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重山

　　锦城的大街小巷尽是笑语欢声，温暖的烛火映照出千万张带笑的面容，早有些坐不住的小孩拿着小爆竹跑到没人的地方偷偷放着玩，噼里啪啦的声音入耳。还有满天的烟花应接不暇的绽放在锦城上空，炸出一片火树银花不夜天。
　　钟府也换上了红灯笼。
　　钟无遣散下人们让他们回去过年，整个钟府便纸剩下齐明玦和钟无。
　　钟无坐在庖厨门口的石阶上，他也不觉得凉，认真的给自己手中的灯笼粘上三面他的得意之作。
　　“明玦，你看这个灯笼好不好看！”钟无颇有兴致的转头问齐明玦。
　　齐明玦用小擀面杖擀了一叠饺子皮，听见钟无的声音，抬头看去。
　　入目就是一盏丑瞎人眼的灯笼。
　　齐明玦盯着灯笼上四不像的画作违心道：“灯笼做的真好，画的鲤鱼尤其漂亮。”
　　活生生马屁拍到马腿上。
　　钟无疑惑：“明玦，你有胡说了，我没画鲤鱼啊。”
　　齐明玦小心道：“那个尾巴，额，尾巴劈叉的那个，不是鲤鱼吗？”
　　钟无笑容逐渐消失。
　　“明玦，这是燕子呢。”
　　齐明玦果断转移话题，“逐尘，这个灯笼第四面怎么没有图画。”
　　钟无一脸神秘：“自然是因为，这个灯笼，名叫‘三愿’啊。”
　　“不说了，看在你那么有眼光的分上，这个灯笼送你好了，放你屋去了。”
　　齐明玦变包饺子变思考什么是‘三愿’，饺子一个个浮到咕嘟咕嘟冒泡的水面上，香气氤氲时，他也没想明白。
　　若是他再坚持问一会，说不定钟无会告诉他，三愿就是，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可惜齐明玦从来话少，可惜钟无一向含蓄。

　　“咚咚咚~”
　　屋外传来一阵急促且粗暴的敲门声，让人的神经跟着颤动。
　　“谁啊，大过年的。”钟无拉开门，面前站着一个趾高气昂的富贵少爷，外带几个一看就不好惹的跟班。
　　钟无非常确定对方不怀好意，正准备关门，只听见那个少爷冷声道：“钟公子，这大过年的，你是不是该把弟弟还给我们家。”
　　这下钟无知道对方是谁了，不就是齐明玦那个哥哥。
　　钟无对齐瑛做过的事可是清楚的很，也明白齐瑛肯定不是好心邀请齐明玦回家过年。他也冷了声音，不客气道：“齐大少爷请回吧，你弟弟今晚不在我这。”
　　“你开什么玩笑，他天天跟你形影不离你当我不知道。”
　　钟无心想我管你知不知道。
　　他抬手狠狠关上门，他对齐家人，有种天然的敌意。
　　岂料齐瑛站在门口就喊了起来，“齐明玦！你不愿意见我这个哥哥就算了，你亲娘可是日里夜里都盼着你回去呢，你连她也不要了。”
　　“你不是一直想让父亲带你去边塞吗，日日夜夜的偷偷习武。”齐瑛的声音透着不满，“父亲好心，这回出征说不定会带着你。”
　　齐明玦刚刚摆好几碟小菜两碗饺子，就听见了门口的叫唤，他注意到钟无凝重的脸色，走过去抬头抚上他的眉心，
　　“逐尘，你别皱眉。”像是知道钟无在想什么一样，齐明玦解释道：“我的生母，常年待在后院里不能出来，每年年夜的时候确实会让我跟我娘团聚一晚。”他没说他生母已经疯了，被齐将军用锁链捆着脚腕关在后院，也没说从小到大的每次年夜过后他都被折磨的奄奄一息。
　　他话里话外都好像真的只是去见一个疼爱自己的长辈，用上了“团聚”这样的字眼。
　　他太想让钟无安心了。
　　“别担心我。说不定后半夜我就回来了，不过饭凉了可就不好了。我回去一趟，你先把饭吃完好不好。”
　　砸门的哐哐声不绝入耳，令人心惊。
　　齐明玦走的很快，钟无一个人安静的坐在饭桌前。
　　他没有选择等齐明玦回来，有些人离开时他总会有种直觉，他知道自己等不回来了。
　　他一个个吃完了自己的一份饺子，分明已经很撑了，他还是不停的吃着盘子里的小菜，想要留住这一瞬的温暖。
　　吃到后来，钟无再也塞不下什么了，他看着盘子里的菜，内心是慢慢的遗憾。
　　放着吧！这样做了，这个原本美好的年夜就不会结束了吧。
　　钟无站起身，忽然抬手捂住嘴，一阵阵的呕吐感翻涌而来，喉咙里像是塞了千万把利剑想要破壁而出。他连忙跑到洗浴台边，吐了个天昏地暗。
　　折腾到后半夜，天色已经微微透出些光，钟无还是讲所有饭菜倒了个干净。
　　新年又过去了，钟无愣愣走到房间准备休息，一个念头龙卷风似的席卷了他的神思。
　　祖父说的对，我果然还是天真。

　　几日后，齐明玦来信说亲人过世，他大抵要留在齐府，不能跟钟无一起参加会试殿试。
　　齐明玦的信只有寥寥数语，钟无还是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
　　三月末时，赵博士也突然来访，钟无连忙为老师敬茶。
　　“不知老师会突然来访，没什么准备，实在唐突。”
　　“没事，老师今日过来，是跟你商量商量你参加会试的事，还有一月就是会试了。你和齐明玦虽然不在国子监念书，但名额我一直给你们留着，报名的时候能省不少事。”
　　钟无眼睛一亮，近几日他也一直为报名的事发愁，“谢谢老师，学生一定倍加努力！”
　　“好好好，老师等你连中三元。”
　　一番闲谈过后，钟无送赵博士离开。

　　会试场前，钟无果然看见了宋柏陈盈还有王念之，他们几个笑着招呼一声，便随着其他考试一起鱼贯入场。
　　几月后放榜，钟无没去看。光是听到来自老师同窗的祝贺，他便知道直接不出所料的拿下会元。
　　殿试的日期定在除夕那一天，齐明玦的信断了，人也没回来。

　　时光如流水，世事一念间。
　　钟无只记得自己给祖父带去他常吃的一些小菜的时候，上林的花开的绚烂。
　　同窗还有老师，王药师一起来祝他生辰快乐时，有人送了他一缸风华灼灼的红莲。
　　他不知什么时候添上了厚衣裳，门口那几株好像才长出叶子的杨树又变得光秃秃的。
　　他那天没叫别人，一个人走上儿时常逛的街，买了些过年要用的东西。只是这些东西今年没什么用，他今年不再过年了。他的年夜会在宫里的鎏金宴上过完。
　　殿试为期一天，钟无答完后也没有选择回钟府，直接在宫里留宿一晚。
　　次日一大早，钟无就看见一众宫娥进进出出，井然有序。
　　他挑了一个面善的小问道：“女官姐姐，今天的鎏金宴场面很大吗？”
　　宫女行个万福，规矩道：“每年的鎏金宴排场都很大，皇上不仅要钦点状元，还要当场授予官职。”
　　钟无听完，微笑道谢，惹得女官面色酡红，害羞离去。
　　钟无随着人群出来时，已经夜深了，周围还不断有人走来祝贺，
　　“钟公子，恭喜恭喜。”
　　“叫什么公子，该改改口叫状元了。”
　　“哈哈，孙大人说的对，十七岁的少年状元，连中三元啊，真是厉害。”
　　“后生可畏。”
　　钟无听见这些赞美之辞，得体的笑答：“各位大人过誉了，钟某能有今日之名，不过都是皇上抬爱老师尽责罢了。没什么值得夸奖的。”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性，前途不可限量啊！”
　　迎接完一波又一波潮水似的赞誉，钟无终于走出了宫门。
　　宫门口有个穿着墨蓝色衣衫的人，捧着礼盒。同各位刚刚出门的大人们攀谈，打听着钟无什么时候出来。
　　被询问的大人回头一指，正好指向刚出门的钟无：“新状元在那呢？”
　　人也散的差不多了，宫门口站着一个钟无，皎皎若月华入梦。
　　陈盈大步奔向钟无，面上居然有些害羞和害怕。
　　“钟无，恭喜你！”
　　见来人是陈盈，钟无有一点点失望，不过他还是很得体的回答，让人挑不出一丝错。
　　钟无答完，陈盈却没有任何反应，他有些疑惑，抬眼看去，撞上陈盈有些痴迷的目光。
　　陈盈这才回过神来，他一把篡住钟无的手腕，扭头深深吐出一口气，带了些决绝意味的说：“钟无，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就很敬佩你的品行和文采。如今看到你高中状元，我很高兴。”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高兴。”
　　“我知道自己有很多不足，有人嫌我踩低捧高，有人骂我油嘴滑舌，有人恨我势力。”
　　“我真的很不好，也真的很想和你成为同一种人，你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钟无只想让他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不过他还是回到：“陈兄不必妄自菲薄，我同你认识良久。说句实话，有时你可能有时会有一些小毛病，但人无完人，陈兄要是看的上我这等人物，我定然愿意尽绵薄之力。”
　　岂料陈盈摇摇头，更加用力的篡住他的手腕，“不是这样的，我要的不是这样。”
　　“那陈兄不妨直言。”
　　陈盈分明有张灿过莲花的好舌头，这时却不知怎么表达心中所想，他张口就是一句：“我不想让你跟齐明玦在一起！”
　　“这跟明玦又有什么关系。”钟无越发疑惑。
　　“齐明玦他不过是家仆之子，地位卑微。而且他心术不正，性格也很危险，是个活该关进天牢秋后问斩的人，你必须理他远一点。”
　　钟无只觉得陈盈今晚有病。
　　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钟无惊喜回头，看见了面若冰霜的齐明玦。
　　“我一向敬陈公子，原来陈公子背地里就是这么想我吗？”
　　钟无也极为不赞同的看着陈盈。
　　陈盈看见齐明玦来了，张口就对钟无说：“钟无，我们走吧！你别再跟他在一起了，他会害了你的！”
　　钟无觉得陈盈篡的他手腕要断了，他抬手欲挣脱，齐明玦早已一掌打在陈盈胳膊上。
　　陈盈踉跄了一下，怀里的礼盒跌落在地。
　　钟无回头看时，仿佛是一件衣袍，月白色，绣金线。
　　可惜沾了灰，有点狼狈。

　　宫里也有专门用于表演的烟花，灿灿烂烂的映着天空，好不漂亮。钟无原先总是觉得比去年见过的差些什么。现在看起来却好像漂亮极了。
　　“明玦，你生气了吗。”
　　“陈盈说话真是难听，你别难过，我以后离他远远的。”
　　“明玦明玦明玦。”
　　齐明玦停下脚步，有点无奈的看着钟无。
　　“没生气，不难过。”
　　“我就是遗憾回来的太晚了，也没能给你准备什么礼物。”
　　钟无不想要什么礼物，他想要齐明玦留下来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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