脚步。山民们心头只有一个念头,抓住那个闯入南阳山的胡人,将他带到曹大将军的昌青城里狠狠发落处置。经过山腰,张老儿瞧见坡地上那不起眼的小屋,大声朝后叫唤道:“阿眉!阿眉!快去把京阳父子叫上,跟咱们一起上山!”

      “诶。”一名纤细柔美的姑娘应了声,提起桃红裙摆匆匆离去。

      不多久,京阳带着小达以及千里赶来了。京阳仍是一身灰衣短装打扮,千里则戴了斗笠遮挡住大半容貌。他们达到时,山民们正堵在一个隐蔽的山洞外,乱作一团。听见那道粗豪急促的吼声,不用细想,京阳已知道是性情急躁刚烈的张老儿,从他不时胡乱叫嚷的急切中,不难察觉到此刻张老儿心中的惶恐与不安。

      “胡人藏身在这山洞中?”京阳上前询问。

      张老儿一见京阳,将他拉至身边。京阳是这南阳山中为数不多的年轻男人,即使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平日里也是一派闲云野鹤、得过且过的模样,却依旧让人有种可托付重任的信赖。张老儿拽紧他的手臂道:“就在这里边!咱们亲眼看到他钻进这个洞穴!”众人像是应和张老儿的话儿,纷纷点头:“是在这洞穴里!”

      “那胡人可有兵器?”京阳问。

      “有!有一柄弯刀!”

      “身形可矫健?”

      “跑得飞快。”张老儿道。

      京阳想了想,斟酌地问:“怎知道那胡人便是赫连重?”

      闻言,张老儿瞧了眼胡大爷,胡大爷朝他摇头,他又望了望周遭的村民,山民们也朝他摇头。张老儿干笑了几声,挠着乱发说道:“咱们就希望他是。他若是赫连重,咱们抓他交给曹大将军,大凉不就得胜了吗?大伙儿都是这么想,对不对?”“对!对!大凉得胜!大凉得胜!”众人浪潮般叫好,大声回应张老儿。

      “好,好!能是赫连重最好,”京阳转身朝千里问,“进山洞看看?”

      千里微微点头。京阳取过山民递来的铁铲,慎重嘱咐道:“张老爹、胡大爷,你们带着山里的爷们守在洞口,姑娘、大婶还有孩童们去远处避一避。我与千里这就进洞去捉那‘赫连重’!”

      站在京阳身边高大壮硕的千里,此时上前一步,挡在京阳身前。

      “这位是……?”张老儿问。

      “一个朋友。”京阳回。

      若说京阳颀长俊朗、气质洒脱,那他身旁如岩石雕像般健硕的千里,则有着与其截然相反的肃穆姿态。即使他一言不发,身形中仍透出隐隐霸气,给人一种浩然雄劲之感。众人虽对他的身份有些存疑,但不敢小觑,纷纷让出道路。

      洞内一丈左右尚有外界光芒照射,再往深处,则满目漆黑难辨其道。两人摸索着前进,速度不快不慢,时刻警惕着周遭的动静。越往深处,道路越显狭窄,不规则的巨大山石地堆砌出一条长长的甬道。伸手不见五指,再难前行,京阳只得点燃火把。

      “危险,”千里夺下火把,“你我在明,敌却在暗。”

      京阳却不怎在意:“敌不见我,我不见敌,又怎能找到他?”

      千里摇了摇头,手持火把大步上前:“我走前,你在后。”

      两人绕过几处大石,头顶的钟汝|错别字|石或长或短、奇形怪状,大多尖利如笋,偶有水滴落下,在寂静地甬道中砸出清脆的响声。昏暗的角落里,几条斑纹花蛇盘踞在石笋之上,威胁地吐出蛇信。

      两人扶着山壁继续缓缓向前。这是一条幽深的石道,有人工凿掘过的痕迹,借着火把的光照,能依稀看见里面嶙峋的怪石与岩壁间硕大的蛛网。千里矫健地跃过乱石。石堆处传来细碎的声响,几条灰黑的影子飞快从暗中窜出。京阳先是一惊,待看清只是些贼眉鼠目的小畜生,便跺脚呵斥,将它们威吓了出去。火把光芒能照耀之地不足三尺,甬道内碎石遍地,不易前行。

      “看这洞内地形,应当是昔日征战时留下的暗道,”京阳走到岔道前,举起火把向内打探。他走向其中一条石道:“咱们先到这里面看看。” 这次换京阳在前,千里紧随其后。黑暗冗长的甬道两旁立着大大小小的长条石块,这些石块被奇怪的摆放着,乍一眼看去像是一道道的牌坊。

      “这是什么?”千里问。

      “是‘门’。”

      千里仔细打量被称作门的牌坊。它们形似庙宇,两根灰暗的支柱上横置着另一根长石,沉静肃穆地伫立在深幽的甬道中,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气息。千里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

      “别碰,”京阳止住千里探出的手,“‘门’内人界,‘门’外鬼界!这地方安放了石墓,我们现在正走在墓地里。”

      千里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京阳警惕地环顾四周,问:“你听到了什么?”

      刹那间,前方一道人影一闪而过,未辨清虚实已不见了踪迹。京阳只感到身前一阵疾风擦过。是千里!他瞬间展开身形向那人影方向掠了过去,那动作干净利落,似行云流水。京阳亦不敢怠慢,匆匆向甬道深处飞奔。就在京阳以为越来越接近千里时,只听前方一声大喊:“蹲下!”

      话音刚落,一阵阵尖锐的叫声混合着拍打皮膜的声音在甬道内响起,大群蝙蝠从深不见底的洞内冲京阳奇袭而来。

      成群蝙蝠如黑雾腾起,发出骇人吱吱声,骤然扑向京阳。不似曾经在屋顶跌跌撞撞的模样,此时的京阳身轻如燕,轻轻跃起又轻轻落下,触地时提足疾扫脚下碎粒,砾石霎时如同箭羽般飞了起来,噗—噗—噗——,将内圈蝙蝠纷纷打落在地。

      “京阳!”千里的呼声同时响起。就在京阳准备再次侧扫袭向蝙蝠的一刻,千里已冲了过来,将围在京阳身边的蝙蝠全数赶去:“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还好你来得及时,”京阳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那些小畜生没赶得及咬我。”

      千里确认京阳毫发无损,才拽住他手腕道:“跟我来!”走动时千里发现脚边一片蝙蝠皆被利器打穿了肚子,不由疑惑地看了京阳一眼:“你会武功?”

      京阳见被识破,也就爽快承认:“会一点。”

      “之前你还从屋顶上摔下来?”

      “啊……那时,”京阳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一紧张,没想起来。”

      千里不知是相信还是不信,停顿了片刻只摇了摇头,带着他继续向前。

      又走了十数米,前方开明起来,感觉能看到亮光。京阳与千里躬身穿过最后一道圆拱石洞,走出了石道。头顶是晴朗的天空,脚下是碧蓝的湖泊,悬崖峭壁在周身围绕,陡峭的山壁缝隙中冒出顽强植被,放眼望去竟是一片壮丽奇景。

      “你看那儿!”千里手指一处。悬壁角落处正横卧一人,身旁插着把青铜长剑,他身着千片铁甲所制的甲胄,浑身浴血奄奄一息。千里问:“他是不是凉军要找的人?”说罢,千里跃了过去,在那人身侧站定。

      京阳越过乱石走上前去,探此人鼻息,观其军服:“这人穿得是黑光铠,必定是将不是兵。可惜,他掉了腰牌又失了军佩,难以辨别是何军衔,只能说一定是个千夫长以上的将领。”京阳伸手抬起此人头颅,端详片刻又道:“面容污秽,看不清容貌。不过,即使看清容貌,咱们也不曾见过夏军统帅,实在不好说他是不是赫连重?但有一点却能确定,他绝不是张老爹见到的那个胡人,他身长不足八尺,更不是绿眸!”

      “糟糕!”京阳正要起身,背后突然袭来一道阴风,带着骇人杀气直攻他后心,他直呼大意,抽出一旁的无名长剑,转身与偷袭者刀剑相抵。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偷袭者黑衣蒙面,强劲的力量就像草原上凶恶的头狼,那双灰绿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眼前了猎物。京阳抵挡不住他巨大的气力,被逼得疾步后撤。黑衣人抡起大刀,对着京阳又是一波凛冽的攻势。京阳暗叫厉害,左右躲闪,不停变换步伐,依然节节败退。对方大刀凌空划出一道弧线,京阳身后一片湖泊已无站脚之处,手中长剑被黑衣人挑飞,哐嘡一声掉在地上。

      京阳知道自己不是敌方对手,又不想乖乖就范,他迅速转身一个鲤鱼翻腾扑通跃入水中。这湖水竟也有数丈之深,且清澈如明镜,京阳游出数米回首再往,黑衣人并未追赶,而是与岸上的千里陷入激战。

      京阳窜出水面,定睛细瞧,千里剑势又快又猛,无论出剑还是身形皆比黑衣人更甚一筹。眨眼间千里已将黑衣人逼至峭壁,刀光剑影交错,千里趁敌方疏漏,长剑一挥就要断其咽喉。黑衣人显然也不是坐以待毙之辈,他舞动大刀,不退反攻,直击千里面门,撩去了他头上的斗笠。

      黑衣人在看清千里容貌时,惊呼一声,猛地丢下了大刀,扑倒在地上大声哀嚎。

      千里没料到他会突然做出这种奇怪举动,来不及改变剑势,剑锋横着查|错别字|入了峭壁。千里一脚踩在黑衣人后背将他压制在地,问道:“你是何人?”

      黑衣人浑身颤栗,没有立即回话。

      “说!”千里加重脚下力气。

      “乌恩其。”黑衣人开口,声音低沉。

      此时京阳已经上岸,全身湿漉漉地来到千里身旁,对着乌恩其问:“那边穿甲胄的人是谁?”乌恩其低垂头颅,无视京阳的问询。

      千里料想他不会轻易就范,但仍是出言问:“他是否是赫连重?”

      乌恩其身形一颤,灰绿的眼睛里有暗流在涌动。他狂躁地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再次被千里摁在了地上。

      “到底是不是?”千里加重脚下的力量。

      乌恩其愈发暴躁,千里试图逼问,但对方疯狂地嘶吼,运气全身的力道竟要挣脱挟制。京阳立刻托|错别字|下湿透的衣衫,撕成碎条,牢牢将黑衣人反手捆绑起来:“千里,问不出就算了。咱们把他与那活死人一起送到昌青城,交给曹大将军,让曹大将军处置。”

      “好。”千里回到。

      千里拽起乌恩其就往来时的洞口走,这次乌恩其没再激烈反抗,只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就在挟持下踉踉跄跄地离开了谷底。期间,他只不着痕迹地朝后看了一眼,不知是在看那穿甲胄的人,还是在看京阳。

      京阳拖着那个半死不活的胡人,十分警惕地跟在千里身后,四人一同走向甬道的刹那,京阳捕捉到了乌恩其唯一一次的回望。

      京阳直觉那道视线不简单。

      凝视前方乌恩其的背影,京阳突然问:“赫连重身边有个亲信,叫‘乌恩其’,是你吗?”

      前方的背影骤然停下,乌恩其默不作声,长时间的沉默令气氛陡然变得紧张。正在这时,京阳手中原本半死不活的将士,突然一声嚎叫,疯狂挣扎,原本停歇在暗处中的蛇虫飞蚁被惊得四处逃窜,一阵兵荒马乱后,才逐渐消失在石缝中。京阳起手劈在他项侧,那人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不是。”黑暗里乌恩其开了口。

      京阳神情愈加凝重。

      穿过狭长的甬道,京阳与千里走到山洞口的时候,守候在洞外的山民们纷纷涌了过来。“看,他们出来了!”有人惊喜地叫喊。待看清京阳和千里捕获了一双胡人,山民们欣喜若狂。

      张老爹道:“看吧,咱老头儿没瞧错,这山洞里果然藏着胡人!看他那眼睛,就是他!走,咱们赶紧把这两个胡人押去昌青城!”

      京阳赤着膀子,与张老爹商量:“张老爹,这绿眼胡人可很有本事,你们押解他时切记要万分小心!”

      “咱们十人押他一人,不怕他跑!”说着,张老爹就要从千里手中接下黑衣人。

      千里低声对京阳耳语:“二十个老爹也不是他的对手。”

      “你难道想去昌青城会一会咱们的曹大将军?”京阳戏谑地朝他笑了笑,转而又去叮嘱张老爹,“你去不得,你们都去不得!这胡人厉害得很!咱们这些普通山民不是他的对手。咱们把他俩押解到山下废弃的屋里,多人看守,每日除了水,其他什么都不能给,更不能解了这捆绑。现在咱们就派脚程最快的人赶往昌青城,就说咱们接了那文书,找到了人,让官兵们赶紧押送他俩去曹大将军那儿!”

      “有道理!还是你小子想得周全!”说完,张老爹立即安排了去昌青城报信的人,叫他即刻启程,这才伸手拽住了黑衣人乌恩其。

      张老爹对头戴斗笠的千里,原本就有些在意,当他靠近千里,看到他异于汉人的褐色眸子后,不禁高声惊呼道:“你!你也是胡人?”

      “什么?还有胡人?”“难道也是夏军佣兵?”“把他也押去昌青城!”人群间忽然喧哗了起来,讨伐胡汉的叫喊震天动地。

      被山民们围在中间的千里绷着脸,一言不发。

      京阳扬了扬手,在周遭声浪压下后,说道:“我这朋友是汉人与胡人的后裔,的确有些胡人血统,但他不是夏军佣兵。”

      山民们似乎还有些不满的情绪,但由于这是京阳的友人,而京阳虽入山不久,但做过不少惠利山民的事情,在山民中颇有威望。夹杂着几声“杂种”的浑骂,这场讨伐的声浪才逐渐平息。

      小达咽不下这口气,狠狠地对着几个骂骂咧咧的山民瞪了过去:“吵什么吵!千里叔是好人!没有他,咱们怎能捉住那两个夏军!”

      就在这时,乌恩其突然暴喝一声,震断捆绑着的布条,挣脱张老儿挟制,一手拖着活死人,另一手擒住一旁身穿鹅黄衣裙的少女,向着山下撒腿狂奔。山民们顿时慌了手脚,黄衣少女的母亲厉声尖叫,哭着呼喊女儿的名字。

      就在此时,人群中一道黑影带着琥珀色光芒疾冲了出去,紧随乌恩其奋力追赶。沿途山路陡直,千里跃上高大乔木,在粗壮的枝干间飞跃前进,连续穿过两片白桦林,将黑衣人堵在悬崖边。

      千里从树上跃下,以高大身形挡住黑衣人退路,高声道:“乌恩其,将这女子放下!”

      黑衣人嗤笑一声,回首望了一眼身后悬崖,慢慢放下了活死人。但他并未妥协,而是与千里四目相望。

      入夜的山中北风大作,两人的衣袍被吹得鼓腾起来,伴随衣料沙沙摩擦声,二人目光一寒,突然如飓风般同时出手,直击对方要害。二人在空中交战,拳拳到肉,招招致命,乌恩其察觉到千里强烈的杀意,在千里又一次祭出杀招前丢下少女,反身飞跃至一处树桩上。

      “还不快走!”千里对少女喊道。

      鹅黄衣裙女子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跌跌撞撞地冲回山道,被衣裙绊了脚,又一路滚了下去,最后颤抖地躲在了一棵白桦树后。

      千里追上乌恩其,双手拳影越打越快已成了重影,叫人难辨虚实。就在乌恩其一个眨眼间,他出其不意地从下方打出一拳,重重地击破对方防御砸在乌恩其小腹上。

      乌恩其猝不及防,吐出一口鲜血,摇晃着后退,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山民们成群的涌了过来,知道自己已无退路,乌恩其猛地抱起来地上的活死人,转身朝悬崖疾奔而去。

      千里来不及阻止,眼见着乌恩其带着那无名将领一同坠入悬崖。

      大凉西平,李荀的将军府处,一骑骏马带着骑士来到门外,骑士一身青色布衣,昂头仰视高悬的牌匾。往日就不曾华美的宅院,如今改作将军府更是门庭罗雀,匾上缠绕着的黑色锦布,将这座将军府的凄凉萧瑟突显尤为明显。骑士没有停步,策马绕到王府后方,才翻参|错别字|下马。他牵着马匹,轻轻扣动黑漆大门上的黄铜环扣。

      随着一声拨动木闩的沉闷声响,府门缓缓挤出一道缝儿,门内探出小吏的头颅。小吏一见来人,不敢疏忽,立即打开大门接过马匹,把人请了进来。“刘大将军,您来了,是来祭拜李将军吗?快这边请!”

      刘易在小吏引路下来到来到灵堂,走近几步,遥见台前黑色木牌上刻着的镶金大字——大将军李荀之墓,硬气汉子也不禁目感酸涩。接过下人递来的香,刘易作揖下跪。他深深低头,再次深深抬眼:“李荀,边塞传来捷报,曹禹已夺回昌青外的西桦县城,你在天之灵,还请保我大凉王朝昌盛!”刘易将香缓缓查|错别字|入堂上香炉中,对着灵位又是一阵哀叹。

      出了灵堂,刘易走在曲桥上,远处柳树下一名妇人正陪伴一少年读书。那妇人一身素衣,柳眉凤目,云譬高挽,没有繁琐配饰,却依旧显得端庄雍容。刘易一看便知妇人的身份。李荀夫人与李荀一样皆给人温和的感觉,无论何时都如同和煦的春风。

      刘易走过九曲桥,前方款款走来一人,此人头戴黑漆细纱制成的笼冠,两侧黑色丝带系于洁白的耳垂之下,长衫拖地,大袖翩翩,一身飘摇风度。他一见刘易,立刻弯起嘴角轻轻一笑,左眼角下那颗细小红痣顿时为他文秀的相貌增添了几分妩媚。

      男子躬身行礼:“刘大将军,赵灵参见。”刘易见过赵灵,知道他与赵胜皆是李荀生前的心腹。这赵灵生在武将之家,与赵胜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相貌、个性却全然不同。赵胜生得结实健壮,脸方口阔皮肤黝黑,天生一副行军打仗的模样。而这个赵灵却长得细皮嫩肉,眉清目秀,一袭华贵的白缎锦服上身,举手投足都散着一股妖娆之气。

      “赵中郎无需多礼。”刘易道。赵灵官位右中郎将,在军营中是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因善长兵法注重谋略深得李荀喜爱,但也有一说赵灵是李荀行军打仗时伺候在身旁的男妾。刘易听过一些赵灵年少时的市井传闻,说他秉性奇异,性喜男欢,在床榻间百无禁忌,曾与不少文官武将有过肉身之交。赵家将他视为殷|错别字|乱孽畜,十年前将他扫地出门。之后不知何故遇上了李荀,被他收入麾下。从此再无有关赵灵的殷|错别字|行之说。刘易只知道赵灵被李荀收下那年只有十六岁,若说当年他真做过李荀的诗|错别字|寝少年,如今十年已过,怕也不会再行男妾之事了。

      刘易打量眼前的赵灵,除却那身刻意的婀娜与眉宇间的阴柔,也不乏是个神采俊逸的男子。刘易好友中,大将军曹禹亦长得俊美异常,甚至有些雌雄莫辩。但与赵灵不同,曹禹平日服饰朴素,一身铮铮男儿样;而赵灵则是蓄意彰显美丽,只穿华美衣衫,腰系绣花香囊,将自己的容华彰显得淋漓尽致。同是美男,刘易能与曹禹无所不谈,但面对赵灵却感到拘谨。

      赵灵倒好似能想刘易所想,主动开口:“刘大将军,昨日将军府诚请丞相向皇上谏言,恳请应允夫人与小公子去藩地探望三王爷。”

      两人一同步入廊亭,想起三王爷的病,刘易不禁问:“三王爷的病,近日怎样?”

      “过去只是有个头疼脑热,”赵灵叹了口气,抬手扶着额头,眼眶一红,玉珠子般的眼泪哗哗落了下来,“李大将军去世后,王爷整夜在庭院里哭喊,前些日子又不慎落入了荷花池,幸得侍卫们发现及时,救了起来。如今高热不止,怕是……”

      赵灵提起青葱似的指尖轻轻抹去眼泪,胸脯一起一伏,睫毛轻颤。刘易看着这男子扮作女儿样的惺惺作态,隐隐让他感到有些不舒服,但又忍不住问:“回藩的事,皇上准了吗?”

      赵灵抬头轻轻地挖了刘易一眼,浑身笼罩着哀怨:“皇上说要听完藩地长史的奏事,才能定回藩的事。”

      “那奏事的长史现在何处?”刘易着急地问。

      赵灵低下头,手指绕着腰间的香囊带子,慢吞吞道:“今早刚到都城。”

      “今日不奏?”

      “皇上说明日再奏。”

      赵灵引着刘易,走出四角廊亭,穿过回廊,路过摆放灵位的会客前厅时,刘易说要再见一见李荀。赵灵为他推门,待刘易跨过门槛,才跟着他慢慢而入,步伐始终轻盈,婀婀娜娜。刘易上完香后,赵灵也在厅前黑锦缎的软垫上跪定,举香朝灵位行了三拜。

      厅内四下无人,白纱罩顶,灵位前方硕大一个“奠”字,令人哀从心生。刘易道:“李大将军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到冀淍了。”

      赵灵向后退了退,起身站起,“李大将军在去怀朔前,曾回冀淍拜祭了将军的母亲陈氏。将军告诉我们,此番北上必定凶多吉少,若是有难,亦不得声张,方可保得府内平安。”

      “李荀他这样说?”李荀尚未北上已预知到劫难,他做得越是小心,刘易越觉得事态复杂,忍不住又想到了那场怀朔之战。

      “李大将军还有话让属下转告刘大将军。”赵灵站在厅堂中央,面露浅笑,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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